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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玉聲在日記中提到的那個圓筒中寶物,忠王自己的估計,是「約值三百萬兩」,這真是駭人聽聞。當年約三百萬兩,是如今的多少?而且,近一百年來,稀有珍寶的價值飛漲,這批寶藏,是一個天文數字的財富!)
  (我想,林子淵一定為了這批珍寶,所以了動身到蕭縣去的。)
  (我的想法,或許是對的,但是當我再向下看那本冊子中所記載的事情時,我發現,這種想法,就算是對的,也不過對了一部分。)
  (林子淵到蕭縣去,那批珍寶,只是原因之一,因為後來事情發展下去,有更怪誕而不可思議的事在!)
  (讓我們再來看林玉聲當年的日記。那是他和忠王對話之後第二天記下的。)
  昨宵,一夜未眠,轉輾思量,深覺我軍前途黯淡,連忠王也預作退計,我該當如何,實令人浩歎。
  往忠王帳,兵士與小隊長均在帳外,進帳,忠王將圓筒交子,在鐵筒外,裹以黃旗一面。我接過,忠王又鄭重付託,說道:「玉聲,此事,你知、我知而已。」
  我道:「帳外十七人……」
  我語未畢,忠王已作手勢,語言極低:「帳外十七人,我自有裁處,你可不必過問。」
  我聽忠王如此言,心中一涼,已知忠王有滅口之意,但駭然之情,不敢外露,免遭忠王之疑,只是隨口答應:「如此最好。」
  忠王送出帳來,隊長已牽馬相候,我與隊長騎馬,十六名士兵,八人一隊,列兩隊前進。
  一路上,我和隊長閒談,得知隊長張姓,江蘇高郵人,沉默寡言,外貌恭順,但我察知其人陰騭深沉。然此際共同進退,絕未料到會臣變陡生。
  自軍營行出里許,略歇,停息於山腳下一處空地之中,士兵略進乾糧,我不覺飢餓,但飲清水。於其時,我問隊長:「忠王所委的事,你必已經知道?」
  出乎預料之外,隊長答:「不知,王爺吩咐,只聽林六爺令。」
  我不禁略怔,由此看來,忠王真是誠心托忖,當我是親信。當時,知遇之感。油然而生。隊長也不再問,我道:「到達目的地之後,自當告知!」
  休息片刻,繼續前進,進入地圖所載之貓爪坳之範圍,且已圈中其中一株樹木,按圖索驥,來至樹前,隨行十兵,多帶利器,剖樹挖孔,甚易進行。
  至天將黑,樹心已挖空,我抖開黃旗,將圓筒取出,置於樹心之中,再在它樹剖取一截樹幹,填入空隙,裹以濕泥,明月當空。
  隊長及眾士兵,在工作期間,一言未發,當我後退幾步,觀察該樹,發現已不負所托之際,長吁道:「總算完成了!」
  隊長面上,略現訝異之色:「沒有別事?」
  我道:「是,這事,王爺鄭重托付,不可對任何人提及,你要小心!」
  隊長道:「是,是,我知道這事,一定極其隱秘……」
  隊長說到此際,月色之下,隱見他眉心跳動,神情極度有異,我忙道:「王爺派你跟我來辦事,足見信任,要好自為之。」
  隊長答應一聲:「林公,我蒙王爺不次提拔,只有今日,王爺若有任何命令,自當一體遵行!」
  我尚小以為意:「自然應當加此!」
  我話才出口,隊長陡地霍然拔刀出鞘。月色之下鋼刀精光耀目,我見刀刃向我,不禁大驚,竟張口無聲,隊長疾聲道:「林公,此是忠王密令,你在九泉之下,可別怪我!」
  隊長疾喝甫畢,刀風霍然,精光耀目,我急忙轉身,待要逃避,但背上已經一陣劇痛,我在劇痛之中,撲向樹身,雙臂緊抱樹幹,身子也緊貼在樹幹上,但覺得背上劇痛,身子像巳裂成兩半,眼前發黑,耳際轟鳴。所想到唯一之事,是我命休矣!忠王竟先殺我滅口,梟雄行事,果異於常人!
  我一想到此際,已然全無知覺,但奇在倏忽之間,眼前光明,痛苦全消,身輕如無物,心靜若悟禪。最奇者,眼前景物,歷歷在目,但竟不知由何而視。耳畔聲響,一一可聞,但也不知是何而聞。首先看到者,是我自己,仍緊抱於樹幹之上,背後血如泉湧,神情痛苦莫名,其時,我只覺得心中好笑,根本無痛苦,何必如此神情痛楚?
  繼而,聽到慘呼聲不絕,旋又看到,十六名士兵,八人一隊,正在呼喝慘叫,其中八名,陡即倒地,有扭曲者,有負傷爬行者,血及污泥交染,可怖之極,無異阿修羅地獄,慘叫之聲,驚心動魄。
  尚餘之士兵,仍在狠鬥,長刀飛舞,不片刻,一一倒地,只餘隊長一人,持刀挺立。
  我看到隊長來到眾士兵之前,一一檢視,見尚有餘氣未斷者,立時補戮一刀,直至十六名士兵盡皆伏屍地上,隊長向我抱在樹上的身體走來,揚刀作勢欲砍,但揚起刀後,神情猶豫,終於長歎一聲,垂下刀來,喃喃道:「上命若此,林公莫怪!」
  我聽得他如此說,又見他轉身,在鞋底抹拭刀上之血跡,心知他回營之後,必遭忠王滅口,想出言警告,但竟有口不能言,而直到此際,我才發現自己,有口乎?無口乎?不但無言,亦且無身,我自己之身,猶緊孢在樹幹之上,但我此際,分明已超然於身軀之外,與身軀已一無關係可言,直到此時,我方明白:我已死!我已死!魂魄已離軀殼,我已死!
  (當我看林玉聲的日記,看到這裡之際,實在駭異莫名。說不定是心理作用,我竟覺得酒店房中的燈光,也黯淡了許多!)
  (這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我第一個直接的反應,是邏輯性的:林玉聲既然「巳經死了」,加何還會將他的經歷寫下來?在冊子上所寫的文字來看,筆跡一致,分明是一個人所寫的。如果說他死了之後還會執筆寫字,當然不可能。)
  (其次,我感到震驚的是,林玉聲在記述他「已死了」的情形時,用的字句,十分玄妙,他說自己沒有口,沒有眼,沒有耳,連身子也沒有,但是,他卻一樣可以聽,可以看,而且還可以想!)
  (我的手心不由自主在冒汗,我看到這裡,將手按在冊子上,由於所出的手汗實在太多,所以,當我的手提起來之際,冊子上竟出現一個濕的手印——
  (我定了定神,我知道再看下去,一定還可以接觸到最玄妙不可思議的事情,我真要好好鎮定一下,才能繼續看下去。)
  (林玉聲寫在冊子上的「日記」,繼續記述著以後所發生的事。)
  我已死!魂魄已離體,想大叫,但無聲。目睹隊長離去,欲追隊長,但發現不能移動。也非絕不能移動,我自覺可以動,可以上升,可以下沉。
  可以左、右橫移,但移動不能超越大樹樹枝的範圍。
《木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