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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孫的聽了十分高興,我們棄車步行,向前走,一面走,一面我想出種種的話,來消除姓孫的對我的疑心。等到我看到了那條小徑時,我卻實在忍不住了,心中狂跳,不知道多辛苦,才能遏止狂呼大叫的衝動。姓孫的觀察力很敏銳,他看到我呼吸急促,道:「楊先生,你對這裡的地形,好像很熟,剛才一直是你在帶路,有好幾條叉路,你在叉路之前連停都不停,就選擇了該走的路,你真的以前到過這裡?」
「這時候,我心頭的激動、興奮,真是難以形容。姓孫的話,我也沒有十分聽進去,但的確,我在經過叉路口時,連想也不想,就繼續向前走,這裡是我十分熟悉的地方一樣!而到了這條兩邊全是白楊樹的小徑之後,我絕對可以肯定,我到過這裡,不是在夢裡到過,是真正到過這裡!」
楊立群一口氣講到這裡,才大口喝水,喘著氣,向我望過來。
我也被他的敘述,帶到了一個極其奇異的境界之中。我想了一想,道:「既然你是在夢中見過這條小徑許多次,你對之感到熟悉,也不足為奇。」
楊立群急急地道:「不是,不是,不單是熟悉。那情形,就像是我回到了自己長大的地方一樣,太熟悉了。有許多事,是在夢中未曾出現過的,都一下子湧了出來,雜亂無章,但是都和眼前的環境有關。我向前奔過去,奔到了剛才我指給你看的那塊石頭旁,我停了下來,我就立時想到,就在那塊石頭之後,我第一次觸摸她的胸脯,這是我第一次撫摸一個女人的胸脯!」
楊立群越講越激動,我忙道:「等一等,你使用『我』這個字眼,好像不怎麼對。」
楊立群瞪著我,像是並不以為那有什麼不對,過了半晌,他才道:「不對?哦,是的,我不應該說『我』,應該說是小展。」
我道:「對,這樣,才比較理智一些。你要緊緊記得,你是你,小展是小展。」
楊立群苦笑了一下,道:「可是我在那時,卻完全無法分得清楚。小展的經歷,完全進入了我的腦子,我感到我就是小展。」
我再努力要使他和小展分開來,我道:「當時的情景或者會令你迷惑,但至少現在,你應該清醒。」
楊立群低下頭去好一會兒。他是聰明人,自然知道我竭力要將他和小展分開的原因。所以過了一會,他抬起頭來,道:「你只不過聽我說了一個開始,等聽完之後,你再下結論好不好?」
我只好答應他,因為的確,他只不過說了一個開始。
楊立群又道:「這真是奇妙已極的一種感覺。當我在那條小徑中奔著的時候,我像是回到自己童年時慣到的地方一樣。而那是在我夢境裡出現過千百次的地方。可是,當我來到小徑的盡頭處,看到了那一座石牌坊的時候,我卻害怕了起來。」
「過了牌坊不遠,就是那座油坊了。而油坊中有三個人在等我,他們會拷打我,向我逼問一些事。我在被毒打之後,又被一個自己所愛的女人殺死,我真不敢再向前走去。」「但是,我卻又立即自己告訴自己:那是我前生的事,距今至少有好幾十年了,我夢中所見的所遇到的,是我以前的記憶,不會是如今出現的事實,我可以放膽向前走過去。」
「當我在貞節牌坊之前停下來的時候,那姓孫的已經氣喘如牛地過來,臉上現出怪異莫名的神情來,望著我,一到我近前,就道:「楊先生,你怎麼啦?」我沒有回答他,只是向前大踏步走去。他緊跟在我的身邊。」
「不多一會,我就看到了圍牆和油坊的煙囪。圍牆和夢中所見的多少有點不同,你看。」
楊立群給我看第二張相片,相片是在油坊外拍攝的,可以看到圍牆遮不住的油坊建築物,和那根看來十分礙眼的煙囪。
楊立群指著照片上的圍牆,道:「圍牆可能倒坍過,又經過修補,你看,有些地方是新的。但是貼牆腳的野草,幾乎就和我在夢中見到的一模一樣。」
他講到這裡,又以異常興奮的神情,指著圍牆過去一點的那兩扇門,道:「看到這兩扇門沒有?當時我,小展,就在這扇門前徘徊了好久,而當時,翠蓮就在轉角處窺伺我。」
那兩扇門,在照片中年埡,十分殘舊,的確已有許多年的歷史了。
楊立群緊接著,又給我看第三張照片,那是一個後院,堆著很多雜物和一包包的豆子。幾十年來,甚至連黃豆的包裝法也沒有改變過,用的仍然是蒲草織出來的草包。院子裡有很多人在工作。
楊立群解釋道:「小展那次到這個院子的時候,院子裡沒有人。當時油坊不在生產。現在有很多人在工作,可是院子的一切,全沒有變。」
我聽過兩個人詳細對我敘述這個院子的情形,這兩個人是楊立群和劉麗玲。雖然他們講述的只是他們夢中的情形,但由於他們講得十分詳細,所以,連我這時一看這院子的照片,我也有似曾相識的感覺。
楊立群又給我看另一張照片,那是油坊之內的情形。他聲音也變得急促,說道:「你看,你看這石磨!你看這石磨!當他們三人毒打我的時候,我的血……」
我大聲糾正他,道:「小展的血!」
楊立群道:「好,小展的血,曾濺在這個大石磨上。而我這時又聞到了那種熟悉的氣味,我在被打……小展在被打之後,就躺在這裡,而翠蓮,就是在這裡,將小展刺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