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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莫在胡協成死後四個月,在一個酒會之中,我正和一個朋友在傾談,那朋友的目光,忽然轉向右,久久不回過來。我循他的目光看去,看到容光煥發、艷光四射的劉麗玲,正自入口處走進來,陪在她身邊的是風度翩翩的楊立群,看來有點疲倦。
我笑著,用拳頭在我的朋友臉際輕擊了一下,道:「別這樣看女人!」
我那朋友的臉紅了一紅。楊立群發現了我,逕自向我走了過來,神色凝重。一看到楊立群這種神情,我知道一定有什麼事發生了。
果然,楊立群一來到我身前,便壓低了聲音,道:「我正想找你,我們可以單獨談談?」
我道:「可以……」楊立群一副迫不及待的樣子,一聽我答應,立時拉著我走開去。我道:「現在?」
楊立群道:「立刻。」
我向和其他人寒暄的劉麗玲望了一眼,道:「上次你留在我那裡的東西,還在我手上。本來我有一番話要對你說的,可是第二天就發生了胡協成的事,所以我一起沒機會對你說。」
當我說這幾句話的時候,楊立群已將我拉出了會場,進了電梯。一進了電梯之後,他的神情就變得十分異樣,道:「你還記得胡協成的事?」
楊立群這樣說法,實在是十分滑稽的。他殺了胡協成,這是轟動全市的新聞,又不是過去了十幾二十年,誰會不記得?不過我並沒有說什麼,怕太刺激他。我只是道:「嘖,不容易使人忘記。」
楊立群像是根本沒有聽到我的話,只是皺著眉,不知在想些什麼。我發出了幾次聲音,提示他如果有什麼話要對我說,該快點講了。可是他仍然不出聲。
一直到出了電梯,我們進了一家咖啡室,在一個幽靜的角落處坐了下來。楊立群先向回面看了一下,才壓低了聲音道:「衛先生,我對你說的話,你能保證不洩露出去嗎?」
我最怕人家這樣問我,因為事情若涉及秘密,總有洩露的一天,就算你遵守諾言,他也一定不止對你一個人講起的。何苦負日後洩露秘密的責任?所以我一聽之下,就雙手連搖,道:「不能保證,還是別對我說的好。」
楊立群像是想不到我會有這樣的反應,呆了一呆,神情很難過地望著我,道:「我……不對你說,那麼對誰說好呢?」
我順口說道:「你可以根本不說。」
楊立群歎了一聲,道:「不說,我心裡不舒服。這件事,日日夜夜令我心中有說不出來的不舒服,我一定要講出來,才會舒服。」
我看著他那種愁眉苦臉的樣子,心裡也相當同情他,道:「或許,你可以對你最親近的人,像劉麗玲說……」
我的話還未講完,楊立群已陡地叫了起來,道:「不,不能對她說!」他的神情顯得如此驚恐,甚至在不由自主喘著氣,又補充道:「萬萬不能!」我用疑惑的眼光望著他。楊立群點著了一支煙,狂吸了幾口,才道:「如果我對她講了,她一定會以為我是神經病,會離我而去。」
我吞了一口口水,試探著問道:「你要對我說的事,是和……你的前生有關?」
楊立群大力點著頭。
我歎了一聲,道:「好吧,如果你不講,這種事一直在折磨你,總不是味道。是不是你又做同樣的夢了?」
楊立群苦笑道:「同樣的夢一直在做,每次都將麗玲嚇醒,幸而她一直沒有問我。」
我忙將頭偏過去,不敢和他的眼光接觸。因為我知道一個秘密,每當楊立群做這個夢的時候,劉麗玲也在做同樣的夢。
楊立群顯然全副心神都被他自己的事困擾著,所以全然未曾注意我的神態有異。他忽然將頭湊近了些,壓低了聲音道:「我殺了胡協成。」
他忽然又講了這樣一句話,我不禁怔了一怔。剎那之間,我想到的是,這件事一定在他的心中,造成了極大的陰影,以致他的精神受到極度的困擾。我想勸他幾句,先講了一句,道:「這件事,人人都知道,而且已經過去了。」
楊立群將聲音壓得更低,而且,語音之中充滿了神秘。他道:「其實,事情的真相,只有我和劉麗玲兩人知道。不應該說,事情的真相,只有我一個人知道。」
一聽得他這樣講,我不禁呆了半響。楊立群這樣說法,是什麼意思?「事實的真相」只有他一個人知道?那麼,劉麗玲的供證,難道全是假的?
我在呆了半晌之後,吸了一口氣,道:「你可以不必擔心,同樣的罪名,是不能被檢控兩次的,你已經被判無罪了。」
在這樣的情形下,我只能假設「事實真相」另有別情,所以也只好安慰他。
楊立群神情苦澀,道:「這我明白,可是……是我殺了胡協成。」
他一面說,一面望著我。我只好攤了攤手,道:「這一點是無可否認的了,你是自衛。」
楊立群緩慢地搖了搖頭,道:「不是。」
我又震動了一下,立時想起了事情發生之後,楊立群在警局中的情形。當時,他只是目光空洞地坐著,動也不動,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而如今,他說他殺胡協成,不是自衛殺人,那是什麼?
我也壓低了聲音,道:「你是蓄意謀殺?」
楊立群又現出了一種十分茫然的神情,道:「也……不是,那天以前,我只知道胡協成這個人存在,從來也沒有見過他。」
楊立群的話,令我感到極度的迷惑。我實在猜不透他想說些什麼,只好不再打斷他的話頭,由得他去說。他又連吸了幾口煙,然後,將煙頭在煙灰缸上,一點點弄熄,望著桌面,道:「麗玲在警局講的話,只有第一句是真實的情形!那天中午,我們回家,一走出電梯,就看到胡協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