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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呆了一呆,想不到白素會從這一點開始。我道:「為什麼?這個名詞用了很多年,有什麼不妥?」
白素說道:「正因為靈魂這個名詞用了很多年,所有,任何人一聽到,就形成一種錯覺,好像真有靈魂這樣一個『東西』的存在一樣。」
我叫了起來,道:「你是說靈魂不存在?」
白素道:「你別心急。靈魂這個名詞的不妥當,就是容易叫人以為那是一種『東西』,是有形象的。死去了的人,他的靈魂和他生前一樣,等等。可是事實上,人死了之後,脫離了軀殼之後的,絕不是任何『東西』,只是一組記憶。」
我又呆了一呆,一時之間,接不上口。所以只好「嗯」地一聲,道:「一組記憶?」
白素道:「是的,一組記憶。這組記憶,是這個人腦部一生活動的積聚,腦電波活動的積聚。」
我大搖其頭,說道:「我不明白。」
白素道:「事實還得從頭說起。我們每一個人,都有每一個人的記憶,你認為我們每一個人的記憶,是儲存在人體的哪一部分?」
我嗤之以鼻,道:「是在大腦皮層。」
白素道:「這是最流行的說法。可是在解剖學上,發現不到記憶的存在。在各種其他方法的探測試驗上,也找不到記憶的所在。人腦和電腦不一樣,可以一件一件抽出來,但是人腦的資料,是在什麼地方的,卻找不到。」
我失笑道:「一定是存在的,不然,人可就不會有記憶了,是不是?」
白素說道:「當然是存在的,有一派人研究的結果,認為人的記憶,根本不在人體之內,而是在人體之外。」
我也聽過這種說法,所以我點了點頭,道:「這一派人的理論是,人的記憶,是一組電波,這組電波,只和這個人的腦部活動發生作用,所以每一個人才有每一個人不同的記憶,是不是?」
白素道:「是這樣。當人死了之後,大腦停止活動,不能再和這組記憶發生作用。但是這並不等於這組記憶已經消失。正像一架錄音機壞了,絕不等於錄音帶上的聲音消失了一樣。」
我明白白素想說什麼了,是以立時接下去道:「人死了之後,這組記憶,仍然存在。」
白素道:「是的,記憶存在。一組記憶,本來屬於獨特的一個人,只和這個人的腦部活動發生作用。這個人死了之後,記憶依然存在……至於以什麼方式存在,無人知曉。或許是以遠離電波的方式。總之,一定是以『能』的方式存在,而不是以『物質』的方式存在。」
我大聲道:「對於這一點,我並無異議!」
白素又說道:「這組記憶,虛無縹緲,不可捉摸,當然也更看不到……」
我聽到這裡,咕噥了一下,道:「稱之為『一組記憶』和稱之為『一個靈魂』,實在沒有多大的分別。」
白素沒有和我爭論這一點,只是自顧自說下去,道:「一組記憶可以存在多久,也沒有人知道。或許可以存在千百年,也或許只能存在三年五載,也或許每組記憶存在的時日完全不同。總之,記憶如果在沒有消失之前,忽然又和另一個人的腦部活動發生了作用,那麼,另一個人就有了這組記憶。假設這組記憶本來屬於A,後來又和B的腦部發生了作用,那樣的情形下,A就是B的前生!」
白素侃侃而談,以她的想法來解釋前生和今世的關係。我聽了之後,覺得其中有許多地方,是難以成立了。可是一時之間,又不容易指聘為。想了一想,我才道:「照你這樣說法,人根本沒有前生?」
白素道:「誰說沒有?像楊立群,就是因為有小展的記憶和他的腦部活動發生了聯繫,所以,小展就是楊立群的前生。」
我道:「劉麗玲和翠蓮,胡協成和王成的情形,也全是這樣?」
白素道:「當然。」
我又大搖其頭,道:「如果只是一種巧合,A的記憶,和B的腦部活動發生了關係,為什麼前生有糾纏的人今世又會糾纏在一起?」
白素歎了一聲,道:「我已經說過了,其間錯綜複雜的關係,現在根本沒有人知道。或許在若干年之後,看起來好像十分簡單,但現在不會有人明白。就像一千年前的人,不會明白……」
我接下去道:「不會明白最簡單的手電筒的原理一樣。」這正是我最喜歡舉出來的一個例子,用來說明時間和人類科學之間的關係。手電筒,如今看來,是最簡單的東西。但在三百年前,世界上最聰明的人,想破了他的腦袋,也不會明白手電筒的道理。
白素道:「是啊,若干年後,這種問題的真相可能大白,現在,誰也不知道。」
我喃喃地道:「一組記憶,一組記憶……記憶和記憶之間……」忽然,我笑了起來,道:「會不會本來有關係的記憶,容易和現在有關係的人發生接觸?」
白素提高了聲音,道:「別去想,你想不通的。」
我實在不能不想,可是也實在無法再想下去。
在會見了胡協成之後,我和白素的長時間的討論,就到此為止。以後,我們又曾討論了幾次,但是說來說去,也脫不了這一次長談的範圍,所以也不必重複了。我和白素都作了一個決定,胡協成臨死之前所說的一切,我們都決定不向楊立群、劉麗玲提起。
胡協成死了,警方以殺人罪起訴楊立群,但由於一切證據都對楊立群有利,所以陪審員一致裁定楊立群的罪名不成立。
楊立群和劉麗玲的關係,本來還是秘密的,但在經過了這次事情之後,他們兩人的關係已完全公開了。楊立群根本不再回家,公然和劉麗玲同居,兩人的感情,也越來越熾烈。
白素仍然保持和劉麗玲的接觸,瞭解她的生活,觀察她和楊立群生活、感情上的變化。
接下來的幾個月中,並沒有什麼可以記述的事。楊立群和劉麗玲外出旅行了好幾次,足跡幾乎遍及全世界,兩個人出現在任何地方,他們相互之間的親熱程度,都足以令人欣羨。
我也曾和他們偶遇過幾次,每次看到他們兩人,像扭股糖一樣摟在一起之際,心頭的陰影始終不能抹去。他們兩結果會怎樣呢?楊立群是不是已經放棄了尋找「某女人」?如果給他發現了「某女人」就是劉麗玲,他會怎麼樣?
不過,既然從各方面來看,他們兩人都要好得如同蜜裡調油一樣,似乎也沒有理由為他們再擔心下去。我也漸漸不再花太多的注意力在他們身上了,只是斷續地聽白素說起他們生活的情形,一切好像好像很正常。楊立群和他的妻子孔玉貞,已經協議分居,一旦分居期滿,就可以離婚,到那時,楊立群和劉麗玲毫無疑問會結成夫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