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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十分同情孔玉貞,可是我也絕想不出什麼話可以勸慰她,只好歎了一聲,道:「我只指出事實,你這樣做,並沒有用處。」
  孔玉貞低歎了幾聲,看來她也相當堅強,居然忍住了淚,而且還竭力做出一種不在乎的神情來。
  她道:「你和他一進來,我就看到了,我看到你們一直在講話。當初才結婚的時候,他也常對我講許多話,可是後來……後來……」
  孔玉貞斷斷續續地說著。我對於一個失去了丈夫愛情的女人的申訴,實在沒有興趣。那並不是我沒有同情心,而是這是一件無可奈何的事,講些空泛的話,和聽她的傾訴,同樣沒有意義。
  所以,我打斷了她的話頭,道:「楊太太,或許你放棄楊太太這三個字,恢復孔小姐的身份,對你以後的日子,要快樂得多。」
  孔玉貞望了我片刻,才道:「你的話很有道理,很多人都這樣勸過我。」
  她講到這裡,頓了頓,道:「衛先生,你是不是相信前生和今世的因果循環?」
  我聽她突然之間講出了這樣一句話來,不禁嚇了老大一跳。我只好道:「這種事……實在很難說,你為什麼會這樣問?」
  孔玉貞神情苦澀,道:「你剛才說到恨,其實,我一點不恨立群,只是感到這是命裡注定,無可奈何的事,我甚至感到,我是前世欠了他什麼,所以今生才會受他的折磨,被他拋棄。」
  這樣的話,本來是極普通的,尤其是出自一個在愛情上失意的女人之口,更是普通。可是這樣的話,出自孔玉貞的口中,聽在我的耳裡,卻另有一番感受。因為楊立群、劉麗玲和胡協成三個人之間的錯綜複雜的關係,的而且確,是和前生的糾纏有關的。
  當我一想到這一點的時候,我心中又陡地一動。孔玉貞和楊立群的關係,也夠密切的了。他們曾是夫婦,一直到如今,還掛著夫婦的名義,那麼,他們的前生,是不是也有某種程度的糾纏?
  我忙道:「楊太太,你為什麼會這樣想?可有什麼具體的事實支持你這樣想?」
  孔玉貞呆了半晌,道:「具體的事實?什麼意思?」
  「具體的事實」是什麼意思,我也說不上來,就算我可以明確地解釋,我也不會說。我只好含含糊糊地道:「你說前生欠了他什麼……為什麼會這樣想?」
  孔玉貞苦澀地道:「人到了無可奈何的時候,想想我和他結婚之後,一點也沒有對不起他的地方,而他竟然這樣對我,我只好這樣想了。」
  孔玉貞的回答很令我失望,這是一個十分普通的想法。我所要的答案,當然不是這樣。於是我進一步引導她,問道:「有些人,可以記得前生的片斷,你是不是也有這樣的能力?」
  孔玉貞睜大了眼,用一種極期奇訝的神情望著我,道:「真有這樣的事?你真相信人有前生?」
  我可以肯定孔玉貞不是在做作,是以我忙道:「不,不,我只不過隨便問問而已。」
  孔玉貞又歎了一聲。我改變了一下坐姿,道:「楊太太,你剛才來的時候,好像有什麼話,非對我說不可?你只管說!」
  孔玉貞的神情很猶豫,欲言又止。我不說話,只是用神情和手勢,鼓勵她將要講的話講出來。她又猶豫了好一會之後,終於鼓起了勇氣,她道:「在我們結婚的第二年,有一天晚上,他喝醉了酒,先是拚命嘔吐,後來,他忽然講起話來,講的話極怪,我根本聽不懂,好像在不斷叫著一個女人的名字,那女人叫什麼蓮!」
  我雙手緊握著拳,要竭力忍著,才能避免發出呻吟聲來。原來楊立群腦中,前生的回憶是如此強烈,不僅在夢境中會表現出來。一般來說,人在醉酒之後,腦部的活動,呈現一種停頓的狀態。此所以很多人在醉之後再醒過來,會有一段時間,在記憶上是一片空白的。
  如果白素的理論是正確的,前生的一組記憶,醉後進入了腦部,也不是沒有可能的事。
  當時我的思緒十分紊亂,但是外表竭力維持鎮定,不讓孔玉貞看出來。我只是道:「喝醉了酒,胡言亂語,那也不算什麼!」
  孔玉貞道:「當時,我只是十分妒忌。任何女人,聽到丈夫在酒醉中不斷叫著另一個女人的名字之際,都會有同樣反應的。所以我去推他,問他:『你在叫什麼人?那個什麼蓮,是什麼人?』他被我一推,忽然抬起頭來,盯著我,那樣子可怕極了……」
  孔玉貞講到這裡,停了一停,神情猶有餘悸,接連喘了幾口氣,才又道:「他盯著我,忽然怪叫起來,用力推我,推得我幾乎跌了一交,而且叫了起來,道:『老梁,我認識你!你再用煙袋鍋燒我,我還是不說!』他一面叫著,一面現出極痛苦的神色來,好像真是有人在用什麼東西燒他一樣。」
  我聽到這裡,已經有一陣昏眩的感覺。
  在酒醉的狀態中,楊立群竟然稱呼玉貞為「老梁」!
  在和王成一起失蹤的兩個人,就有一個是姓梁的,在檔案上,這個姓梁的名字是梁柏宗。而且,楊立群又提到了煙袋,那麼,毫無疑問,這個梁柏宗,就是那個持旱煙袋的人了。
  難道這個拿旱煙袋的人,是孔玉貞的前生?
  我腦中亂成了一片,神情一定也十分驚駭,所以孔玉貞望著我,道:「這種情形實在很駭人,是不是?」
  我忙道:「不,不算什麼,人喝了酒,總是會亂說話的。」
  我已經第二次重複這樣的解釋了。事實上,我除了這樣講之外,也沒有別的話可說。因為我可以肯定,孔玉貞對於自己的前生,一無所知。既然她一無所知,我自然沒有必要講給她聽,所以只好如此說。
  孔玉貞歎了一聲,道:「可是,他說得如此清楚。他說這句話時的情景,我記得極清楚。他叫我『老梁』,真令人莫名其妙。」
  我道:「後來怎麼樣?」
  孔玉貞道:「後來我看看情形不對,當時我真給他嚇得六神無主,所以我叫了醫生來,給他打了一針,他睡著了。第二天醒來,他完全不記得酒醉後說過些什麼,我也沒有再提起。」
  我笑了笑,竭力使自己神態輕鬆,道:「你才說有一件怪事,可是據我看來,那算不了是什麼怪事。」
  孔玉貞苦笑了一下,道:「不瞞你說,後來,我請了私家偵探,去調查他是不是有一個叫什麼蓮的女人。可是調查下來,根本沒有。」
  我又重複說道:「那也不是怪事。」
  孔玉貞又道:「是。可是在隔了大約幾個月之後,有一次我父親來看我。我父親是抽煙斗的,我們一起坐在客廳裡,好好地在說話,我一面說著話,一面玩弄著我父親的煙斗,誰知道立群他忽然現出駭然的神情來。當時,他的神態,不正常到了極點!」
《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