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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自己也不知道,何以會這樣大聲呼喝,但由於事情實在太怪,不寒而慄。我想,是由於這個原因,我才大聲呼喝。
  在寂靜的溫室中,我的呼喝聲轉來相當刺耳,一喝之下,那種呼吸聲突然停了下來。但由於我們曾兩度聽到了這種聲音,所以可以肯定這種聲音,由那株巨大的羊齒後面傳出來。
  白素向前去,我急急跟在她的後面。向前走,根本無路可通,要推開一些植物,跨過幾個木架。來到了那株大羊齒前面之際,我們的身上,像是淋過了雨,濕得可以。
  我們在大羊齒的葉下,彎身鑽了過去,我們看到,在一個木架子上,是一隻灰白色塑膠料箱子。
  那只箱子,大約有一公尺見方,半公尺高,箱子有蓋,蓋上有許多細小的小孔。整個蓋上,有一個和箱子差不多大小的凹槽,約有半公分深。這時,那凹槽中還有積水,正順著箱蓋上的小孔,向下面滲下去。
  在那只箱子四周圍,當然也是各種各樣的植物,那箱子並沒有甚麼出奇,我又立即四面打量著。可是除了那箱子之外,更沒有甚麼值得注意的東西了。白素則一直盯著那箱子:「這……是甚麼東西?看起來,像是……」
  我立時接上去道:「看起來,像是苗圃!」
  那只箱子,除了是培育植物幼苗的苗圃,不可能是別的東西。
  白素又吸了一口氣,向我望了一眼:「要不要打開來看看?」
  箱子是一種很輕的塑料做的,我只不過用手指略頂了一頂,箱蓋就揭了開來,箱子中的東西,呈現在我們的眼前。一時之間,我們的視線,定在那箱子中,很難表達我們當時的心情。
  我們並不是驚駭,因為箱子中的東西,在我們的意料之中。
  我早已料到,那箱子是一個苗圃,如今看來,它的確是一個苗圃。箱子的底部,有二十公分高,看來十分肥沃的泥土,這種泥土,正是培育幼苗所用。
  在泥土上,是四棵植物。一個苗圃中有植物,當然普通不過。
  可是我們還是覺得十分駭異,駭異到說不出話來。
  那當然是由於那四棵植物!
  那四棵植物的樣子,相當怪異,看來,像是熱帶植物中的多肉植物。
  它們的形狀,像一個橢圓形的球,約有二十公分高,作暗綠色,球面仔細看來,有著不少細孔,在圓球上,還有些同樣的小圓球,附在上面,圓球的上部,有幾個裂口。
  我們對著那四棵古怪的植物看了很久,白素才道:「天,這是甚麼東西?」
  我道:「看來像是熱帶多肉植物。尤其像其中一種,叫做『奧比薩』的。」
  白素搖頭道:「多肉植物在植物學上,和仙人掌接近,不需要這麼多的水分,如果是多肉植物的話,這樣潤濕,早已種不活了。」
  我道:「也不一定,有幾種多肉植物,就需要大量的水分,如被稱為『主教帽冠』的那種。」
  白素不出聲,伸手去碰那四棵植物中的一棵。我一看到白素伸出手指去,想阻止她,但白素的動作十分快,手指已按了下去。
  她手指才按下去,便立時發出了一下低呼聲,迅速地縮了回來。我也陡地一怔。我就在她的身邊,看得十分清楚,白素的手指按下去,那植物,竟像是一個柔軟的物體,稍微凹下去。而等到白素的手指縮回來的時候,凹下去的地方,立時恢復了原狀。
  白素的呼吸有點急促:「它……是軟的。」
  我吞了一口口水,植物,即使是球狀的多肉植物,也沒有理由是軟的。我忙也伸出手指去按了一下,我按得比較重,凹下去的部分也比較多,當我手指縮回來的時候,凹下去的地方,又恢復了原狀。
  我向白素望去,白素也向我望來。
  我們兩人異口同聲:「這是甚麼東西?」
  我們同聲說「這是甚麼東西」,而不說「這是甚麼植物」,那是因為我們的心中,覺得那四棵怪東西,實在不像是植物。
  那不單是因為它柔軟可以被手指按得凹下去,而且,當手指按上去的時候還有種異樣的感覺,它有溫度,溫度不高,但的確有溫度。
  在我們這樣說了一句之後,我又伸手按向那四棵植物中的一棵,白素道:「慢慢來,別心急。」
  我伸出手,輕輕按在一棵之上,手掌全然貼在那植物的表面上。
  我才輕按上去,就道:「學我一樣。」
  白素忙將手按上了另外一棵。這時候,我看不到自己的神情,只看到白素的神情,怪異莫名,我想我自己一定也有著同樣的神情。
  我先開口:「你感到甚麼?」
  白素道:「我……感到十分輕微的顫動。」
  我連連點頭,我正是因為方才按上去,就感到了極輕微的顫動,所以才叫白素學我做。我道:「這種輕微的顫動,就像是……像是……」
  我一時之間,找不到適當的形容詞,白素說道:「就像是我們按住了一個全然沒有反抗能力的嬰兒。」
  給白素那樣一說,我不由自主,震動了一下,忙縮回了手來。
  白素的形容太恰當了。也正因為如此,才使我感到震撼。一個嬰兒!那四棵植物,竟會給人以「嬰兒」的感覺,真是太怪異了!
  白素的手仍按著,神情怪異,我不知道她心中在想望甚麼。
  我在呆了一呆之後,雙手一起伸出去,白素卻驚叫了起來:「你想幹甚麼?」
  我說道:「我想將它拔起來看看!」
  白素突然之間,大吃一驚,叫了起來:「不能,你不能拔起它來,不能!」
  我呆了一呆:「為甚麼不能?這不知是甚麼東西,看來這樣怪,不拔起來看個明白怎麼行?」
  白素仍然堅持道:「不能,它們……看起來……我感到它們……好像是活
  一聽得白素這樣說,我不禁笑了起來:「它們當然是活的。拔起來看明白,再種下去,也一定不會死。」
  我一面說,一面已伸雙手,捧住了其中的一棵,白素忙又叫道:「別拔。」
  白素的神態十分怪異,令我又呆了一呆,白素忙解釋道:「我說它們是活的,那意思是……是……」
  白素遲疑著未曾講出來,我陡地一怔,已經明白了她的意思。我望著她:「你的意思是……是……」
  和她一樣,我也遲疑著未曾講出來,但是,她也顯然明白了我的意思。
  我縮回了雙手,我們兩人一起深深吸了一口氣,齊聲道:「活的!」
  「活的」意思,就是活的。「活的」意思,就是有生命。
  初聽白素說覺得那四個東西是「活的」,沒有細想,所以才會笑起來。因為不論是動物還是植物,都有生命。那四棵東西在苗圃之中培育,當然是活的。
《第二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