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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我立即明白了白素的意思,她所說「活的」範圍比較窄,那是指一種高級生物的生命,是有思想,能行動的那種「活」,簡言之,如同動物那樣的「活」,不是單義的「死的」的相反詞。
  我縮回手之後,半晌說不出話來,才道:「你……何以會有這樣的感覺?」
  白素遲疑了一下:「或許……或許是我剛才聽到過……它們發出聲音?」
  那種呼吸聲!
  事情似乎越來越怪異了,怪異到了我必須大聲說話,來藉此驅除心中那種怪異感覺:「植物不會呼吸!」
  白素立時道:「你錯了,植物會呼吸。」
  我一怔,我說得太急了,對,植物會呼吸,不但會呼吸,而且呼吸的器官,比動物還來得複雜,當有光線的時候,它們放出氧,吸進二氧化碳,當沒有光線的時候,就以相反的方式呼吸。
  我立時道:「當然,我知道植物會呼吸,我是想說,植物在呼吸時,不會發出聲音來。」
  白素這次沒有再反駁。或許,植物呼吸時也有聲音,但人的耳朵不應聽到植物的呼吸聲。
  我講了之後,望著她:「是不是准我拔起來看一看?」
  白素皺著眉:「我知道,你在拔起了之後,一定會將它割開來,再慢慢研究。」
  我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是,又怎麼樣?」
  白素道:「我已經說過,我感到它是活的。」
  女人固執起來,有時真是沒有辦法,我哼了一聲:「請你看清楚,它種在泥土裡,需要泥土、水分,它是綠色的,這證明它有葉綠素。一般來說,有葉綠素的,就是植物。」
  白素搖頭道:「不,沒有神經系統的,才是植物。」
  我「哈哈」笑了起來:「好,小姐,請你證明它們有神經系統。」
  我一面說,一面指著那四棵怪東西。我以為我這樣說,白素一定無話可說了。誰知道白素用一個最簡單的方法,來反駁我的話,她道:「先生,請你證明它們沒有神經系統。」
  我瞪著眼,本來還想再爭辯下去,但是突然之間,我笑了起來:「算了吧,為了這四棵醜陋的植物,何必多爭吵。多半這是甚麼熱帶地方來的多肉植物。有一些多肉植物的樣子,就那樣古怪,我看也沒有甚麼特別,走吧,已經看夠了。」
  白素像是生怕我留下來,會傷害了那四棵怪東西,竟然立時同意了我的話。
  白素道:「是,我們也該離去了。」她講了這句話之後,又自言自語似地說了一句:「要去找找達寶,問問他這是甚麼東西。」
  我已經沒有十分留意她後一句話,因為這時,我心中所想的是另一件事,是一件我瞞著白素要做的事。
  這四棵東西,無論如何,十分怪異,我一定要弄明白它們是甚麼東西,白素不讓我碰它們,我的心中已經打定了主意。
  由於我的行動不能給白素看到,所以我必須全神貫注,白素在說些甚麼,也就不值得注意了。
  趁她在說話之際,我半轉過身子,遮住了她的視線,同時,一伸手,將箱蓋合上。
  在用右手合上箱蓋的同時,左手迅速地在其中最近我的一棵之上,抹了一下。那種植物,在大的橢圓體之上,還有著小的橢圓體附生著,像是仙人掌在繁殖時,從大仙人掌體上,生出了一個小仙人掌。我想做的,就是將其中一個小橢圓體折下來,帶回去,慢慢研究,看看那究竟是甚麼。
  我的動作進行得十分順利,我本來還擔心它的大個體那麼柔軟,可能很韌,不容易折下來,但實際上,卻相當脆,略一用力,就將有一個拇指大小的橢圓體,攀折了下來,而且,極快地放進了口袋之中。
  白素並沒有注意我的動作,看她的神情,好像是為了甚麼事,正在思索。
  那時,我已經合上了箱蓋,我道:「走吧。」
  白素也沒有異議,我們退回到溫室中間的通道之中,走到門口。
  到了門口之後,白素又猶豫了一下:「剛才那種呼吸聲,一定是那個箱子中發出來的。」
  我道:「或許那是一種別的聲音。」
  白素皺著眉,沒有再說甚麼,可是又不走,仍然望著溫室,過了片刻,她又道:「這溫室,他們的溫室,都有一種極怪異的氣氛,你是不是覺得?」
  這一點,我倒也承認:「是,我覺得。或許,是我們將溫室、航機失事、馬基失蹤等等怪事融在一起了,所以才會有這樣的感覺。」
  白素想了一想:「也許是。」
  她說完之後,就轉身走了出去。我也走出了溫室,將門關上,又用小堡具鎖上了門,才來到車子旁邊。
  到了車子旁邊,我打開了車門,先讓白素上車,然後,我坐上了駕駛位子,一直向前駛去。一路上,我只是在想,我對植物的常識也算是相當豐富,回到酒店之後,一定要好好去研究一下那一小部分給我攀折下來的東西。大約在駛出十來里,又經過了那家學校,白素忽然「咦」地一聲。
  白素道:「你受傷了?」
  我呆了一呆,道:「受傷?」
  白素指著我的腰際,我低頭向白素所指的地方一看,也陡地嚇了一大跳。
  我穿著一件淺色的上裝,在上裝的衣袋處,正染紅了一片,看來是血跡。
  那血跡,從口袋中沁出來,血色殷紅,還未凝結。
  我忙道:「沒有啊,怎麼會有血?」
  我一面說,一面已向上衣袋中伸手去。在那一剎那,我實在未曾想到血自何而來,心中只是疑惑。可是當我一伸手進口袋之後,我便「啊」地一聲,一時之間,縮不回手來。
  白素看到我的神情有異,反倒著急起來:「怎麼會受傷的?」
  我變得十分尷尬。我當然不曾受甚麼傷。那殷紅的液體也不是血。我一伸手進口袋,就摸到了被我折下來的那拇指大小的一塊東西,一定是這種塊肉狀植物,流出紅色的液汁,染紅了我的外衣。
  我瞞著白素幹這件事。如今事情意外被拆穿,自然多少有些狼狽。可是我立時笑了起來:「真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白素道:「你做了些甚麼?」
  我道:「沒有甚麼,誰知道那該死的植物會流紅水,我只不過折了一小部分下來,放在衣袋裡,想回去仔細看看。」
  我說得十分輕鬆,可是白素的神態,卻變得嚴肅之極,她叫道:「你……做了甚麼?折下了一小部分來看,它在流血。」
  我忙道:「別胡說八道,那不是血。」
  白素道:「不是血?你看它的顏色。」
  我道:「有很多植物,是會流出紅色的液汁,有一種莧菜就會,我們常拿來當食物。」
  白素道:「將你折下來的那部分,拿出來看看。」
  我直到這時,才將手自口袋中伸了出來,自然,拿著那折下來的一部分,那不過是拇指大小的一截。看起來更像是熱帶的多肉植物。
  當我取出那一小截東西時,我的手上,也全是這種紅色的汁液,我悶哼了一聲:「不知道是不是有毒,至少,它對皮膚沒有甚麼刺激。」
  白素卻尖叫了起來:「回去!去!」
  我愕然:「為甚麼?」
  白素道:「回去,回達寶的溫室去。」
《第二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