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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想,金特在這樣的場合之下,這樣講話,究竟有甚麼意義?
金特在話中表示,一連串的問題,並不是他自己要問,而是「有人」要他問。
他說及「有人」,曾經猶豫,顯然,要他問的,並不是「人」,而只是一種現象,我甚至可以肯定,一定就是那種不可思議的「光環」。
我在思索,但丁又道:「這個怪人的話,有幾處和我祖母的敘述,有相同之處,當時我就感到奇怪,所以想追出去問。」
我「唔」地一聲,低聲說道:「是,都提到了珍寶和人類靈魂的關係。」
但丁想了一想:「那人的話更比較容易明白,他的說法是:珍寶和它代表的價值。我想,他指的是金錢價值,那麼,他的話就比較容易明白:人類的靈魂哪裡去了?全被金錢力量消滅了?」
我聽後不禁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但丁的理解很對,金特想要表達的,就是這個意思。
或者說,這並不是金特所要表達的意思,而是那個「光環」要找尋的答案。
在文學和哲學上,表達人類的靈魂受到金錢力量的左右,這種說法,存在已久,而且也可以理解,這種形容的方法中,「人類的靈魂」這個詞,代表人類性格中美好的一面,只是一個抽像的名詞。但是,在金特的那個問題上,靈魂卻不是那樣的一個抽像名詞,金特的問題(也就是「光環」的問題)問人有沒有靈魂,靈魂在哪裡,等,都將靈魂當作一種切切實實的存在來發問。
那應該如何理解?
但丁繼續在自言自語:「珍寶和人類的靈魂聯繫在一起?我不知道自己靈魂在哪裡,你知道麼?」
對這樣的問題,我有點氣惱:「當然不知道,沒有人知道。」
但丁現出一副沉思的樣子來:「如果根本沒有人知道,那麼,人類是不是有靈魂,是一個疑問!」
我盯著他:「這個問題,不是太有趣。」
我是想阻止他再在這個問題上討論下去。可是但丁卻哈哈笑了起來。他笑得十分突然,我實在想不出我們這時的談話,有甚麼好笑之處。
但丁一面笑,一面道:「真有趣,每一個人都認為自己有靈魂。」
我悶哼了一聲:「你說的靈魂,是一個抽像名詞,代表了人性中善良美好的一面,還是一個存在?」
但丁呆了半晌,看來他是認真地在思考這個問題,過了好一會,等到車子在疾行之中,突然一個急煞車,停在一個紅燈之前,他才道:「兩者二而一,一而二。」
我呆了一呆,回味但丁那句話。是啊,為甚麼不可以二而一,一而二?抽像和實際的存在,可以互合為一。尤其,靈魂的存在,本身就極度抽像。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你的意思是:人有靈魂,所以才有人性善良美好的一面,而人如果沒有靈魂,人性善良美好的一面就不存在?」
但丁望著外面,紐約的街道上,全是熙來攘往的途人,他的神情很惘然:「正是這個意思。」
但丁在講了這句話之後,頓了一頓:「如果是這樣的說法,那麼,我實在看不出人有靈魂。」
他在這樣說的時候,聲音十分苦澀。我也不禁苦笑了一下。真的,人性中美好的一面,所佔比例實在太少,街上那麼多人,哪一個人不在為自己打算?不在為自己的利益作拚命的努力?本來,人為自己打算,為自己的利益作拚命的努力,十分正常的事,人是生物的一種,生物為了生存,必須如此。可是人類在求利的過程中,有太多卑污劣跡、下流罪行產生!
我和但丁兩人都陷入了沉思,到了機場,我下車:「但丁,這個問題,不必再談下去了!」
但丁立時如釋重負地點頭,表示同意。
我自然明白他的心意,因為我自己也有這樣的感覺,這個問題,如果問下去,似乎只有一個答案:人類沒有靈魂。
人類沒有靈魂,每一個人反射自問,答案自然也是「我沒有靈魂」,這令人沮喪,人查究自己是怎樣的一種生物,結論竟然是性格中沒有美好的一面。
突然之間,我心頭感到遭受了一下重擊,我有點明白,喬森為甚麼如此堅決地要自殺。
喬森自殺,他意識上,並不是結束了他自身寶貴的生命,而是結束了一個卑污的、沒有靈魂的生命。
當我想到這一點的時候,不由自主,打了一個寒顫,不敢望向但丁,只是匆匆走進機場。
但丁不知道向哪一個伯爵夫人,借了一架飛機,所以一到機場,並沒有等了多久,就已經登上了那架私人飛機,幾乎立即就起飛。
到瑞士的航程並不短,一共加了兩次油,飛機總算在日內瓦機場降落,下機之後,但丁開車,橫衝直撞。我知道他發急,是因為寶藏。他祖母曾經說過,如果他不能在她生前找到可靠的夥伴,她就寧願把那個寶藏永遠成為秘密。
我坐在但丁的身邊,看到他那副焦急的模樣,忍不住道:「你這樣開車,只怕你祖母的病情沒有惡化,你就先下地獄了。」
但丁的眉心打著結,一副惡狠狠的樣子:「下地獄?我用甚麼去下地獄?」
我不禁呆了一呆,我不過隨便說說,誰想到但丁尋根究底。一般來說,「下地獄」代表死亡,「見」的自然不再是肉體,而是靈魂,但丁這樣問,他的意思,自然再明白不過。
我悶哼了一聲,沒有回答,由得他用力去踏下油門,一面連轉了三個急彎,然後,他才吁了一口氣:「對不起,我真想要找到那個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