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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素道:「新的軀體,就是舊的軀體。」
這真是玄之又玄了,我哈哈大笑起來:「求求你別解釋了,請恕我領悟能力太低,不能明白這種仙人的話。甚麼叫作新的軀體,就是舊的軀體?」
白素緩緩地道:「舊的軀體不斷蛻變,到最後,就是新軀體。賈玉珍的軀體已經變得和以前全然不同,還會再變下去。」我用心聽著。
白素道:「等到他身體組織的蛻變全部完成,也就是所謂煉成了元嬰。我想,一個小人從腦門中出來這種情形,是記載上的一種誇大,實際上,新的軀體產生是一種現象,新的軀體,可以發揮不可思議的潛能。」
我用雙手撐著頭,半晌不作聲。
白素柔聲道:「所以,你陪賈玉珍去,有可能發現是參加了一件人類歷史上最神秘也最偉大的事。」
我不禁笑了起來:「你真好,怕我不願意長途跋涉,又不得不去,所以變著方兒,想令我高興。」
白素搖著頭:「這是我真正的想法。」
我歎了一聲:「我也知道發生在賈玉珍身上的變化,對於整個人類極其重要。可是,你總不能設想『仙丹』可以大量製造,像是維他命丸!」
白素道:「我當然不會那樣想,但是只要確定了一個原則,意義已夠重大。這個原則是:人體的結構、組織可以通過某種方法改變,改變之後,人體的活動能力,將大大增加。有些科學研究,人無法做到,例如遠距離的太空探索,人的壽命就太短,如果壽命可以延長一千倍——」
我聽她講到這裡,不禁打了一個寒戰,忙道:「別說了,我不能想像在無邊無際的太空中,作一萬年那麼長的航行,那太可怕。」
白素笑了一下,但是他的笑容,也突然之間凝住了。過了片刻,她才道:「普通人想來,一個人……若是可以活上一萬年,也是無法想像的痛苦。」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語意有點遲疑:「不會吧,長生不死,一直是人在追求的目標。」
白素低歎了一聲:「人類有各種各樣追求的目標:不斷追求,全是因為那些目標沒有達到,真的達到了,未必有甚麼快樂。」
我大是感歎:「是啊,到了人人長生不老的時候,只怕要爭取死的權利。」
白素緩緩地歎了一口氣,沒有再說甚麼。
前赴青城山的途中,沒有甚麼可以記述,青城山聳立了上億年,一直是那樣子,交通不便和落後,維持著古老的幽靜和神秘。賈玉珍和我,充著普通的遊覽者,先循著遊客者登山的道路進山,但不久就脫離了山路,在高峰之中亂鑽。
我用了「亂鑽」這樣的字眼,十分真實:完全沒有道路,在山中露宿,一直向西北方向走,越走越是深入,第二天還見到了一些人,到了第三天,一個人也沒有見到。
第三天晚上,我們在一個小山坳中露宿,我問賈玉珍:「還要走多久?」
賈玉珍的回答很簡單:「快了。」
他這一聲「快了」,實際上是足足四天。到最後一天,我們翻過了一個山頭,有一道順著山勢而下的山澗,澗水清洌無比,十分湍急,足有三個多小時,我們就一直沿著這澗水向山下走,踏足之處,全是嶙崎怪石。大群猴子用十分怪異的目光望著我們,像是奇怪這兩個同類的動作何以這樣遲緩。
我的體力和賈玉珍比起來,像是八十歲的老人,連續幾小時山路,走得我筋疲力盡,賈玉珍卻若無其事。
好不容易下了山,澗水的去勢緩和。山中風景幽美,至於極點,但是我卻沒有法子欣賞,只是用眼色望向賈玉珍,連問他還要走多久,都講不出來。
賈玉珍指著前面:「就在前面了。」
我盡力調勻呼吸,慢慢來到溪水最緩處,那裡水平如鏡,可以清楚地看到自己的倒影,我不禁歎了一口氣:樣子狼狽之極,披頭散髮,衣衫檻褸,身上還沾滿了青苔,頭髮上全是枯黃的松針,筋疲力盡。
我沒好氣地應了一聲:「就在前面?天邊也就在前面,究竟還有多遠?」
賈玉珍忙道:「真的就在前面,最多再走多二十分鐘,就可以到。」
賈玉珍討好我,推開了一塊大石,在石頭下面,掘出了一些像馬鈴薯一樣的植物根,在溪水裡洗乾淨了叫我吃。我嚼了一下,這種不知名的草根,居然十分香甜可口,我猜那是黃精一類的植物。
休息了一會,沿溪向前走,山溪蜿蜒流進了一個小山坳。實在很難形容這個小山坳的幽靜和美麗,感覺不是在距離上和世界隔絕,而是在時間上隔絕了。
處身在這樣的一個小山坳中,時間全然沒有意義,一萬年之前,這裡是這個樣子,一萬年之後,這裡只怕還是這個樣子。
賈玉珍指著左首,那裡是一片懸崖,極高,懸崖上的石塊,又大又平整,賈玉珍已急步向前奔去,我跟在他的後面。
到了懸崖之前,他撥開了一些籐蔓:「看!」
我看到了一道石門——或者說,我才一看到,不以為那是一道門,那只是一塊顏色和峭壁上其他部分不同的石塊,恰好是一扇門那樣大小,石質很潤,看來像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