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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把那四個音節念了一遍,賈玉珍呵呵大笑了起來,道:「你少念古文,他是在問我,你究竟想幹甚麼。」
  我呆了一呆,把那四個音節在心中回想了一遍,唉,那真是天曉得,我應該聽得懂的,寫出來,我一定懂,可是說出來,真不易聽得懂。
  當時,我正準備引爆烈性炸藥,那神仙問賈玉珍:「他想幹甚麼?」
  「他想幹甚麼」是現代人的話,那不知名、不肯露面的神仙是東漢末年的人,所以,同樣的一句話,出自他的口中,就是:「彼將奚為?」
  我倒真有點慶幸我沒有直接和這位神仙交談,不然,只怕連續三年要做惡夢!
  賈玉珍作了一個手勢:「要不要我送你出去?你進來的時候,也是旋轉著進來的;出去的時候,還要旋轉出去,這是那位神仙運用他的力量,使你突破空間限制。」
  我用心聽著,突然之際,興起了一個念頭來,我問:「這裡,這間石室,已經不在青城山?空間的轉移,幾乎可以使人到達任何地方。」
  賈玉珍遲疑地道:「我想……大概是這樣。」
  我再提高聲音:「那麼,請送我回家,我不想再在荒山野嶺中長途跋涉。」
  賈玉珍回頭向石屏風看了一下,石屏風後面,傳來了一下聽來很低微的「嗯」的一聲。
  這位神仙,我只聽到他講了兩句話,我實在想去看看清楚他是怎樣的一個人,但是如果他不讓我看,我無法可想,他發出「嗯」地一聲,那表示他答應了。賈玉珍在這時,神情有點傷感,說道:「衛斯理,下次再相見,不知是甚麼時候了。」
  我倒十分瀟灑:「對你來說,再過幾千年也不要緊,我可最多還有幾十年命,只怕是沒有甚麼機會相見了。」
  賈玉珍更是感慨:「是啊,我要潛修很久,將近一百年,等我修成時,你……」
  我攤了攤手,作了一個無可奈何的神情,賈玉珍又道:「那麼,再見了。」
  我向他揮了揮手,眼前一黑,那股強大的牽引力量又來了,我的身子不由自主旋轉著,這次旋轉的方向不同,越轉越快,等到突然之間,旋轉停止的時候,我伸手想扶住甚麼時,碰到了一件十分熟悉的東西——那是一副鹿角,鑲在我書房的牆上。我睜開眼來,我在我自己的書房中。
  定了定神之後,我打開了門,走了出去,恰好白素從樓梯上走了上來,看到了我,現出了驚訝莫名的神色來,我道:「怎麼,驚奇嗎?」
  白素神情訝異:「真有點神出鬼沒,我可不希望你也修成了神仙。」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我也不想。」
  我把她拉進了書房,把在青城山那個小山坳中發生的事,詳詳細細講給她聽。白素一聲不響地聽我講著。等我講完,她道:「你也真夠胡鬧的了。」
  我道:「那你叫我怎麼樣?那個小孩子神仙,比我更胡鬧,連甚麼是引爆器都不知道,就亂碰亂動。」
  白素笑了一下:「難怪凡人要去找神仙洞府,都不會有結果,神仙能突破空間的限制,我相信神仙洞府,都在另外的空間中,偶然可以給人看到,也偶然,或由於神仙的『引渡』才能到達。」
  我點頭表示同意:「對於神仙,我有了新的定義,神仙者,一種能突破空間、時間限制,而又能隨意運用宇宙間能量的超人。」
  白素鼓了幾下掌:「你如果以這種題目去寫文章,只怕會被人當瘋子。」
  我不理會,繼續道:「而且,我還有一個新的認識。神仙的能力不論多強,始終是人,保持著人的性格。」
  白素「嗯」地一聲:「那又怎樣,他們始終是神仙。」
  我道:「大不相同,他們是人,仍然有著人性上的弱點,有的笨、有的頑皮,也有的只怕並不覺得神仙歲月真正快樂——如果他本來是一個十分貪婪的人。也有的神仙,耐不住寂寞,甚至捨不卻男女之間的戀情,記載中就有不少女神仙半夜進入男人房間,或是故意把男人弄到另一空間去與之相會。」
  白素瞪了我一眼:「可惜那石屏風之後,只是一個男神仙和一個小神仙。」
  我打了一個呵欠:「是啊,如果是一個女神仙,我可能回不來了。」
  白素忽然抿著嘴笑了起來,我大聲道:「我已回來了,還有甚麼好笑?」
  白素悠然道:「我在想,像你這樣性格的人,就算真是仙女,要你幾百年、幾千年、二十四小時永遠面對著她,你會怎樣?」
  我怔了一怔,歎道:「唉,那真是糟糕透了,還是現在好!」
  《神仙》的故事完了。
  一直到現在為止,我沒有再見過賈玉珍。
  一個月之前,在一個酒會上,有一個我全然不認識的人,神神秘秘來到我身邊,問道:「你認得我嗎?」
  當我說我不認得他時,他神情十分滿意地離去,我想起他可能就是經過徹底外科整容手術後的胡士中校,想去找他,已經找不到了。
  至於仙法、仙丹,究竟是怎樣傳到地球來的,我還一直在設想,但正如那個問題:人是從何而來的?答案很令人沮喪。
  有時,我想到,神仙既然是人,我們每一個人,都可以視自己為神仙,性格容易滿足、快樂的人,做人也快樂;反之,做神仙,只怕一樣痛苦——忘了問賈玉珍:如果做神仙做厭了,有方法變回普通人嗎?
  神仙!神仙!
《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