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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現在,我已完全可以肯定,一個大城市,即使是在世界經濟上有著重要地位的大城市,一樣可以遭到同樣的命運。
  不必摧毀這個大城市的建築物,不必殺害這個大城市中的任何一個居民,甚至在表面上看來,這個大城市和以前完全一樣,但是只要令這個大城市原來的優點消失,就可以令這個大城市毀滅、死亡。
  而這樣做,可以只出自幾個人愚蠢的言語和行動。
  僅僅只是幾個人狂悖無知的決定,就可以令得一個大城市徹底被毀,它可以仍然存在地圖上,但只是一具軀殼,不再是有生命的一座城市。
  當時,我整個人如同處身於冰窖之中,遍體生寒。「七星聯芒」的景象,預示的是什麼,終於一清二楚,而那種災禍,確確實實已經開始了。
  我絕不感到恐懼、激動或是憤怒,我只是感到悲哀,極度的悲哀,為人類的命運悲哀。
  人類之中,總有一些人,覺得自己在為改變人類的命運而做事,可哀的是,這些人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行為,只是受來自某些遙遠的天體神秘力量所支使的結果。他們沾沾自喜,以為自己高出於一切人之上,實際上,他們只是一種不可測的力量的奴隸。
  他們受著星體力量支配,甚至盲目,每一個普通人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的事實,在他們看來,完全是另一個樣子。
  人人都知道他們的言行,會使一個大城市遭到徹底的毀滅,他們卻不這樣以為。
  在歷史上,多少人曾有過這種狂悖的想法,認為他們才是主人,從亞歷山大帝,到成吉思汗,到拿破侖,到希特勒,都曾以為他們可以成為世界的主宰,但實際上,他們身不由己,是完全失去了自己的奴隸,一種來自深不可測的宇宙深處神秘力量的奴隸。
  孔振泉為什麼會以為我可以改變這種情形?我有什麼法子可以改變?就算有一個星體,賜給我像是漫畫書中「超人」的力量,也沒有法子去改變狂悖者的愚昧行動。
  孔振泉一定弄錯了。
  這一點,陳長青也想到了。在第六號紙上,他寫下了很多字句,第一句就是:「孔振泉錯了,雖然知道了一切,明白會發生什麼事,仍然沒有任何人,包括衛斯理在內,可以挽救。」
  在那兩行字之後,他接連寫下了七八十個問號,有的大有的小,可以說明他的思緒極度紊亂。
  接著,他又寫了好幾十遍:「星體支使人,支使獨一的一個人,要是這個人不再存在?這個人不存在,星體沒有支使的對象,就像有著控制器,但是機器人遭到毀壞,控制器又有什麼用?」
  我看到陳長青這樣設想,不禁十分佩服。
  把來自遙遠星空的星體的神秘影響力量和被這種力量支使的人,設想成為控制器和機器人,真是再恰當也沒有。機器人的接受信號部分,受了控制器所發出信號的支使,機器人可以做任何事。機器人本身,只是一種工具,沒有自主能力,機器人甚至會講話,會有思想的組成能力,但全是控制器發出信號的結果,不是機器人自己產生的能力。如果機器人被毀,單是一具控制器,發出的信號再強,失去了接收部分,也就等於零。
  陳長青想到了這一點,接下來他再想到什麼,自然而然。他又這樣寫:「沒有人有力量改變星體,也就是說,沒有人可以去毀滅控制器,那麼,唯一的方法,就是去毀滅受控制的機器人!」
  我接連吸了幾口氣,所以,陳長青想到了去殺人。
  在他想來,那不是去殺人,只是去毀滅「機器人」,阻止狂悖愚昧的行為通過「機器人」來執行。
  他在第六號紙上繼續寫:「孔振泉對,衛斯理有能力這樣做,但是他為什麼不知道災禍的由來和如何遏制?對了,實情是,通過衛斯理,這個責任,落在我身上。」
  他在第六號紙上繼續寫在那幾行字之後,又是一連串大大小小的問號,說明他的心情,實在十分矛盾。
  我看到此處,也只好苦笑,陳長青和孔振泉未免太看得起我,我根本沒有這個能力,暗殺絕不是我的專長,非但不是,而且那種行為,還能引起我極度的厭惡,就算想通了來龍去脈,不會想到去「毀滅機器人」!
  他接下來所想的,令我十分感動。
  「不要讓衛斯理去,這是生死相拼的事,成功可能太少,衛有可愛的妻子,每一個朋友都喜歡他,讓我去好了,讓我去好了。」
  「我去!」
  這「我去」兩個字,寫得又大又潦草。
  這就是陳長青全部的思路過程。這就是為什麼當我兩次誠心誠意提出要幫助他,而他罵我「笨蛋」的原因。因為我根本沒有想到,他為了不要我去涉險,而替代我去行事。而我還要去幫助他,這不是笨蛋到了極點?這也是為什麼他會如此激動和我道別的原因,他明知自己此去凶多吉少,也明知自己可以不去,不會有任何人責怪他,但是他知道,他不去的話,我就有可能去。
  而他,由於是我的好朋友,所以他寧願自己去,而不願我去。
  他當然經過了縝密的思考,才作出了這樣決定,那種思考的過程,令得他汗出如漿,而我和白素,卻一點也不瞭解他。
  陳長青這種對朋友的感情,是古代的一種激盪的、浪漫的、偉大的俠情。
  我一方面由於陳長青的這種俠情而激動,回想著他種種不可理解的言行,這時都十分易於理解,但是我另一方面,還是不住地在罵他,罵他想到了這一切而不和我們商量。
  要是他和我們商量,我們就一定不會讓他去冒險,我和白素,也不會去冒險。或許,他說得對,他曾說過我像是中藥方中的「引子」,像是化學變化中的「觸媒劑」,白素解開了初步的秘密,陳長青解開了進一步的秘密,全由我身上而起。
  我感到極度的迷惑,但是我立時有了決定:白素去接應陳長青,那還不夠,我也要立刻去。不管這是我的決定也好,是受了什麼神秘力量的影響使我有了這種決定也好,我都要去,立刻去。
  這就是此刻,我為什麼會在這架破舊窄小的飛機中的原因。
《追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