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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天范想要開導他幾句,但是李一心已經先說道:「爸,你不會懂,我一定要找到那地方,這是我生在世上的目的。」
  李天范心中疑惑,是不是有甚麼邪教,使得年少的李一心受到了迷惑,但是他立時否定,因為李一心除了上學之外,其餘所有的時間,全在家中,不可能和任何邪教有接觸。
  李一心又道:「我要去旅行,到東方去,有一座廟,是我要找的,那一定是一座廟,我一定要找到它。」
  李天范的聲音之中,幾乎帶著哭意:「孩子,世上的廟宇,萬萬千千,你沒有一個目標,怎麼能找得到?」
  李一心卻充滿了自信,他那種茫然的神情消失了:「我知道,一定找得到。」
  李天范實在不知道怎麼才好,因為李一心講的話,他全然不懂。而且他看出,李一心所說的話,不是一個小子的胡說八道,而是極其認真。
  在那一霎間,他作了一個決定,李一心既然表示了那麼奇異的一個願望,要去看他所能看得到的廟宇,那麼,為了進一步瞭解李一心這種有異於常的行動,他就應該和李一心在一起。
  所以,李天范道:「孩子,你的話,我不是很懂,但是你要去旅行,去造訪你可能到達的廟宇,我可以和你一起去。」
  李一心聽了之後,皺起了眉,過了好一會,才道:「好的,爸,我年紀還小,你可以陪我,但是我的搜尋,可能要持續極長的時間,正如你所說,世上的廟宇太多了,窮我一生,只怕也看不了十分之一,所以,到我年紀大了之後,請你允許我獨立行動。」
  作為一個父親,李天范實在沒有別的話可說了,他發現自己和兒子之間,有著顯著的距離,盡避他的學問、他在學術上的地位,得到舉世公認,但是他不能不承認,他真的不瞭解李一心:他自己的兒子。
  李天范望著我、白素和布平說:「這孩子的那番話,是甚麼意思,各位能明白嗎?」
  布平立時道:「我不明白。」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在白素的神情中,我知道她有了和我相同的想法,而且,她作了一個手勢,示意由我來發表意見。
  我先輕輕咳嗽了一下:「李博士,情形,我想,只能從玄學的角度來解釋。」
  李天范揚了揚眉,神情並不是十分訝異,顯然曾經有人對他這樣說過。
  他歎了一聲:「玄學?有人這樣對我說過,可是那難以令人相信。」
  我用十分肯定的語氣說:「不是你相信不相信的問題,而是有事實放在那裡,你非接受不可。」
  李天范用十分軟弱的語氣抗議:「甚麼事實?一心這孩子,不過……怪了一點。」
  我搖著頭:「不必從世俗的角度去維護他,你也知道他不是怪,我們的看法是,他一出生不久,他前生的記憶,就開始干擾他的思想。」
  李天范直站了起來,剎那之間,像是遭到了電殛,然後,又重重坐了下來:「從來也沒有人……說得那樣直接!」
  我攤了攤手:「沒有必要吞吞吐吐,是不是?」
  李天范苦笑了一下:「我也曾這樣設想,那麼……首先得肯定,人有前生?」
  我和白素一起點頭。
  由於有過相當多次的經驗,關於人的前生、靈魂的存在,等等,這些玄學上的事,我持肯定的態度。這時,我根據李一心自小以來的怪異行為,提出了我的看法。
  當時,我對自己的說法,充滿了信心。雖然以後由於事態有出乎意料之外的發展,證明了我看法的不正確,但是,那和我堅信靈魂存在的態度無關,雖然李一心的事和我的推測不同,但是那並不是說靈魂、前生等等玄學上的現象不存在,這一點,不可混淆,請大家留意。
  當時,李天范又苦笑了一下:「那麼,我的孩子,他的前生是甚麼?一個僧人?」
  我點頭:「極可能是僧人,也有可能,是和廟宇有關的人。」
  李天范的神情更加疲倦,長歎了一聲:「他是我的兒子,我不理會他的前生是甚麼,他的前生是皇帝,也不關我的事,我只要他的今生,是我的兒子。」
  李天范的這幾句話,說得十分激動,作為一個行為怪異孩子的父親,這許多年來,他一定忍受了不知多少常人難以忍受的事,直到此際,才發了出來。
  我和白素,都只是用同情的眼光望著他。他神情顯得更激動:「他目的是甚麼?如果地想回到前生去,那我絕不容許,他是我的兒子!」
  他說到後來,聲音嘶啞,漲紅了臉,不住地喘著氣。白素用十分平靜的聲音問:「這一番話,你對他說過沒有?」
  李天范十分哀傷地搖了搖頭:「沒有。這一番話,在我心中,不知藏了多久,也不知道有多少次,想對他說,可是……卻一直沒有……說。」
  布平瞪著眼問:「為甚麼不說?」
  李天范苦笑了一下:「布平先生,你沒有孩子?你沒有孩子,就很難瞭解一個父親的心情。當我發覺我和他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我就又焦急,又難過,想把我們之間的距離拉近,我知道,這不是普通父子間的感情不協調,發生在我們之間的問題,十分怪異,我不知道應該怎麼做才好……」
  他說到後來,聲音發顫,手也在發抖,我忙道:「是的,你的心情很容易理解,你怕這番話說了,他離你更遠。」
  李天范又歎了幾聲:「是啊,萬一他聽了我的話,說前生比今生更重要,那我就等於失去他了。唉,這種患得患失、戰戰兢兢的心理,只有父母才能明白。」
  布平沒有再說甚麼,我和白素也沉默著,過了好一會,我才道:「李先生,你放心,我曾答應幫助你,我想,索性幫他弄清楚前生的事,情形反倒會明朗化,我曾有過這樣的經驗。」
  李天范仍然歎息著,我道:「以後的情形怎麼樣?你真的一直和他在各處旅行,尋找廟宇?」
  李天范道:「是的,喪禮過後,他就天天催我,恰我有一個相當長的假期,在那一年中,我們在亞洲各地旅行,第一站是泰國,我還記得,他第一次看到一座真正佛教的廟宇,狂叫著奔進去。後來,又到過日本、中國、印度、緬甸。在這次旅行之後,他顯得悶悶不樂,因為他並沒有找到心目中要找的廟宇。」
  我「嗯」地一聲:「本來,這就像是大海撈針。他要找的廟宇是甚麼樣的,難道他一點印象都說不上來?」
  李天范道:「是啊,我也用這個問題問過他,因為如果知道了那廟宇的外形,要去尋找這座廟宇,總比較容易。他一聽得我問這個問題,就怔了半晌,接下來的三天之中,他一句話也沒有說過,不論日夜,只是發呆。我看到他的這種情形,真是擔心之極,我和他講話,他總是揮手叫我走開,別去打擾他。」
  布平插了一句口:「啊,他一定竭力想記起那座廟宇是甚麼樣子的,如果衛斯理料得不錯,這廟宇和他的前生,有極大的關係。」
  當時,我聽得布平說「如果衛斯理料得不錯」,還瞪了他一眼,心想:我怎麼會料錯,後來,證明我料錯了,發生在李一心身上的事,和前生並沒有關連。
  (如果李一心的事,和前生有關連,我不會記述出來,因為我已經在《尋夢》中,記述了有關前生的事。同樣的事,我只記述一次,不會重複。)
  李天范苦澀地道:「當時我也這樣想……過了三天,他開始畫畫,我也不知道他在畫些甚麼,他不給我看,我也不敢向他要。又過了一個月,他才告訴我,他只知道他要找的那座廟宇內部的情形,他說,只要讓他走進那座廟去,他就可以知道,立即知道那是不是他要找的。」
  我「嘿」地一聲:「這不是廢話嗎?還是得一間一間廟去看。」
  李天范吸了一口氣:「也不盡然,多少有點用處,這時候,世上所有的、有關廟宇的書籍和畫冊,幾乎全被他買來了,裡面有很多圖片,有的也有廟宇內部的情形,至少,不必浪費時間再到那些廟宇去了。」
  我苦笑了一下:「可以剔除多少?」
《洞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