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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講的那一句話是:「她不但感到家健已經轉世,而且感到他就在這裡附近。」
他們震呆了片刻,敵太太首先哭了起來:「家健早就轉世了?在這裡?他為甚麼不來見我們?為甚麼?他難道不知道我們是多麼懷念他?」
敵太太一面哭著,一面抽噎地說著話,敵文同也跟著眼紅了起來。
他把手放在妻子的手上,語言哽咽:「別這樣,我才不相信甚麼前生來世的鬼話,家健……不是一直在陪著我們嗎?那玉像……和家健在生時,又有甚麼不同?看起來,還不是活生生的家健?」
這時,聽得敵文同這樣說,我也不禁怔了一怔,那座玉雕像,毫無疑問,充滿了生氣,但是無論如何,那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若是說,敵家健轉世,他前生的生命,進入了那座玉像之中,這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
雖然在各種各樣的傳說之中,人的生命和美玉之間,有著極其密切的聯繫,但是,人的生命進入了玉之中,這實在難以想像!
我無比疑惑,向白素望了一眼,白素和我在一起那麼久,早已到了不必甚麼言語,就知道我在想些甚麼的地步,她看到我向她望去,緩緩搖頭,低聲道:「靈魂……不見得會進入玉像之中。」
陳長青也陡然震動了一下,剎那之間,他也想到我們在討論的是甚麼問題了,他立時道:「很難說,曾有一個靈魂,在一塊木炭之中!」
敵氏夫婦卻全然不知我們在討論甚麼,仍是自顧自一面抽噎,一面不斷說著懷念家健的話。我向白素和陳長青兩人,使了一個眼色。
因為,我們既然想到了有這個可能,總得盡力去求證。
如果敵家健的轉世,使他成了一座玉雕像,那麼,在有些地方,倒是可以講得通的,例如他為甚麼一直沒有主動去找轉了世的玉芬,玉像畢竟不是活生生的人,玉像有口,可是張不開來,玉像有腳,可是不能動。
自然,也有神話故事之中,玉像、銅像,甚至是木像會變成活的例子,但是實在很難想像,一座玉像,如何真會活動。
我一面迅速地轉著念,一面急步向外走去,才一到大廳,我就看到了王玉芳。王玉芳站在敵家健的雕像之前,怔怔地望著那雕像,紋絲不動。看起來,她這樣站著,已經很久了。
她是那麼專注地望著那座玉像,整個人都靜止,極度靜止,甚至使人感到她非但沒有呼吸,而且連體內的血液也凝結!
她的那種靜態,給人的印象是,站在那裡的王玉芳,根本也是一座雕像,而且,有生氣的程度,反倒不如敵家健的玉像。
我一看到了這種情形,立時止步,緊跟著我出來的是白素、陳長青,然後,才是敵氏夫婦。他們兩人一看到王玉芳在玉像面前,張口就要呼喝。
他們一張口,我和白素一起出手,一邊一個,按住了他們的口,不讓他們出聲,同時,陳長青也以極嚴厲的眼光,盯住了他們,我唯恐他們還要蠻來,用極低,但是極嚴厲的聲音道:「別出聲。出一下聲,我就絕不客氣。」
或許是由於我的語氣實在嚴厲,或許是由於眼前的情景,令得他們也感到不出聲為上,所以,他們一起點了點頭。
我和白素鬆了一口氣,放開了手,他們果然沒有出聲,只是喘著氣。我再向王玉芳望去,王玉芳仍然一動都不動地站在玉像面前。我們都跟著一動不動,注視著事態的發展。過了好久,我雙腳都因為久立,而略感麻木,才看到王玉芳的臉上肌肉,顫動了幾下,接著,她口唇也顫動了起來,然後,自她的口中,輕輕吐出了兩個字來:「家健。「
這一下呼喚,聲音極低,可是在一下低喚之後,她陡然尖叫了起來:「家健!」
她的尖叫聲徒然劃破了靜寂,令得我們所有的人都大吃一驚。
她在一叫之後,就撲向前去,緊緊地擁住了那雕像,擁得極緊。在那一霎間,由於玉像如此生動,我似乎在恍惚之間,感到玉像也在回擁著王玉芳,我連忙定了定神,自然,玉像還是玉像,一切也沒有動過。
王玉芳抱住了玉像,不住在說著話,聲音急促,但是聽得出來,充滿了喜悅。
她在道:「家健,原來你一直在這裡,我找得你好苦,我知道你一直在,一直在,沒有關係的,我早就說過,不論你變成甚麼樣子,我一下子就可以在幾萬人之中,把你認出來,我們終於又在一起了、終於又在一起了。家健,我想你,我要告訴你,這些年來,我是多麼想念你,我……」她緊擁著玉像,我們不約而同,來到可以面對她的位置,只見她淚如泉湧。
但是不論是神情還是語調,卻又實實在在,滿是喜悅和興奮。
她不斷地在說著,到後來,已聽不清楚她在說些甚麼,這種情形,若是兩個人相擁著,自然感人之極,可是此際,卻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和一座玉像,這就令人有說不出來的詫異。
敵文同夫婦駭然互望,陳長青一連叫了好幾聲,玉芳才不再對玉像說話,抹著眼淚:「謝謝你們,我終於找到家健了,上次我來的時候,竟沒有看到,不然,也不必又等了那麼多年!」
敵文同緩緩向前走去,未到玉像之前,忽然發出了一下低呼聲,神情訝異莫名,急速喘著氣,叫:「快來看,這好像……有點不同了!」
敵太太連忙奔過去,看著玉像,也現出疑訝的神情來。這時,我也注意到了,玉像的臉部,似乎更流動,更有生氣,那種美玉的光輝,在隱隱流轉,以致玉像看來,更像是活的!前一次,我曾仔細的留意過這玉像,可以明顯地感到不同!陳長青也有點怔呆,只有白素,因為以前未曾對玉像注意過,所以沒有比較,但這時,她也為那玉像的生動而感到驚訝。
敵文同的身子簌簌地發著抖,用發抖的手,去撫玉像的臉頰,顫聲道:「孩子,真是你?孩子——「
他已無法再說得下去,和敵太太兩人,一起去擁抱玉像,連王玉芳也抱在一起,敵文同夫婦互望了一眼,顯然,他們對王玉芳的恨意,就在那一霎間消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