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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呆了一呆,白素又道:「在鄭老太的敘述中,提及她懷孕之後,她丈夫的話,其中有一句是:「他和他們都想不到。」他指鄭天祿,他們,自然是鄭天祿的同類,可知鄭天祿一直和他自己的星體有聯絡。」
白素的話令我略微震驚了一下,我同意了她的說法:「鄭天祿在遺囑上,吩咐一定要妥善保護他的屍體,不知有甚麼作用?也不知鄭老太突然決定要把真空的不銹鋼棺材自地下挖出來這一行動,是不是破壞了鄭天祿原來的計畫?」
這一切,都無從解答,當時我和白素兩人也只是想過就算了,沒有進一步研究下去。白素只是道:「很可惜,鄭保雲竟然成了瘋子,如果不是,他是人類有史以來,第一宗星際通婚的下一代。」
我苦笑:「他就是因為這一點才成為瘋子的。」
白素又道:「一般來說,混血兒都比較聰明,鄭保雲是外星混血兒,一定更聰慧過人了!」
我回想和他打交道的經過,聳了聳肩:「不敢恭維得很,只覺得他怪異莫名──」
在說了那句話之後,我又忽然大發異想:「星際通婚……鄭天祿真是第一宗嗎?鄭保雲也可能不是第一個星際混血兒,說不定,不知有多少星際混血兒,正夾雜在我們之間生活。」
白素當時盛情想了一會,才道:「希望鄭保雲能恢復正常就好了。」
我則重複著醫生的話:「他是最沒有希望的瘋子。」
關於鄭保雲的討論,就到此為止,那只白銅箱子,連同鑰匙,也被我隨意放進了儲藏室之中,長久以來,連碰都未曾再去碰它一下,根本已忘記了。然而,事情卻突然有了意想不到的變化。各位朋友當然已經料到,突變發生在鄭保雲的身上。那天下午溫寶裕和良辰、美景才離開不久,我的耳際還由於他們三人剛才半小時之中不斷製造的噪音而嗡嗡作響,電話鈴響起。
我拿起電話來,對方自報姓名:「我是費勒醫生,在馬尼拉精神療養院服務。」
我愣了一愣,只是「嗯」了一聲。
費勒醫生又道:「我們有一個病人,叫鄭保雲──」
一聽到鄭保雲的名字,我陡然想了起來,往事一起湧上心頭──記憶是一種十分奇妙的現象,一樁事,實際的經歷時間可能極長,但就算長到十年八載都好,當你憶想起這樁事情之際,卻可以在極短的時間中,一下子全想起來。
我想起了鄭保雲的一切,不禁「啊」地一聲,以為醫院方面傳來的一定是壞消息;在瘋了若干年之後,還會有甚麼好消息?
可是,電話那邊卻道:「衛斯理先生,我們的病人……有一種很奇異的現象,他………堅持要見你。」
我愣了一愣,一時之間,不明白那是甚麼意思。鄭保雲在入院之後,我去看過他幾次,每次,不是狂笑,就是瞪著眼一聲不出,醫生說他連語言機能都喪失了,怎麼能」堅持要見我」?
如果他能夠「堅持要見我」,那就證明他至少可以表達自己的意思了。
一想及這一點,我大是高興:「鄭保雲,他,痊癒了?那是甚麼時候的事?」
費勒醫生遲疑了一下:「不能說是痊癒,情形……十分特殊,衛先生如果可能,最好到醫院來一下。」
他言詞閃爍,可知其間還有一些問題。我略微考慮了一下,還未曾答覆,那費勒醫生又道:「鄭先生雖然是豪富,可是似乎找不到甚麼人可以對他……負責,他的母親去年謝世,你是在醫院記錄中他唯一的聯絡人。」
費勒醫生多半是怕我不肯去,所以才提醒我對鄭保雲有一定的責任。
的確,當年他發瘋,送他進精神病院的是我,這使我自然而然地成為他的聯絡人。人在人情在,鄭保雲一成了瘋子,昔日的種種追隨者,自然也風流雲散。費勒醫生又告訴了我鄭老太的死訊,想起那位老太太,我也不禁十分欷歔。
我對鄭保雲的處境十分同情,就算沒有疑點可以在他身上發掘,他久病之後,有了起色,我也應該去看看他,所以我道:「好,我會盡快趕來,請你先告訴他,我會來看他。」費勒醫生的聲音大是高興,連聲道:「謝謝你,謝謝你。」他這種態度,使我略感奇怪:我答應去看鄭保雲,他何以那麼高興?看來這種高興,已經超越了醫生對病人的關心。
我只是略想了一想,沒有深究下去。
放下電話之後,我又把和鄭保雲在一起的事,仔細想了一想,想起了其中的一個細節,十分有趣:鄭老太說鄭天祿在揀妻子的時候,戴上一副「形狀奇特,會閃光的眼鏡」對著被選擇的女孩子看,這個細節後來在討論的時候,我和白素都忽略了過去。
現在想起來,那副「眼鏡」多少有點古怪──是不是通過這副眼鏡,可以看穿人體的結構,從而判斷這個女孩於會不會生育外星混血兒?
在接下來的時間中,陳年舊事全都從記憶中跳了出來,白素回來時,在書房外一探頭,看到我獨自在發愣,笑道:「那幾個小朋友沒來吵你?」
地自然是指溫寶裕、胡說、良辰、美景而言,這幾個小朋友,經常在我這裡聚集,吵得天翻地覆,白素和我也習以為常了。
我笑了一下:「把他們趕回陳長青的屋子去了。我剛才接到馬尼拉的長途電話,精神病院的一個費勒醫生打來的,猜猜是誰要見我心?」
白素呆了一呆,倚著門框,側頭思索著。她這樣的姿態十分動人,我看得有點發呆。她用不敢肯定的口吻問:「那個……外星混血兒?」
我鼓掌,表示稱讚她一猜就中,白素立時道:「他痊癒了?」
我道:「不能很肯定。」
說著,我把電話錄音放給她聽一遍,白素揚眉:「奇怪,那醫生講話好像有點不盡不實。」
我道:「我也有這個感覺,我覺得他好像很有點難言之隱。」
白素笑:「去了一看,就可以知道是甚麼情形了──」她搖著頭:「我不去,鄭保雲這個人,照你的描述,相當古怪,要是事情與你沒有甚麼大關係──」
我也笑著:「萬事不關心?」
白素揮著手:「我們還沒有到這地步吧。」
我決定立刻動身,一小時之後,已經身在機場,當日接近午夜時分,我已到了馬尼拉,租了一輛車,直驅那家精神病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