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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九非也笑了起來,氣氛相當輕鬆,我想起自己剛才,以為古九非已經出了事的情形,也覺得自己太緊張了。當我想到這一點時,我向白素望了一眼,恰白素也在望我,口角向上翹著,似笑非笑,像是在說我太緊張了。而古九非扒來的東西,要將之毀滅這一點,又是白素先提出來的,所以我瞪了她一眼,她立時眨了眨眼,表示她緊張得有理,而我緊張得過分。
  我和白素,在一起那麼麼,完全可以從對方的一個小動作之中,揣知對方的心意,幾乎已經和用語言溝通一樣,兩個人之間,能夠這樣,自然十分難得,她也顯然想到了這一點,是以我們兩人同時心滿意足地微笑。
  這一切,都叫古九非看在眼中,他突然在溫寶裕的肩頭上拍了一下:「看到沒有,小伙子,眉來眼去,就是那麼一回事,嗯,那天在遊樂場的一對雙生女,有一個是你女朋友?」
  少年人一被問及這樣的問題,沒有不臉紅的,他忙道:「不,不,那兩個……那兩個……」
  支吾了半天,「那兩個」究竟怎麼樣,還是沒能說得上來,惹得我們三人大笑,溫寶裕尷尬著。
  溫寶裕伸手抓起那塊玻璃,也不及將之放回盒中,就那樣握在手裡,一溜煙奔了出去,到門口,才叫了一聲:「我去研究,有結果就告訴你們。」
  他打開了門,又叫:「說不定玻璃裡面,有一個隱形的嬌魔,見風就長,見人就吞——」
  叫到這裡,他像是忽然想起,一個隱形的魔,若是吞人入肚的話,情狀一定怪異之極,是以「嗖」地吸了一口氣,沒有再說下去,「砰」地一聲,把門關上,走了。
  經過了那一曲小事,氣氛自然輕鬆了許多,再加上那塊,真的十分普通,看來只是為了表現玻璃工藝的小玩意,也不值得太引人關心。
  所以,在溫寶裕走了之後,我們閒談了幾句,我就單刀直入問古九非:「古先生要來見我,是不是有什麼奇特的目的?」
  一問到這一問題,古九非的神情,變得嚴肅起來。
  他緩緩轉動酒杯,呷了一口酒,才道:「我早已退出扒手的行業,近二十年來,我一直在馬來半島的檳城住,做點小生意,我有點積蓄,日子過得極舒服。」
  我「嗯」地一聲:「是,檳城是一個退休人士居住的好地方,在那裡閒閒散散地住著,可以做到真正的與世無爭。」
  古九非現出微笑,表示對他過去二十年生活的滿意,可是接著,他又面色陰晴不定,我和白素沒有催他,只是看他的手指,在下意識地不住伸、屈、展動,柔軟靈活得出奇,有時眼一個發花,竟有那不是十隻手指,而是長短不一的十條蛇一樣的感覺。那可能是他幾十年成功扒手的主要條件。
  他先現出了一下不好意思的笑容:「我一個人住,有兩個很忠心的僕人,住所又在郊外的海邊上,十分清靜,我的生活也不受人打擾,幾乎不和他人來往,這樣的生活,兩件事最主要,一件是看書——」
  他說到這裡,頓了一頓,才又道:「所以我知道了你的許多經歷,也知道尊夫人是白老大的女兒,白老大可還好?大家都老了。」
  白素禮貌地回答著。
  古九非道:「另一件事,我仍然堅持扒手技巧的訓練,有一間密室,密室中有特製的、懸掛在半空的木頭人,我每天至少要練習四、五個小時,以免手指硬了不靈活……說起來很可笑,或許是由於虛榮心,雖然我決定不再當扒手,但仍然要維持自己的本事。」
  我發出了一下如同呻吟似的聲音:「請別分析自己的心理,快說故事吧。」
  古九非瞪大了眼:「不是應該用心理描寫來表達故事的文學性嗎?」
  我被他逗得哈哈大笑:「文學性?只怕是催眠性吧。」
  古九非也笑:「事情相當怪,長話短說不是不可以,總不免漏去了什麼,還是詳細點說的好,對了,我還養雀鳥,養了很多,養雀鳥十分有趣,聯帶雀籠、養雀的用具,也成了專門學問,相互之間觀摩,交換意見,互相炫耀一下自己親自得到的珍品,也就樂趣無窮。」
  我和白素,都點頭表示明白。
  古九非的故事,也應該就從這裡開始——要是他不養雀,他必然不會經常到這個地方來,要是他不來,就不會有那樣的事發生。
  地方,是一幅大約四百平方公尺的樹林,林木不是很密,稀疏有致,地上的碧綠的青草,樹在栽種時,顯然就曾經過精心的選擇,全是些不但樹形好看,而且都有人伸手可及處的橫枝,以便懸掛鳥籠,而且,大多數樹,都會結一些大小不同的果子,雀籠掛在枝葉繁茂處時,即使雀鳥在龐中,也可以啄食這些果子。
  這樹林是一個很大的私人花園的一部分,不遠處是一幢式樣古老的大洋房。大洋房的第一代主人,酷嗜飼養雀鳥,所以栽種了這樣一片林子,供養鳥之用——那自然是多年以前的事,不過後代不管還養不養鳥,祖訓是這一片林子,只要是帶著雀鳥的人,都可以自由進出,不得阻攔,所以,自然而然,成為雀鳥飼養者的聚集處,自早到晚,尤其是早上,托著鳥籠前來的人,少說也有一兩百,十分熱鬧。
  那一天早上,古九非托著新到手的一隻名貴雀籠,洋洋得意,以為他那只全用紫檀木的木心,剖成細條製成的雀籠,一定可以成為所有雀友的話題了。可是他一到,就發現林子間,雀籠懸掛的情形如常,可是人聚集有情形,卻十分反常——所有的人,都集中在一顆樹下,在外層的人,踮起腳向上,向前看著。
  古九非也立時發現,眾人目光,聚中在一隻雀上,籠裡面,是一隻八哥。
  八哥這種鳥,雖然體毛沒有絢麗的色彩,但是體型俊俏,而且智力相當高,善於模擬各種聲音,甚至人言,所以一直是養鳥界的寵物。
  八哥由於體形較大,所以鳥籠,也相應增大,古九非看到那籠裡一隻八哥在跳來跳去,看來並沒有什麼特別,他對這鳥,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印象,不知道何以吸引了那麼多人注意。
  當他托著鳥籠,也向人叢中擠進去的時候,他扒手的本能,使他感到,那是扒手的最佳機會,因為每一個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八哥身上。
  當然,他沒有出手,只是問身邊一個人:「這八哥怎麼啦?有什麼好看。」
  那人並不轉過頭來,仍然盯著那八哥,聲音激動得有點發顫:「它說話,說話。」
《瘟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