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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苦笑:「帶他偷越邊境要冒險,而且,帶了他出去之後,那麼大一個人,醫院又不認賬,把他往哪兒擱?」
  齊白用力一揮手:「他有樣子在,拍了照,登報招人,總有人知道他是誰!」
  齊白的辦法相當可行,但我感到,那總是一種累贅,一面搖頭,一面道:「還是你先帶他回去,不會要很久,我就可以從醫院方面,找出他的來歷來!」
  齊白沒有再表示什麼,只是用力在那人的肩頭上拍打著:「老兄,你叫什麼名字?你當然不是朱允文先生,你究竟叫什麼名字?」
  齊白在不斷問著,那人像是牙牙學語的小孩子一樣,重複著齊白每句話的最後一個字或兩個字,神情茫然,看來天塌下來也不會壓著他的樣子。
  齊白總算同意了我的臨時措施,離開了那個小城。我們分了手,他帶著那人仍然向深山去。我囑咐了幾句,也深信他絕對有各種應變的能力。我則搭上了一架一開動會「奏」出各種音響的卡車,一站一站,總算到了有飛機可乘的地方。
  我回家的時候,正是黃昏時分,一進門,十分齊全,溫寶裕、良辰美景、胡說全在,語聲笑聲不絕,正不知在爭論什麼,白素則一副置身事外的神情,悠然坐在一角。
  我一出現,便是一片歡呼聲:雖然只是兩男兩女(事實上,胡說不是很喜歡說話,他只不過叫了一聲,發出大量噪音的只是三個而已),但也堪稱驚天動地,在震耳的聒噪聲中,我看到白素拿起電話來,我忙向她投了一個詢問的眼色。
  白素按著號碼:「梁若水找得你極急!」
  我喘了一口氣,雙手一手接過良辰遞來的酒,一手接過美景送過來的茶,各喝了一口:「我也找她,請她立刻到來!把A三二七四的一切資料帶來!」
  良辰美景的動作極快,送茶倒酒之間,身形忽閃,紅影亂晃,可是在快速的動作之中,她們還沒有忘了說話:「A三二七四是什麼?」溫寶裕立時道:「當然是代號!」
  良辰美景挑戰地問:「是什麼東西的代號?」
  溫寶裕不甘示弱:「可以是任何東西,是一組機件,一架轟炸機,一個秘密基地——」
  良辰美景格格亂笑:「梁若水女士,是一個醫生!」
  溫寶裕一翻眼:「那就有可能是一個病人的編號!」
  良辰美景一邊一個,伏在我的肩上:「是不是,衛叔叔,是不是?」
  進門不到兩分鐘,可是那個混亂勁,也就叫人應付得十分吃力,我放下杯子,拍了拍她們的手背:「是,讓我喘一口氣,先休息一下!」
  良辰美景笑著,閃身退了開去,紅影倏分倏合,她們已一起擠進了一張單人沙發之中。我看了各人一下:「事情十分曲折,我和齊白也有很多推想,要等梁醫生來了我才詳細說!」
  四個年輕人都大有不滿之色。這時,白素才說得進一句話:「二十分鐘,她能趕到。」
  我再喝了一口酒,在白素的身邊坐了下來,忍不住告訴她:「我看到了一柄極好的古劍,我相信那柄劍,一定是古代的那幾把名劍之一,鋒利無比,我在月色之下,看了它一夜!」
  白素輕輕地問:「現在是誰的?」
  她自然在我的語調之中,聽出了我心中對這柄劍的喜愛,所以才這樣問。這些年來,我和白素,早已心意相通,她自然也知道,那柄劍要不是出色之極,我也不會這樣說。
  我搖頭:「可以說不屬於任何人,也可以說,專屬於整個民族的文化。」
  胡說平時不怎麼說話,這時卻突然冷冷地道:「如果殺人技術也可以算是文化的話!」
  他的話,令我心頭陡然一震,手中的那杯酒,也幾乎油了出來,同時。不由自主,「啊」地一聲,然後,我像是心頭放下了一塊大石一樣:看了那柄劍之後,想要擁有它的意念,本來一直在我心頭盤旋不去,形成了一股壓力,可是就在這一剎那間,慾念消除,化為烏有,心中也有說不出來的輕鬆。
  我自然而然笑了起來:「說和好!劍鑄得再好,再鋒利,無非是為了殺起人來可以更快更多,那正是人類劣性的表現,一種愛惜生命的生物,必然不會發展那樣的文化。嘿,這柄劍,一定曾殺過不少人,說不定有什麼冤魂附在上面,所以一看到了它,就會受它的影響,自然而然地著魔!」
  溫寶裕看的武俠小說多,自然大有發揮餘地:「當然是。好的劍,都通靈,半夜會自己出鞘,會鳴叫;通靈,就是有靈魂在劍中的意思。」
  門鈴在這時響起,良辰美景的動作何等之快,門鈴甫響,她們已掠到門旁,打開了門。梁若水走進來,我們一起站立相迎,溫寶裕還在指手畫腳,侃侃而談。不肯稍停一停:「靈魂作為一種存在,可以幾乎依附在任何東西上,孤魂野鬼,夜附草木,人有時會靈魂附體,寶劍上附有靈魂,就是寶劍為什麼會通靈的原因!」
  他講了之後,還向進來的梁若水一揚手:「梁醫生,你說對不對?」
  梁若水和屋子中的那四個青少年雖然未曾見過,但自然知道他們是何方神聖,知道並不是好惹的,所以溫寶裕一問,她就笑答:「理論上來說是這樣。」
  溫寶裕大是高興,奔過去自我介紹,各人都自己介紹了自己,梁若水拉住了良辰美景的手,仔細端詳她們,兩人顯然早已叫人看慣了,所以一點窘態也沒有,十分自然。梁若水讚歎了一聲:「真是生命的奇跡,請問,你們兩位,一個若是想到了什麼,則不是可以通過思想直接傳送而令另一個知道?」
  梁若水和陳島,在維也納的研究所之中,研究的課題,正是思想的直接傳送。
  他們集中精力在研究蛾類昆蟲,因為有好幾種蛾類,異性之間,傳送訊息時,訊息可以傳出三公里之外,而被準確無誤地接收到。
  不過,我一聽得梁若水這樣問,就知道他們的研究工作,看來並沒有多少突破!
  她問著,滿懷希望,良辰美景的回答卻是:「不,沒有這種情形,也沒有這個必要,因為我們總是在同時想同樣的事!」
  梁若水「啊」地一聲,略有失望,我已經很性急:「那病人的資料帶來了?」
《招魂(倪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