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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我若無其事地一揮手:「碰巧!」
  劉根生「哈哈」一笑:「碰巧?要是低了三寸,那我豈不是——」
  我不等他說完,就接了上去:「那就像我剛才接不住你的飛刀結果一樣!」劉根生望了我一眼,又打了一個「哈哈」:「帶我去看那容器,你們對它不瞭解,會闖大禍!」他這時說得十分客氣,而且語氣也相當誠懇,我知道自己的行動令得他佩服,所以他才會這樣。
  我向他作了一個手勢,示意他跟著我,可是在我向前走去的時候,他卻又大踏步趕了上來,和我並肩而行。在登上車子之前,我道:「大約有三小時的車程,在這段時間之中,你要把有關你的一切告訴我。」
  我想,事情總要「討價還價」,就計劃漫天討價,落地還錢,他不肯把有關他的一切告訴我,至少也會告訴我一半,或者一大半,那也是好的。
  這個人實在神秘之極,他顯然曾在時間之中一下子就跳過了至少一百年,而且,又不知在什麼地方,從什麼人的手中,得到了那個古怪的容器,他急急回上海去,又是去幹什麼去了?
  我可以肯定,在他的身上,一定有一個十分怪異的故事,我當然想要知道,知道得越多越好。
  可是,我的話才一出口,他就用斬釘截鐵,絕無商量的語氣道:「不!我不會告訴你有關我的事!一個字也不會說。」
  我又驚又怒:「你……不說?你是百年前的……一種人,和現代生活完全脫節,你沒有人幫助,如何在現代社會生活下去?」
  劉根生一聽,像是聽到了最好笑的笑話一樣,哈哈大笑了起來:「現代社會?你現在生活的是現代社會?不錯,確然是現代社會,對不起,我並不打算在這裡生活下去,多謝你關心。」
  我呆了一呆,一時之間,不明白他這樣說是什麼意思,只是從他的神態上,看出他像是覺得自己來自更先進的一種環境之中!
  我自然想到了那容器,那有著許多按鈕的容器,任何人一見,就會產生那不是地球上的產物之感,那自然是高度科學文明的結晶——難道劉根生他來自一個有著高度科學文明的地方,這地方又是在地球上?
  我盯著他,不由自主,吞嚥著口水,這時候,我的情形,一定十分「極形極狀」(猴急),劉根生卻悠然:「別看我,我不會說,你也不必想,想扁了你的頭,也不會有什麼想出來!」他在這樣挪揄我的時候,還伸出手指來,向我的頭指了一下,恨得我幾乎想一張口,把他的手指咬了下來。
  這時候,已來到了車邊,我冷冷地道:「要是我不帶你去,你自己找,只怕再也找不到那容器。」
  他皺了皺眉,抬著頭,想了片刻,我在這時候,留意他的反應。
  使我大惑不解的是,他並不是十分著緊,像是他能不能再看到那容器,無關緊要一樣。我心中不禁暗叫糟糕:要是他不在乎,那麼我就無計可施了。過了一會,他才歎了一聲:「你不明白,那東西對我來說,用處不大,我只是怕留在你們手裡會闖禍,所以才有點事要做。你若是想以此要協助我把我的事說給你聽,那就打錯算盤了。」他言詞堅決,我心癢難熬,想了一想,決定用軟功夫,不硬來,因為我看出他十分剽悍,這種性格的人,不會在任何脅迫手段之前屈服,若是和他套交情,說不定他就肯把他的故事說出來。
  這時候,我已經想到,要是能弄一壇上好的「綠豆燒」來,對事情一定大有幫助。
  我沒有再說什麼,只是用十分希望知道內情的眼光望著他,他看來有點心軟,轉過頭去,不看我。
  等到上了車,車行了半小時,他才開口,說的話十分有趣,他道:「以你的身手,應當也已混得出一點名堂的了,是不是?」
  我笑道:「有點小名氣,不算什麼。」
  他忽然大是感慨:「唉,時代不同了!」
  我趁機問他一句:「你把自己算是哪一個時代的人?」
  他的神情大是惘然,過了好久,他才長歎一聲:「勿曉得。」(不知道。)
  他這樣說了之後,又向我瞪了一眼:「別想在我口中套出點什麼來,我不會說給你聽的!」
  他說了之後,看到我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又補充了一句:「你也不必動腦筋去想,再也想不到的。」
  我冷冷地道:「未必見得,我有一雙好朋友,他們就有在時間中自由來去,任意旅行的本領。」
  劉根生略呆了一呆,我又道:「我猜你也在某種機緣之下,突破了時間的限制,到過未來,又回到現在。」
  劉根生笑了起來:「想像力也算是不錯的了。」
  他這樣說,當然是表示我沒有猜中,而我的想像力,他給的評語只是「不錯」,那也未免欺人太甚了。我再進一步:「大不了你是遇上了外星人,被外星人帶走了—一你不知道,中國歷史上,所有所謂『遇仙』的記錄,都可以視為遇上了外星人,山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我自己就曾有過這樣的經歷。」
  劉根生默然不語,神色有點陰晴不定,我無法在他的反應中看出我是不是料中了。
  我又道:「那容器,當然不是地球上的東西,是外星人放你回來用的?他們把你盛在裡面,從高空拋進了海,所以你被發現的時候,才會是浮在海面上?」
  劉根生這次,對我的推理的反應,是大大地打了一個呵欠:「你說故事的本事很大,可以去當說書先生。」
  過去,上海人喜歡聽說書,說書先生,就是專門說故事的人,我聽了之後,不禁有點啼笑皆非。
  我大是不服:「難道不是?」
  他反問:「難道會是?」
  我又列舉了幾種假設,包括他根本不是劉根生,只是有一個叫劉根生的小刀會頭目的靈魂,進人了他的身體——這種事,曾發生過,我記述在「招魂」這個故事之中。
  他聽了之後,大是駭然,對我的評語也好多了:「你簡直是一個超級的說書先生。」
  我自己作了那麼多假設,在某種程度上,居然也能滿足了好奇心,我料定他的遭遇,不會超出我所假設的範圍之內,他不願承認,事實也就是如此,所以我也不那麼急切想知道發生在他身上的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了。反倒是他,對我所作的假設——其實全是我過去的經歷,十分有興趣,不住地問著。我也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不是很痛快地告訴他,只是說一點不說一點,目的在吊他的胃口。可是他一到我不說,也就微笑不再問下去,只是自己想著不一會便現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來,這樣過了幾次,我實在忍不住,喝道;「你別故作神秘了,我那些經歷,你絕猜不到結果。」
《錯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