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我夤夜化裝,裝成了一個西方人,凡是化裝不想破人認出來,必須在最難改變的地方,加以改變,而經過改變了的部分,又不是很礙眼,太礙眼了,有經驗的人,一眼就可以看出來那是化裝的結果。
  白素是化裝的大行家,功力和我不相伯仲,要瞞過她,自然非別出心裁不可。
  我化裝的白種人,是金髮白種人,我把自己的皮膚有可能露在衣服之外的地方,全部染白,又把我的汗毛,也染成金色,頭髮當然也染了,然後再用藍色的隱形眼睛,北歐口音的英文我不成問題。
  這樣的化裝法,十分花時間,我用了足足三小時,才算是成功,金髮碧眼,十分傳神,然後,我又在化了裝的臉上,戴了一個面具——那是一種任何人一眼就可看出來的面具。
  第二天上午,我離開大屋子的時候,看到一個身形偃僂的老婦人,拄著一根枴杖,戰巍巍地走了出來,還向我瞪了一眼。我幾乎要忍不住哈哈大笑:溫寶裕竟然扮成了一個老婆婆,不過,他也算是扮得像的了。
  我當然帶了小型攝影機,這種攝影機使用特別的底片,拍出來的幻燈片,可以放大到一平方公尺,效果極好。
  那捆羊皮上的文字,拍了下來之後,可以放大了來慢慢研究。
  到了預展場地,我不禁叫了一聲幸運,拍賣會的主持,顯然不知道這捆羊皮的重要,只是隨便放在一邊,而且,其它所有的對象,都是可以看,不可以用手去碰,都有玻璃櫃保護著。
  而那捆羊皮,卻放在那裡,任人翻揭。
  這時,我已看到那「老婆婆」的身手,忽然矯健了起來,在那疊羊皮之前,不停地用手杖去翻,翻了一張又一張,行動可算相當奇特,可是卻沒有人理會。
  本來,我還十分為難,因為我的化裝雖然天衣無縫,可是只要我一表示對那堆羊皮有興趣,白素就立時可以認出我來。
  所以,我只是像別人一樣,盯著那柄匕首,和許多金器玉器在看。
  可是,我又要拍攝羊皮上的文字,又不能連看也不向那些羊皮看一下,而且,我也無法進行遠距離的拍攝。
  而在我留意溫寶裕的行動之後,我不禁大是高興。溫寶裕用枴杖在翻羊皮,每翻過一張,他就把枴杖向上,提高一些。
  這小子,他竟然把特製的攝影機藏在枴杖之中,公然進行拍攝!他的這個方法十分好,從根本沒有人注意他這一點上,可以證明他的成功。
  一看到這個情形,我自然放下了心,由得他去拍攝好了,我可以專心一致,只把白素認出來。所以,我開始打量在這個展覽大廳中的人。
  人很多,超過兩百個,每個人都經過化裝,絕大多數,是戴了叫人認不出面目來的面具,也有乾脆扮成阿拉伯女人的。
  我留意著每一個人,自然留意的重點,放在這個人是不是對那堆羊皮注意,或者對溫寶裕特別留意。要有所發現,也不是容易的事,我看到一共有三個人,來到了溫寶裕的身邊,逗留了一會,溫寶裕還居然向他們十分不耐煩的瞪眼,用不友善的眼光,把他們趕走。
  這三個人,兩個是身形高大的男人,白素的身子沒有那麼高,但當然可以加高——高明的化裝術,非但可以使身形變高,甚至可以變矮!另外一個,是作中東女人打扮的婦女。
  我本來想去進一步留意這三個人,可是一轉念間,我想到白素如果在場,見到的情形和我一樣,她也會去留意那三個人(如果她是三個人中的一個,她就會去留意另外的兩個),這時,我如果去接近這三個人,叫白素看在眼中,豈不是一下子就可以把我認出來了。
  所以我仍然沒有進一步的動作,只是注意是不是有人特別去接近那三個人,可是卻又沒有發現。
  溫寶裕的行動十分快,他只花了二十分鐘不到,看來就已經有了十分滿意的成績,他拄著拐仗,裝模作樣,在大廳中晃來晃去,神情十分怡然自得。
  若不是怕白素認出我來,我一定會大大地和他開個玩笑,例如絆他跌一跤之類。
  半小時之後,我開始走動,在每一個人的身邊,逗留五秒鐘到十秒鐘,從各人的化裝上,判別這個人是不是白素。
  由於有「不能互相交談」的規定,所以廳中極靜,人與人之間也不互相交流眼色,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那些珍貴的拍賣品上,尤其是那柄寶光四射的匕首,它那鋒利的刀身,殺氣隱隱,十分懾人。
  一小時之後,展覽廳中的人減少了一半,連溫寶裕也走了,可是我還是沒有認出白素來。看來,白素也沒有認出我。
  又過了半小時,人更少了,我想到,到了最後,可能只剩下我和白素兩個人時,情形不是十分滑稽嗎?
  還沒有認出白素來,我當然不能就此離去,等到只有十來個人的時候,我不禁用力在自己的額頭拍了一下,責怪自己的蠢笨。
  白素何必非留在大廳不可?她可以一早就認出了我來,然後離去,只要她可以說出我化裝成什麼樣子來,我就算是輸了。
  而她在一認出了我之後就離開,我自然再也沒有認出她的機會了。
  我歎了一聲,不再留連,回到陳長青的屋子,又花了足足一小時,才把化裝完全洗乾淨。
  我來到溫寶裕常到的那幾間房間,溫寶裕不在,我留了一張大字條:速將偷拍到的照片交出來。
  然後,我回住所,在門口徘徊了一回,估計白素會怎樣取笑我。
  可是,當我推開門進去的時候,卻出乎我的意料之外,白素在當眼的地方,留下了一張字條:「有突然的急事,一位好朋友向我求助,必須離開,不能去辨認你了。」
  白素根本沒有到那個展覽廳去!不是我認不出她來,是她根本沒有興趣。
  這實在令我啼笑皆非,但也令我鬆了一口氣。從留字的時間來看,是早上七時。白素沒有說她到哪裡去,也沒有說向她求助的是誰。她一定走得十分急。這樣的行動,大多數發生在我的身上,白素很少這樣。
  我當然不會擔心,白素有應付任何變故的能力,她的行動如此突然,一定有她的理由。
  我休息了一會,溫寶裕已風頭火勢趕了來,一到就瞪著我:「你怎麼知道我拍了照片?」
  我不說穿:「那麼簡單的辦法,你一定想得到。」
  溫寶裕十分自得:「一點阻礙也沒有,那堆羊皮,簡直沒人留意,你絕想不到我裝成什麼人。」
  我笑著指向他的鼻尖:「令祖母?」
  溫寶裕大吃一驚,一步跳向後,用大惑不解的神情望著我,我由得他疑神疑鬼:「拍的是幻燈片,帶來了沒有?」溫寶裕要在十秒鐘之後,才回答我的問題:「帶來了,還沒有看。」
《毒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