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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裴思慶這個人,早已在沙漠之中煙消灰滅,就算知道了他的生平,也沒有甚麼意義,但總是十分有趣的一件事——裴思慶當時在身子完全不能動彈的情形之下,講述自己的生平,甚麼事都不敢隱瞞,只怕世上再也不會有人像他那樣,對別人如此毫無保留地說出自己一生的所作所為的了。
  我望著杜令,杜令顯然明白我的意思,可是他卻有點誤會,他攤開了雙手:「第一件事,正是想向你借那捆羊皮,把裴思慶的完整故事譯出來——不然,會有人要生相思病,哼。」
  金月亮卻假裝沒有聽到,轉過了頭去,低哼著一種旋律相當野的小調。我笑道:「沒有問題,不過有一個條件,我要一份譯本。」
  杜令笑了起來:「好,我會錄音,給你們一份錄音帶。」
  杜令後來交來的錄音帶,竟然超過十小時,這倒是始料不及的。自然,裴思慶的一生,水落石出,連他在青年時代,和人賭錢,輸了就使用不正當的手段來賴賬的事,都說得十分清楚。
  可是這份錄音帶,別說我是個沒有耐性的人,不曾聽完,連白素也聽著聽著,歎了一口氣而放棄了。畢竟是一個在歷史上已經消失了的人,一生的瑣事如此之多,誰耐煩一樁樁一件件地聽下去?況且他一生之中,大奸大惡、大起大伏的經過,我們都已知道了,自然也引不起甚麼好奇心來了。
  自然,如果要用長篇文藝小說的筆法,以盛唐作背景,大書特書這個奸惡的長安大豪的一生,也可以成為一部輝煌巨著,但那自然不屬於衛斯理故事的範圍,所以也可以置之不理。
  杜令把錄音帶給我的時候,是三天之後的事,他提出了第二個要求。
  那天他和金月亮一起摟著進來的時候,白素也在,我已經向白素說過他們來過的事,白素對他們,自然也歡迎備至。
  在交還了那捆羊皮和錄音帶之後,杜令道:「我要回去了,帶她一起走。」
  我和白素一起「啊」地一聲,我問了一個十分在行的問題:「用甚麼方式回去?」
  杜令吸了一口氣:「只是記憶,身體會留下來,留在地球上。」
  我早就料到,星際航行,只有拋棄身體,才能實行,不然,只能在近距離飛行,無法作遠距離的突破,因為身體十分笨重,非常礙事,而且,很容易敗壞死亡。
  我聽得杜令說得如此自然,也不禁有點駭然,同時又立刻想到了一個問題:「你來的時候,也只是……記憶?那時你的這個身體——」
  杜令道:「這個身體,是根據我原來的形狀,在勒曼醫院複製出來的。」
  我和白素都不明白:「你……帶了一個細胞來?」
  杜令搖頭:「當然不是,在超過光速的情形下,即使是一個細胞,重量也會變得無限大,地球上有一個科學家已論證過這一點。」
  我點了點頭,愛因斯坦的確曾有過這樣的理論,他甚至肯定說,沒有任何物質,可以到達光速。
  杜令道:「所以不能帶細胞來,而且,航行的速度遠超光速許多倍,只有記憶可以在這樣的極速中來去。」
  我更加不明白:「既然沒有你的細胞,如何複製出一個你的身體來?」
  杜令笑了起來:「簡單之至,每一個人,每一種生物的細胞之中,有一個組成部分,你們稱之為染色體。在染色體中,有一組生命的遺傳密碼,決定一個人或一種生物的外形特徵、生活力式,決定生命的一切。」
  我和白素深深吸了一口氣:「生命密碼的秘奧,你們早已知道了?」
  杜令點頭:「所以,只要記得我的生命密碼,隨便用甚麼人的細胞,只要代人我的生命密碼,在複製的過程之中,發展出來的,就是我的身體。」
  我吸了一口氣:「是誰幫你做這種事的?」
  杜令伸了伸舌頭:「勒曼醫院的一個醫生——我不斷用我的記憶去刺激他的腦部,使他的腦部產生我所希望發生的反應,結果是在我的身體被複製出來之前,等於我借用了他的身子,勒曼醫院的另一些醫生,曾以為這位醫生生了夢遊病。」
  我和白素聽得目瞪口呆,事情其實並不是很複雜,只不過是一組記憶,借用了一個人的身體,去複製出一個他的身體來而已。
  可是整個事情,卻又如此不可思議,令人聽了之後,身子像是虛懸在半空。
  杜令道: 「地球人對身體和記憶的關係,還不是很清楚,總以為身體一沒有,生命就結束,所以對於記憶離開身體,看得十分嚴重——那些白衣女人,幾百年來,也由於不明白這個道理,所以十分困擾。」
  金月亮搖著頭:「我到現在,還是不明白,只不過你那樣說,我相信你。」
  杜令道:「放心,因為之後,一定給你一個和現在一模一樣的身體,你的生命密碼,我記住了。」
  金月亮自然十分擔心:「記清楚點,弄錯了一點,可不得了。」
  我駭然失笑:「是啊,人和黑猩猩的差別,也只有百分之一。」
  白素在這時,問了一句:「那麼,我們能為你兩位做些甚麼呢?」
  杜令欲語又止,似乎有難言之隱,我和白素一起向他作了一個手勢,意思是但說無妨。
  杜令道:「我們的記憶要回去,要經過相當複雜的操作過程,操作過程通過一組儀器來進行。其中有若干程序,是要我們的記憶離開了身體之後進行的——身體畢竟還是有用處的,手指可以按動按鈕,記憶就不能。」
  他說到這裡,我已經明白了,白素也明白了,所以,剎那之間,我們的神情,一定怪異莫名。杜令住口不言,一副不好意思的神色。
  我先吸了一口氣,才有勇氣把問題說出來:「你要借用我們的身體?」
  杜令忙道:「只是暫時的,而且只是很短暫的時間,而且還是局部的。」
  我乾笑了幾聲:「請解釋『局部』之定義。」
  杜令道:「局部,就是不是全部,我只影響你們腦部的一部分活動——在這種情形下,你們會做一些本來不會做的事,例如操作那些裝置之類,等我們的記憶一走,你們立即恢復正常。」
  我和白素互望著,神情仍然怪異莫名——我們兩人的經歷,可說豐富之極。可是把身體借給人家用一用,這種事別說沒經歷過,連想都不會想到過。
  我先問:「為甚麼找到了我們?」
  杜令道:「你們恩愛,而且,你們可以信任,因為我們的去和來,畢竟還是十分秘密的事。」
  我道:「多謝你的信任——在你的記憶進入我的身體時,我還是我嗎?」
  杜令聽了之後,好一會沒有說話。
《拚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