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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麻子的個子並不高,可是十分結實,由於他的臉容嚴重畸型,所以也無法看出他的真正年齡,但是想來,至少也在八十左右了。
  然而,他的健康狀況一定十分好,那天是大陰天,我們開門的時候,眼看就要下大雨了,有許多蜻蜓,在飛來飛去,他見了我們之後,說了—句:「好多巴螂子。」
  一面說,他順手一抓,攤開手來,就有一隻蜻蜓,被他抓在手中。
  而一聲「巴螂子」,也說明了他是川西人,那裡的土語,管蜻蜓叫「巴螂子」。
  我們寒暄了幾句,他指著白素,笑得極歡,大聲問:「老爺子好嗎?在不在家裡?」
  白素苦笑:「家父身體倒還好,只是不知道他在世界哪一個角落。」
  白素所說的是實情,白老大在那一段時間中,行蹤飄忽之極,只有他找我們,我們再也找不到他。大麻子一聽,面有失望之色,但隨即又上下打量白素,看他的樣子,像是根本沒有將我放在眼裡。
  他看了半晌,一面大口喝酒,一面咂著舌:「白老大真了不起,當年接了我三掌,居然能夠生下那麼標緻的女娃兒,真行……」
  他這種話,不知是甚麼邏輯,叫人不知如何搭腔才好。
  白素趁機道:「當年你老的三掌,也下得太重了些,把家父打成了重傷。」
  大麻子又喝了一口酒,接著,長歎一聲:「現在,回頭來看,一切爭鬥,都兒戲之至,想來白老大若在,也必有同感。」
  大麻子頓了一頓,才又十分感慨地道:「當時,好幾十隻眼睛望著我,我下手能輕嗎?他一個人連下了六場,把我們的六大高手,打得潰不成軍,出言又高傲之極,當時人人眼中都會噴出火來,看得出他要闖出總壇,比登天更難,他是伶俐人,用言語逼住了各人,要硬接我三掌,人人都盼他就死在這三掌之下,我少用半分全力,就會開刑堂審我。」
  白素低歎了一聲,表示明白了當時的情形。
  大麻子放下酒杯,伸出雙手,先是掌心向下,然後,倏然翻過掌來,伸向我們的面前。
  他自己盯著自己的手掌,問:「看出甚麼名堂沒有?」
  在他一攤開手掌之後,我和白素就吃了一驚,他的手掌又平又扁,看起來,就像是一塊牛扒一樣,絕不像是人的手掌。
  更令人吃驚的是他的掌心,紅色和青藍色混雜著,看來怪異之極。
  我和白素,都受過嚴格的中國武術訓練,自然一看就都知道原因。我首先失聲道:「這……你竟然紅沙掌、黑沙掌雙練,這……不是近百年來罕見的事?」
  大麻子一聽,居然不亢不卑,回答了一句:「你倒真識貨。」
  可是他一臉的麻子,卻顯示了他心中極度的高興和自豪,那一臉重重疊疊的麻坑,簡直粒粒生輝。
  接著,他道:「我這種掌法,陰陽互淆,陽中有陰,陰中有陽,在此之前,沒有人接得我三掌還可以生還的。當時,令尊若不是出言太狂,我敬惜他是一位人物,也不會答應他的所請。」
  我和白素都大感興趣,齊聲道:「當時白老大說了些甚麼來?」
  大麻子並沒有立即回答,我和白素互望著,心中作了種種的猜測。已知數據是,白老大在哥老會的總壇之上,已經作了六場苦戰,顯然他連勝了六場,而且,哥老會方面,一定敗得相當慘,和白老大動手的六個高手,可能都受了重創。
  白老大既然有心要以一人之力,克服群雄,要當哥老會的一步登天大龍頭,自然不能太手下留情。可是,白老大卻犯了一個錯——把袍哥大爺估計錯了。哥老會是個歷史悠久、勢力龐大、根深蒂固的幫會組織,有它自成一套的傳統,和江湖上的小幫小會,大不相同。
  在其它的小幫會,白老大若是大展神威,又運用口才,說服幫眾,歸他領導之後會有新的發展,自然可以一舉而成功。但同樣的方法,放在哥老會,卻行不通了。
  白老大雖然連傷六位高手,可是哥老會中,人才濟濟,再上來二三十個高手,和白老大車輪戰,就算個個打不過白老大,到頭來,累也把白老大累死。
  白老大自然是在連創六人之後,知道自己犯了錯誤——絕無可能達到目的,只要能全身而退,已是上上大吉了。照他自己的說法是:兵行險著。
  處在那麼凶險的情形下,還要口出狂言,單是這份氣概,也令人悠然神往了。
  大麻子好一會沒說話,只是不住緩緩地搖著頭,沉醉在對昔日腥風血雨的回憶之中。
  過了好一會,他用力一拍自己的大腿,又長歎一聲:「他走了之後,我們內八堂,外八堂,所有的兄弟,都一致公認,他不是人,不是天神,就是惡魔。」
  白素緩緩地道:「他當然是人,智勇雙全——雖然,他闖哥老會總壇,這件事並不算得聰明。」
  大麻子忽然笑了一下:「不過他命大福大,我看著他因禍得福。」
  他說到這裡,瞅著白素,神情有點古里古怪——他的臉容本就異於常人,忽然有這種神情,看了令人不舒服之極,我和白素,不約而同,變換了一下坐姿。
  我一時之間,猜不透他何以忽然有了這樣的神情,只是心急想知道白老大在總壇的情形,就催他說下去。
  大麻子又伸手在大腿上拍了一下——我最初以為這是他的習慣動作,後來才知道這是他練腿功的方式,他有極強的掌力,當他拍打大腿的時候,就運用自己的掌力,去刺激鍛煉大腿上的肌肉,使大腿肌肉變得堅強,用現代運動學的術語來說,就是促使肌肉產生或增強在剎那間的爆發力。
  這種爆發力,乃運動員進行快速動作所必需,所以,大麻子不但掌法了得,腿法也上乘,堪稱是武術界中難得的一流高手。
  大麻子道:「白老大連傷了六人之後,由於他下手重,以武會友的氣氛已蕩然無存,大伙都紅了限,傢伙全操了出來,鐵頭娘子一雙柳葉刀,舞起兩團銀光,奔向白老大,口中發出怪叫聲——」
  大麻子講到這裡,停了一停,忽然問:「知道鐵頭娘子叫的是甚麼?」
  這一問,真把我問倒了,我連「鐵頭娘子」這個名字,也聞所未聞一—「鐵頭」和「娘子」兩個詞並在一起,是多麼怪異的組合。我只能猜出她是女性,多半是內八堂外八堂的人物,誰能知道她舞動雙刀殺向白老大時,叫嚷的是甚麼?
  我正想說這算是甚麼問題時,白素已笑道:「她叫的是:「要是能讓你直著出去,我們就別打滾龍了。」是不是?」(「打滾龍」——混日子。)
《繼續探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