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這種情形雖然對我來說不算是什麼,但是對普通人,尤其是當事人的父母來說,卻驚世駭俗,十分難以接受。這時,我就想到了這些,而不敢說出來。
為了證明我的設想,我又問了一些小安安甦醒過來之後的情形。在回答之中,更可以肯定。
我吸了一口氣,把有關人等召集到面前來,道:「各位放心,溫寶俗不會對小安安有惡意,他——」
我說到這裡,陡然想起了一件事來,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意,下面的話也說不下去了。
我想到的是,我的推測,是有他人的記憶組,進入了小安安的腦部。記憶可以進入,自然,可以離去。一旦離去,小安安便又是植物人了。
剛才,陳太太只不過一時之間,不見了她的小女兒,整個人就像是一頭瘋了的母獅子一樣(偉大的母愛),若是溫寶裕抱回來的小安安,又變回了植物人,會有什麼樣的場面,不能想像,令人遍體生寒。
我這時,一定「有諸內而形諸外」,陳太太立時覺察到了,她一伸手,全然不顧儀態,竟用力抓住了我的手臂,駭然問:「怎麼啦?是不是小安安……有什麼……」
她竟至於急得一句話說到了一半,哽住了難以為繼。
我忙道:「沒事,沒事,不會有事的。」
說著,我伸手在陳先生的手中,取過了流動電話——這種若干年之前,只是幻想小說中才出現的通訊工具,現在已被普遍使用了。我知道溫寶裕有一具性能極佳而且精巧之極的,那是微型儀器怪傑,戈壁沙漠手制的精品。只是溫寶裕不是很肯帶在身邊。
溫寶裕的說法是:帶了這東西在身上,就像是繫上了一根無形的繩子,繩子的另一端,不知道抓在誰的手裡,只要牽動繩子,就會給牽動,那是一種令人極不自在的可怕感覺。
溫寶裕生性愛好自由,不喜被束縛,所以才有這樣的想法,他更把他有這具電話一事,向他母親嚴格保密,他說的時候神情駭然:「要是給她知道,那我不必做人了。」
我這時,自然顧不得替他保密了,一面按動號碼,一面道:「我試試和溫寶裕聯絡。」
在一旁的溫媽媽一聽,立時杏眼圓睜:「小寶不會在那大屋子裡?剛才我打了電話,沒人接聽。」
我不理會她,自顧自按了一連串的號碼,溫媽媽神色疑惑之至,欲語又止。
電話通了,可是沒人接聽——他果然沒將這具電話帶在身上。
看來,除了等他自動出現之外,沒有別的法子了。
在接下來發生的事情上,我竟得到了一個相當寶貴的人生經驗——使我知道了由於立場不同,人對一件事的看法,其分歧程度竟可以如此荒唐。
當時的情形是,我還急著要到機場去,我也認為這裡已經全然沒有我的事了,可不是嗎?我答應剪綵,已經剪過了,溫寶裕抱走了一個小女孩,我深知他的為人,決計不會對小女孩作出任何傷害。雖然這個小女孩的情形相當古怪,我也有了假設,但那也不是我的事。
也就是說,對我來說,我沒有必要再留下來,可以離去了。
我把電話還給了陳先生,十分自然地向各人揮了揮手,準備離去,可是,我才跨出了一步,卻有三雙手,同時把我拽住,同時,又有三個人異口同聲叫:「衛先生,你不能走。」
我大是驚訝:「為什麼我不能走?」
陳太太首先慷慨陳詞:「我家安安下落不明,衛先生,她是知道你來剪綵才來的,這……你怎麼能走?」
陳先生忙埋怨他的妻子:「你怎麼能這樣子和衛先生說話。唉,衛先生,你總得幫幫我們。」
說法雖然不同,可是用意則一:不讓我走。
我不是生氣,只是愕然得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天下竟然有用這種歪理來來纏的,雖然出於父母對女兒的親情,但是也太不像話了。
老實說,若不是最近我找回了失蹤多年的女兒,深切瞭解到為人父母者的心情,早已口出惡言,拂袖而去了,那會浪費時間在這裡。
可是,陳氏夫婦的歪理還算是好的了,溫媽媽更言出驚人:「全是你來剪綵出的事,你可不能一走了事。」
我更是無話可說,只是盯著她看,我自己也不肯定我這時的目光,所表現的是什麼情緒,多半是發怒和不屑,或者是冰冷陰森,總之,在我的瞪視之下,溫媽媽駭然鬆手,向後退去。我再用同樣的目光望向陳氏夫婦,他們也神情駭然,但是卻仍然不肯放手,陳太太哭喪著臉:「衛先生,我家安安才復原,不能沒人照顧。」
我真想告訴她,她的安安不是復原,而是有怪異的事發生在她的身上。
可是在這種情形下,我說出這個假設來,只怕更難出聲了。
我冷冷地道:「對不起,這一切,都不關我的事。」
我一手拂開了陳先生的雙手,再輕輕一掙,掙脫了陳太太,身形略閃,已經在三公尺之外,轉身就走。在我身後傳出來的呼叫聲,聽來十分駭人,但是我決不回頭,心中苦笑,我,竟然會有這樣的事發生在我的身上,誰說太陽之下無新事?
約莫一小時之後,我已到了機場,最快一班飛往德國的飛機,要在六小時之後才起飛,我在候機樓中要了一杯酒,忽然想起一件事來,不禁用力在自己頭上拍了一下,心想近來是怎麼啦,老是被人莫名其妙地播弄——鐵天音騙了我。
剎時之間,我大是惱怒——有一半是由於剛才已經動怒,但是總不能對陳氏夫婦和溫媽媽發作,可是鐵天音卻不同,他既然欺騙我,我自然可以向他發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