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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奇怪,並不在於「鷹的語言」、「雞的語言」這一方面——任何生物皆有自己的語言,甚至螞蟻也有;有些生物的語言,甚至已進步到不必發出聲音,只是一種無聲的交流溝通。甚至連植物,也各自有它們自己獨特的語言,鷹和雞,自然會有語言。
  我所奇怪的是,神鷹不是普通的鷹,它曾追隨曠世奇人天工大王,見多識廣,足可當那個「神」字而無愧。
  自然,那也不能要求它懂得所有鳥類語言,它不識雞語,不足為怪。可是,那隻母雞,只不過是一隻雞場中養大的雞,自從蛋中孵化以來,只怕未曾離開過雞場,它有甚麼能耐?就算它是一個天生的語言天才,它又有什麼機會學會鷹的語言?
  這時,不但我心中大奇,連白素和溫寶裕也想到了這一點。
  我們都望向紅綾,望她作進一步的解釋。
  紅綾忙道:「我不知道,是神鷹說的,神鷹告訴我,這母雞極狡猾,不是好東西,該把它送到市場去宰了,不應該留著!」
  當我聽到一半時,我已開始留意那母雞,只見它曾迅速地睜開眼又閉上有兩三次,這算什麼?是表示它的害怕?它又何以會害怕?它是聽懂了紅綾的話。
  這母雞,不但聽懂鷹的語言,而且,還聽得懂人的語言!
  我一想到這一點,走過去,一伸手,抓住了那母雞的雙翅,把它提了起來——用手抓住雞隻的雙翅近身體部分,這是標準的抓雞方法。
  在我出手的時候,我已準備它反抗——在經過了雞場之中,和那公雞的一役之後,我再也不敢對區區一隻雞有任何輕視。
  我一提起它來,那母雞卻一點反抗也沒有,反常的是它雙腳並不縮起,反倒軟軟地垂了下來。它仍然閉著眼,一聲不出。
  我冷笑一聲:「你是豁出去,不怕死了?」
  溫寶裕忙道:「你別叫自己入了魔,它只不過是一隻雞。」
  我聽了之後,心中一凜——此時,我簡直已把那母雞當作是人,才會這樣對它說話的。
  我自己不覺得怎樣,可是旁觀者卻已感到我的行為「入魔」了。
  我吸了一口氣,仍然盯著那隻母雞,對溫寶裕道:「不是入魔,對付異常的事,就要用異常的辦法!」
  這時,被我提在手中的母雞,一動也不動,閉眼垂腳,看來像死了一樣。
  我又道:「你看到了沒有,它在裝死。」
  紅綾、白素、溫寶裕一起圍了過來,白素沉聲道:「這母雞的情形,如同很多年前,我們遇到過的那隻老貓。」
  對於白素這個問題,我也想到過了——在衛斯理故事之中,《老貓》是一個很普遍為人知的,所以不必再作介紹了。
  我搖頭:「情形只怕不同,我不以為它的體內,有一個外星人的靈魂侵佔著!」
  我一面說,一面抖動了兩下,通常在這樣的情形下,被提在手中的雞隻,一定會掙扎幾下,發出叫聲的。可是此際,在我手中的那隻,仍然一動不動。
  我向各人望了一眼,各人也都詫異之至,紅綾道:「神鷹早說過,這母雞狡猾之至。」
  我悶哼:「真的,一日之間,叫我遇見了兩隻怪雞,公雞兇猛無比,母雞狡猾異常——」
  由於這種事實在太怪,所以我話說到了一半,竟然無以為繼,難以說下去。
  這次,輪到溫寶裕自己入魔了,他道:「小說筆記之中,頗多異物成精的,有沒有雞成精的?」
  白素居然並不駁斥小寶的這種想法,道:「《聊齋誌異》之中,有一些鳥類成精的記述,鸚鵡、秦吉了等等,不過沒說有雞。」
  這時,我腦中很是紊亂,忽然想到,我在雞場要對付那公雞之時,黃堂曾說那公雞是「積年成了精的」。黃堂這樣說,自然只是說那公雞不好對付,不是說那公雞真的「成了精」。
  「成精」,在傳說中,有一個特定的公式,不論是什麼生物,甚至不是生物,都有可能成精——「掃把精」如此著名,掃把就不是生物。
  成精有一個特定的過程,或吸收日月精華,或積年累月,或受了高人點化等等,但是所有的記載都含糊不清,沒有說出一個最重要的重點:為什麼世上那麼多狐狸,絕大多數都沒有成精,只有少數成了精,可以在大顯神通之餘,被人尊崇為狐仙呢?
  固然,成精要經歷一個過程,但是最早的契因,又是什麼?
  從來沒有人提及過這一點,也從來沒有人探討過這一點。
  在成了精之後,不論原來的形體是什麼,公式化的,一律可以化為人形,以人的外形進行活動。人類除非有照妖鏡之類的法寶,又或者是有特異功能的高人,不然,無法覺察。
  在人的面前,成了精的一切,以人的形態活動;在人看不見的情形之下,成了精的東西,有時會現出他原來的形體來。
  我思緒雜亂地想到了此處,突然又想到了故事一開始時就提到的那個問題來了。
  我不禁苦笑,因為這問題不會有答案。
  成了精的物體,現出原來的形體,這種情形稱作「現原形」或「現身」——這個詞,早被廣泛地應用在語言和文字之中,通常都知道那是什麼意思。
  這時,溫寶裕提出了這問題,白素又應和,我把雞提高了些:「你們的意思是這雞成了精?」
  白素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只是突兀地道:「你且放它下來。」
  我道:「怕它逃了。」
  白素道:「不妨,有神鷹看著,逃不了。」
  我點了點頭,故意把手再提高了些,才鬆手。
  那雞直跌向地,落在地上,才抖了抖身子,仍然伏著一動不動。
  如果雞隻也有身體語言,那麼它分明是在說:「我豁出去了,你們愛怎麼辦就怎麼辦吧!」
  紅綾和溫寶裕齊聲道:「真有點怪!」
  剛才,我把它提起來的時候,已經清楚地看到,它翼尖上釘上去的標誌有著號碼,正是三六五號。我在想,何可人特地把這五百六十隻雞,釘上號碼,不知是有什麼用意?
  總之,這件事發展到如今,每一個情節,表面看來,都是平平無奇,普通之至。可是深一層探索,卻又是撲朔迷離,全不可解。
  紅綾已經有點不耐煩起來:「我們總不能一直看守著它啊!」
  我知道紅綾口中的「我們」,是指她和神鷹而言,並非指她和我們等人。我還沒有響應,溫寶裕已經找出了一捆繩子來,我道:「只怕綁不住它,得去找一個鐵籠!」
  溫寶裕道:「有鐵籠,我去拿!」
  他一陣風也似,捲了出去。
《原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