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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樣的態度,使我感到他是一個可以與之討論問題的人,所以我也很認真地回答他:「你的權位,並非循文明的途徑得來,而你不感到慚愧,反倒認為理所當然,表示你和現代文明脫節——或許你自己不覺得,但事實上你正在不斷地侮辱你自己。」
我平時說話很少這樣長篇大論,這時要和土王爭辯,自然要把話說得完全一點。
土王冷笑:「什麼叫作『文明的途徑』」?
我答得極快:「簡單之至——民選就是。」
剎那之間,土王的神情古怪之極,望著我,像是望著怪物一樣,搖頭不已,揮了揮手,口中咕噥了幾句。我雖然沒有聽清楚,可是在他那種不屑的表情上,完全可以知道他是在說我這個人簡直不可理喻,不值得和我再說下去。
我不禁歎了一口氣,深刻體會到了什麼叫作「夏蟲不可以語冰!」對夏蟲來說,冰是它認知範圍之外的事,它根本不知道,天地之間有一樣東西叫「冰」。
就像土王那樣,人類已經知道國家領袖由人民選舉才最正當和文明的方法,可是那卻在土王這類人的認知範圍之外,所以他聽了我的話才會覺得不可思議,認為荒謬絕倫。
這種話,若是他統治下的百姓提出來,當然是彌天大罪,不殺頭至少也要充軍!
像土王那種經由稀奇古怪,五花八門、亂七八糟的方法,或是憑長予大刀、機槍大炮、占心為王所產生或得到權位的統治者,他佩的認知另有一套,而且由於事關他們的地位,所以他們的那一套在他們的勢力範圍內絕不容許有絲毫反對的聲音。
和土王這類人,根本無法用文明人們思想和語言與他溝通——不論他在多少問大學內擁有多少個銜頭,看起來多麼現代,可是在本質上他還是一個野蠻人。
所以我也現出和他同樣不屑的神情,說到這裡,兩人之間已經根本無話可說了。
一時之間,氣氛變得僵硬之極,連四周圍的空氣也像是被凍結了一樣。
在這樣情形下,最著急的自然就是齊白,他向我和土王,點頭哈腰,陪著小心,乾笑道:「看看,大家擠在梯子上幹什麼?」衛斯理,想來你也久聞天嘉王宮的大名,一定心急想去參觀了吧!」
他一面說,一面拚命向我擠眼睛,以致於滿頭大汗。
他的用意很明顯,是要我千萬忍耐,別再和土王爭辯。我心中雖然十二萬分不願意,可是看到這種情形,也不禁大是不忍。心裡頭暗罵了一聲,這傢伙不知道究竟有什麼事有求於人,似致弄得如此卑躬曲膝,半分也不敢得罪土王!
而且看來不管他已經做得像一條狗一樣,土王好像還是沒有答應他的要求。
我心中雖然疑惑,可是在這樣情形下,我當然無法向他查問究竟,而且照他的那副死相看來,就算我問,他也未必肯講。
我只好先順著他的意思,勉強答道:「不錯,久聞天嘉王宮之名,倒要見識一下。」
一聽得這樣說,齊白大大鬆了一口氣,土王則大感意外——他以為我和他已經把話說僵了,不能轉圓,卻料不到我居然肯去王宮,他當然喜出望外。
他邀請我和他同車,當然是表示十分敬重我,我點了點頭,接受了他的邀請,同時心裡對他的反感,也減少了若干——至少他這個人囂量不算大小,剛才和我幾乎翻臉,現在還能對我禮遇。
同時我向他介紹白素:「這是我的妻子——」
我還沒有說出白素的名字時,齊白雙眼已經瞪得老大,連眼珠也幾乎跌了出來。
看到他這種情形,就可以知道白素的化裝是如何精妙了。我忍不住哈哈大笑。
後來齊白對我說:「當時我雖然心事重重,可是也給你嚇個半死,以為你和白素之間出了問題,另外弄了一個印度人做老婆。」
土王和其他人都不明白我為何發笑,我連忙解釋。天嘉土王當時並沒有什麼特別的表示,直到後來,他看到了白素原來的面貌,才驚訝得說不出話來——這是後話,表過不提。
土王連圖生王叔都請了去王宮。一路上,在土王的車子中,有我和白素,以及在我堅持之下,也上了車的齊自,以及土王。和圖生王叔等人。
開始時大家都保持沉默,我心中在想:要說人生無常,真至於極點。我只不過隨便上了一架飛機,結果卻形成了現在這樣的局面!而且再發展下去會怎麼樣,根本無可預料。
白素最先打破沉默,她道:「土王閣下已經決定了要去通過考驗,絕不考慮退位?」
土王回答得相當幽默:「通常,『退位』這個名詞總和『讓賢』連在一起,我想不出有誰會比我更好,所以絕無遲位的打算。」
他這種一貫的自信心爆炸的語氣,我也已經習慣了,所以只是哼了一聲,沒有說什麼。
白素又道:「趁公眾還不知道你的決定,其實還可以再三考慮,因為所謂『考驗』——」
白素話還沒有說完,圖生王叔就發出了一下苦笑:「早在三個月之前,已經昭告天下,土王要遵照傳統,接受考驗,全國民眾,無人不知!」
土王笑卞一下:「所以已經沒有再考慮的餘地了!」
白素微笑:「我很懷疑,在事先,閣下有沒有詳細考慮過?」
土王轉過頭去,看了白素一會,才道:「當然考慮過——而且還向天神祈禱過,請求天神賜我勇氣。」
我本來想問他,是不是他的天神告訴他只有衛斯理才能幫助他通過考驗。不過我立刻想到,他們信奉的天神,在他們心目中有神聖不可侵犯的地位,這個玩笑開不得,所以就沒有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