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一行人,在江邊疾行,江邊根本沒有路,全是磷峋崎嶇的怪石。有的石塊,拔地而起,足有兩三個人那樣高,橫亙在前,阻住去路,以一種天兵天將也無法將之挪動的氣勢聳立著。於是,要向前去的人,就只即攀過它,才繼續前進。
一隊是九個人。
在前面開路的是三個精壯的漢子,深秋的天氣雖然已經很涼,他們還是敞開了皮襖的襟,現出襯在下面的結實的胸膛。他們的袖上,扣著短刀,腰際,繫著長刀。
在他們的身後,是一個一臉精悍之色,身形相當矮小的老者,頭上的帽子略向後,現出光禿的前額。這老者大約六十以上。可是步履卻依然極其矯健,他們六個人都能巧妙地把老者拱圍在中心。
這是他們的職責,他們是龍頭的近身保鏢。要是龍頭有了什麼不測,他們也絕無面目再苟活於世。
龍頭的腰際,在深紫色的緞子面,上好的紫羔裡子的皮襖,隨著他急速地走動而掀起時,可以看到一枝烏黑漆亮的槍,槍柄上同樣是深紫色的穗子,飄動著,看來十分輕柔。
但是看到這柄槍的人,自然都知道這種槍的威力。
這種槍模式,是當時人類致力於殺人武器的發明和製造過程中的傑作,是輕型殺人武器中最有效的一種。它首先由德國人製造出來,迅即流傳世界各地。
它有著特殊的性能──可以扳一下槍機,只射出一顆子彈,也可以推動一個制鈕,使扳動一下槍械之後,把膛內的一梭二十發子彈,在極短的時間中,一下子發射出來。所以,它的一個名字,叫作『快慢機』。
它通常又有一個木製的槍盒,可以把槍柄部分,接駁到槍盒上,利用槍盒靠在肩下,使得更能射中目標,所以,它又有一個名稱,叫做「駁殼槍」。
槍法好,而慣於將之隨身推帶之人,大多數嫌那個木盒太重而不夠靈活,所以棄而不用,他們又給了這種槍一個十分威武的名字——「盒子炮」。
龍頭腰際所掛的,就是一枝真正德國造的盒子炮,幾乎同樣的盒子炮,在子字堂堂主的腰際,也有著一枝。子字堂主跟在後面,而走在最後的,就是那個有著一副娃娃臉的「金字來」,(假定他就是傳奇人物張拾來)。
張拾來一樣在趕著路,他有點神思不屬,不時,會在口角無緣無故,泛起一個笑容,又不時,會在眉心之間,深深地打著結。
天色灰暗陰沉,看不出是上午還是下午,在陰暗的天色之下,翻騰著的江水濺起的水花,看來有一種異樣的潔白。
九個人中,沒有人出聲,只有子字堂堂主,不時向張拾來投以一個眼色,張拾來雖然心神不屬,可是也總能及時表示知道,同時,以眼色,表示自己並沒有忘了在適當的時候,發動密謀。
由於知道會有事發生,所以氣氛相當緊張,而且鏡頭的角度,也變化多端,一下子在前面,一下子在後面,一下子又在側邊,變換快速。
(白老大沉聲道:「這一段江段,已經離開神牙台很遠,我未曾到過。你們看,沿途多麼荒涼,像是亙方以來都沒有人跡的樣子。」)
(我歎了一聲:「實地拍攝的。」)(白素道:「我早已肯定了這一點。」)這時,一行人翻過了一堆崎嶇的怪石,面前出現的是一個江灣,江灣相當平坦,全是大大小小的鵝卵石,在石縫中,長著一簇又一簇的蘆葦,比人還高,有的疏落,有的十分茂密,過了江門,前面又是一堆接一堆更高的石塊。
(白老大失聲道:「要動手的話,這裡最理想了。」)
(他一句話還沒有說完,看到的情形,已經有了變化──白老大猜中了。)
先是張拾來陡然加快了腳步,張拾來和那六個保鏢不一樣。
他的刀,一直握在手中,只不過刀上套著深藍色的布套。他一加快腳步,迅速越過了子字堂堂主,接近走在龍頭後面的三個保鏢。
那三個保鏢,立時察覺到了身後傳來的迅疾的腳步聲太異特,身子在相當快疾的前進中,並沒有停止,卻陡然疾旋過來。
他們已經夠警覺了,但是畢竟是在最後的一剎間,才知道了有異樣,並且,在最重要的一剎之間,他們還無法判斷他們感到的異樣,是一個致命的危機──這種失誤,就決定了他們的命運。
張拾來不等他們全轉過身來,蓄滿了全身的勁道,陡然發揮,足往鵝卵石上一彈,整個人像是燕子般輕巧,向前掠出,手臂揮動,刀上的布套飛開,刀光閃耀,緊密無比的「刷刷刷」三下響,他已掠過了那三個保縹,到了龍頭的背後。
那三個保鏢,急速轉過身子來的動作並沒有停止,仍然繼續了下去,而且得以完成。
當他們完成他轉身的動作之際,他們自然變得面對著子字堂堂主。他們只看到,子字堂堂主,一面在急促趕向前,一面已伸手,將腰際的盒子炮握在手中,並且立即作出了要射擊的姿勢。
也就在那個時候,那三個人已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他們還想轉回身子去,但是,在他們有脖子上,先是出現了一股血線,接著首先是,他們的眼睛,眼白陡然成了一片血紅色。
這時,他們已經看不到什麼了,而在不到半秒鐘的時間內,他們脖子上,鮮血大量湧出,血稠得像是漿,而且,他們的頭,也可怕地,向著一邊,側倒了下去。
他們頭部的側倒,並不是由於他們頭骨彎曲的動作,他們的脖子還是直的,可是頭卻側倒向一邊──張拾來疾逾閃電的三刀,已將他們的頭骨削斷,斷得恰如其分,不會浪費一點力和時間,頸際被利刃剖開的部分,就到頭骨斷開為止,所以,他們的頭,只是向重心不穩的那一邊側倒下去,而不是滑跌落地。
他們的頭向旁一側,頸際的傷口擴大,血如同泉水一樣噴出來,噴出來的血泉,足有碗口粗細,可不是麼,早就有人叫過:
「頭砍了,不過碗大的一個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