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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來,情形暫時不會有什麼變化,所以,我和蓋雷夫人都同意,直升機的飛行線,不妨稍作修改,離開直線航行,轉向魔鬼暗礁的上空去看一看,瞭解一下那一帶的海域,究竟可怕到什麼程度。
  直升機起飛之後大約四十分鐘,就來到了魔鬼暗礁的上空,蓋雷夫人要機師盡可能把高度降低,機師看到了海面上千百個大大小小,洶湧之極的漩渦,激起極高的浪花,和激流在暗礁上磨擦所發生的可怕的聲音,竟然害怕連直升機都被漩渦捲走,始終只在三百公尺的高度盤旋,不肯再降低高度。
  這也難怪機師,因為那一片幾乎全由漩渦組成的海面實在太可怕了。
  海水可以有著無窮無盡的變化,那是盡人旨知的事,海水可以蔚藍美麗平靜如緞子,也可以波浪滔天凶狠得捲走一切,但是像那一片海面那樣詭異和猙獰,還是十分超乎想像之外。
  千百個大大小小的漩渦,把整個海面,弄得看起來像是沸騰一樣,而且海水撞在礁石上,激起老高的浪濤,又散成了無數細小的水珠後,也真像是沸水所冒出來的水汽。
  沸騰的海水,顏色灰黑,冒著大量的半白半灰的泡沫,又像是無數張大小不同變幻莫測的嘴,等待著把每一樣它們可以吞噬掉的東西吞下去,而那些露在海面上的黑黝黝的礁石,就恰如這些魔鬼的怪口中的利齒,等著把吞下的東西磨碎。
  海面的氣流,一定也多少受了影響,烏雲結集在頭上,一層層,使海面更陰暗本來應該是澎湃的海浪聲,在這只是尖利刺耳的呼嘯,直升機的機翼轉動聲,全被那種厲嘯聲淹沒,耳膜聽了那種聲音,像是有利針在不斷刺擊。
  在空中看來,已是如此險惡驚人,如果在水面上,更不知要險惡多少倍,而如果在水底,想到這,不由自主,打了一個寒顫。
  直升機在那一大片海面之上,盤旋了三轉,蓋雷夫人口唇動著,講了一句什麼話,可是全然聽不列聲音,多半是驚駭下面情形的凶險,機師向後面作了一個手勢示意是不是要離去,同時轉過頭來,望著我們。
  就在這時候,我注意到,在儀表板上,有一盞火應該亮的紅燈,亮了起來,而且在不斷閃動著,通常,這種情形,都是表示緊急或是危險。
  我忙伸手向那畫報紅燈指了一指,蓋雷夫人立時現出訝異的神色,移到了機師身邊的座位,拿起了一副耳機套上,按下了兩個制鈕,紅燈不再閃亮,我知道紅燈的閃亮,一定是代表著緊急的通訊。
  蓋雷夫人的臉色,在迅速變得難看,不到一分鐘,變得難看之極,她是一位老練的情報人員,會克制自己,喜怒不形於色,但是這時的情形,她分明是受了她能克制程度以外的刺激。
  她不但臉色變得難看之極,而且,嘴唇在發著抖,甚至連手也在發抖,又不到半分鐘,她整個人都發起抖來,我看看情形不對,俯身向前,她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抓得極緊,然後,另一隻手,又一下子扯脫了耳筒,大聲喘氣。
  不過,她恢復得也相當快,不到一分鐘,她就鬆開了我,向機師作了一個離去的手勢,等到直升機飛到了海面的尖嘯聲不再那樣震耳時,她才道:「巴曼,巴曼少將,就在這片海域的下面。」
  我也不禁震動了一下:「他發現了我們,剛才,他對你講了一些什麼?」
  蓋雷夫人深深吸了一口氣:「他要直升機立刻離開,並且說,如果我們需要普羅科夫和維拉斯基兩位海軍中將的遺體,他可以放出來給我們,但是他絕不保證人的身體在離開了潛艇之後,在急速的漩渦的力量之下,會變成什麼樣子。」
  她講到這裡,也喘了幾口氣,大約是由於實在震驚太過,忽然講了一句粗話:「這狗娘養的,他竟然告訴我,兩位中將的身體,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機會,成為兩團肉漿,比海水中的微生物還要細。」
  我默默聽她說著,也不禁冒起一股寒意,我想到的是另一個問題:「當時,潛艇上還有其他許多官兵,這些人--」
  蓋雷夫人又打了一個冷顫,用力一揮手,用極其厭惡的聲音道:「別再說了。」
  我不知內情,自然對她的這種態度,相當不滿:「我們是合作的夥伴。」
  蓋雷夫人的神情,在那一剎間,完全恢復了她固有的冷竣:「好,我告訴你船上的官兵全死了,他說,老的瘦的,全給他自魚雷管中放出來餵了魚,揀精壯的他留著,足夠他吃一年的了。」
  儘管蓋雷夫人是用十分平靜的聲音把這一番話講出來的,可是我聽了,腹際還是一陣抽搐,一面冒著冷汗,一面要深深吸氣,才能把那股強烈的嘔吐感壓下去。
  可是我的聲音還是有點發顫:「他瘋了,他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蓋雷夫人對於我對巴曼少將的評語,沒有什麼反應,我又道:「大量的深水炸彈,可以使他和他的潛艇,都成為碎片。」
  蓋雷夫人悶哼了一陣:「別忘了海底的核爆裝置。」
  我大聲道:「他在唬人。」
  蓋雷夫人苦笑:「也許,但是誰願意冒這個險,反正還有差不多一年的時間就讓這狗娘養的躲在海底,吃他的死人好了。」
  我又起了一陣想嘔吐的感覺,而這時,直升機已經開始降落海面上,一艘看來和普通漁船沒有什麼差別的殘舊船隻,正以極高的速度駛向前,自船上放下小艇船上顯然是偽裝的漁民駕著小船過來,把我們接上漁船去。
  蓋雷夫人登船時,船上有十來個人,在舷邊站立向她致敬。
  一個負責人模樣的人走過來,一面用十分恭敬的神態和她講話,一面斜著眼打量我,我懶得和這種人計較,自顧自在甲板上溜躂。
  船行半小時左右,又上了小艇,駛近錫諾普,這時,正是黃昏時分,在逐漸接近岸邊的時候,這個古城所有的建築物,沐浴在金黃色的夕陽中,原來的灰暗消失蒙上了一層金色的光彩,看起來倒另有風味。
  在完全沒有人注意的情形下上岸,岸上又有兩個人迎了上來,一見面就道留意的目標,還在酒吧,醉得連頭也抬不起。
  蓋雷夫人悶哼了一聲,由那兩個人帶路,走了十來分鐘,就已經進入了老情人酒吧。
  那時刻,正是老情人要他所有的顧客,留意即將沉沒在水平線之下的火夕陽的時候。
  一進去,裡面煙霧迷漫,劣酒的酒味,使人如進毒氣室,而且一眼就看到伏在桌上,身上污穢不堪的小納和韓因,蓋雷夫人直向他們走過去,雙手齊出,抓注他們的頭髮,把他們的頭提起來,大聲道:「老祖母來了,快醒來聽老祖母說話。」
  她一面說,一面向她兩個手下一使眼色,那兩個人走了過去,一面手法十分利落地各自夾住了一人,用力向上一提,同時,我看到他們的手中,不知多了一樣什麼東西,在小納和韓因的鼻孔中,一下子就塞了進去。
  小納和韓因的身子,像電極也似震動了,張開口叫了一聲,臉上的神情,十分痛苦,可是同時,卻也自己能豎直頭,睜開眼了。
  蓋雷夫人轉過頭來,看到我有疑惑之色,她道:「這是土耳其人的醒酒良方。」
  這時,小納和韓因兩人,劇烈地嗆咳,兩個手下夾著他們走出酒吧去,才一出門,就聽到了他們的嘔吐聲」
  我和蓋雷夫人跟了出去,看著他們痛苦莫名地吐了二十分鐘之久」
  這種場面,老情人多半是看慣了的,所以他十分有經驗地握著兩大杯凍啤酒在門口等著,一等到兩人的嘔吐,告一段落,就過來把酒遞給他們:「一口氣喝下去包你們立刻可以。捕鯊魚。」
《遊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