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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等他趕到刑場的時候,人山人海,附近的樹上,早已攀滿了人,哪裡還輪得到他這個小孩子。而且,正有一株樹,因為太多人爬了上去,被壓得倒了下來,十來個人頭破血流,老察看了也害怕,但是既然來了,也不想立刻離開,只得遠遠地等著,努力踞高了腳。
(忽然岔了開去,說起老蔡和開叔的事,是基於衛斯理故事的兩個一貫原則。一是這岔開去的事很有趣,二是和整個故事有很大的關係。)
(現在看來好像沒有關係,但既然開叔在這個故事中是一個重要的人物,自然發展下去,就會有關係了。)
所有的人都努力向前擠,希望可以看到死囚的真面目。但是,等到死囚一亮相,各人都停止了向前擠的動作,個個都發出「啊啊」聲和驚詫的神情。
因為死囚的身量極高,比在場的所有人都高,所以個個都可看得清楚。相形之下,劊子手努力高舉著手中雪亮的鋼刀,刀尖也不過和死囚的頭頂一樣高。
死囚的年紀極輕,至多二十歲,神情剽悍,顧盼自豪,雙手被反綁著,大踏步前進,在他身邊的兵丁和差役,根本跟不上他。
死囚的背上,插著一塊木牌,上寫:「斬立決江洋大盜祖天開一名」,在「祖天開」三個字之上,用紅筆劃著圓圈——那情形,和舞台上可以看到的情形相仿。
死囚的雙眼極有神,許多人期待他大叫「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可是他卻緊抿著嘴,一言不發,所以看熱鬧的人之中,有沉不住氣的,就代他叫了起來,他向聲音最響亮處,望了一眼,神情頗不以為然,也沒有人知道他心中在想些什麼。
那時的法律程序比較粗疏,說是「江洋大盜」,但具體的犯罪情形如何,也不得而知,多半曾經殺人,但是也難以肯定。
臨刑的時候到了,這是人人在等待的最緊張時刻,劊子手對昂然而立,比他高了兩個頭的死囚,早已反感之至,這時大喝一聲:「跪下受刑!」
劊子手是老手,一喝之下,一腿掃出,掃向死囚的腿彎。那一腳,可以令死囚身不由主,曲膝跪倒,再接著,左手一伸,拔掉插在死囚背後的木牌,順勢用木牌在死囚的頭頂用力一拍。
死囚在頭頂被一拍之後,自然會縮一縮頭,然後再伸一伸。
就在這一縮一伸之間,劊子手橫刀切入,人頭就落地,再一腳把人頭踢出,殺頭事件就完成了。
這一切開始之前,已有不少曾看過殺頭的人,口沫橫飛地在說這些必然會發生的過程。
可是,這次的殺頭事件卻亂了套,劊子手一腿掃過去,挺立著的死囚,竟然沒有跪倒。非但不跪倒,而且大喝一聲,如同半空中陡然響起了一個焦雷,只見他雙臂一振,身上的衣服,首先脹裂,接著,綁住他雙手的繩子,也斷裂開來。
在他雙手得了自由之後,再一伸,就把創子手手中的刀,搶了過來,飛快地虛砍了三刀,風聲霍霍,雪亮的鋼刀,如同劃出了三道閃電。他就這樣,揮著刀,大踏步向外走去。
所的人都驚得呆了,除了給他讓一條路出來之外,沒有別的動作,除了刀風聲之外,也沒有別的聲音!
他飛快地揮著刀,前一刀,後一刀,左一刀,右一刀,一刀又一刀,不停地砍著。
老蔡事後的憶述,也很生動:「就像是一道又一道的閃電,自他的手上發出來,把他整個人都包圍住了,也像是他整個人都閃閃生光。總有好幾十人,就眼睜睜地看著這個天神一樣的死囚,越走越遠。」
有時老蔡喝多了酒,就會信口開河,加上另一番形容:「說也奇怪,本來是烈日當空,午時三刻處決的,在他走遠了之後不久,天上就烏雲密佈,雷聲隆隆,閃電霍霍,像是他已到了天上,正在天上揮刀一樣!」
老蔡說完了那次殺頭事件之後,總會現出十分敬仰的神情。
這個死囚,老蔡當時根本不知道他姓什麼名什麼,後來,這個人成了滿城人口中的傳奇人物,自然也知道了他的姓名。
這個傳奇人物大踏步離開了刑場,到哪裡去了呢?
死囚的個子那麼高大,特徵明顯,照說,除非躲了起來不露面,不然,一亮相,人人都可以知道它的身份,再也躲不過去。
自然,他可以遠走他鄉,到沒有人認識他的地方去生活,但當時小城的人想不到這一點,就當他真的上了天——反正自此之後,他再也沒有在家鄉出現過。
後來,老蔡漸漸長大,來到了衛府,衛斯理開始冒險生涯,又南下定居,老蔡一直跟著衛斯理。套一句用濫了的成語:光陰如箭,日月如梭。一下子過去了半個世紀,老蔡才又見到了那個當年的「死囚」。
那是一次偶然的相遇,老蔡死了一個同鄉——人在離鄉別井之後,鄉誼也就特別重。那同鄉的喪禮,老蔡去了,在殯儀館,鞠躬如儀之後,照例坐在靈堂上,望著遺像發怔。
就在那時候,他覺得各人都在交頭接耳,竊竊私議,指指點點。他抬頭看去,看到一個身形極高的老人,身形極挺,大踏步走了進來,到了靈堂前鞠躬:這高大老人彎下身鞠躬時,比他身邊站著的人還要高!
雖然事隔已超過半個世紀,但是一見到這高個子,童年的回憶立刻在腦海中浮起。
也不知道為了什麼,老蔡一想到眼前這高大的老人可能就是當年的死囚時,心跳得劇烈。
那高大老人行完了禮,向遺像看了一會,也不和人打招呼,轉身向外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