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老蔡在這時候,叫了一聲:「祖天開!」
那死囚的名字,他在知道了之後,就沒有再忘記過,所以一下子就叫了出來,而且,老蔡一直鄉音未改,這個名字,自然也叫得鄉韻十足。
那高大老人已經彎身準備進車子了,一聽得老蔡叫,先是動作僵凝,然後,十分緩慢地直起身,又很緩慢地轉過身,向老蔡望來。
在他的臉上,只是一片冷森,一點也看不出喜怒哀樂,兩道目光,卻凌厲之極,在老蔡的身上掃來掃去。
老蔡和衛斯理相處久了,見多識廣,可是這時,也不免感到了一股寒意。
在這時候,老蔡雖然知道這一叫是叫對了,可是他還是有點後悔,因為他不知如何應付才好。
這時,那高大老人已開了口,果然是老蔡的家鄉話:「你是誰?怎知我的名字?」
別說當年老蔡去看他殺頭時還只是一個小孩子,就算已經成年,當年看殺頭的人,成千上萬,也認不出來了。可是他這一問,證明老蔡剛才叫的,確然就是他的名字!
老蔡是一回來之後,就向衛斯理說起這件事的,他抓著頭:「我真是尷尬極了,衛哥兒,你想想,他這樣問,叫我如何回答呢?」
衛斯理也感到好奇,是的,怎麼回答呢?過了半個世紀,當年的死囚,如今是什麼身份。就算什麼也不是,總也不能冒冒失失上去說:「我認識你!多年前,我去看過你被人殺頭!」
衛斯理笑著反問:「那你怎麼回答?」
老蔡的回答很妙,也當真只有他這樣的妙人才想得出來——他不開口,而是做手勢,做的手勢是以手作刀,揚了起來,向自己的脖子,虛砍了一下。
那高大老人先是一怔,但隨即笑了起來,目光也沒有那麼凌厲了,他也作了一個手勢,令老蔡走過去,老蔡來到了近前,他居然有了笑容,又打量了老蔡一下,道:「那時,你還是個小孩子吧!」
老蔡一聽,那是他已直認不諱了,自然連連點頭,同時,望向他的目光,也變得崇敬之至,祖天開笑了起來,伸手在他自己的脖子上摸了一下:「當年沒有叫刀砍下來,這顆腦袋還牢牢地長在脖子上,嗯,那次我從法場離開,鄉親們怎麼說?」
老蔡在回答之前,先大大地吸了幾口氣:「說得可神了,你一走,天就打雷閃電,都說你是到天上去了。說你是天神!」
開叔仰天大笑:「下十八層地獄還差不多,還上天當神靈呢!」
需知一個人,半個世紀前犯了殺頭的大罪,被綁赴怯場行刑,臨陣開逃,半個世紀之後,居然遇上了當年曾目擊這種盛舉的人,那自然是十分高興的事。
所以,雖然開叔不願意多說他自己的事,但還是和老蔡交換了電話、地址。兩人也說起了目前的工作,性質相同,又是同鄉三分親,所以談得十分投機。
老蔡回來告訴衛斯理的時候說:「開叔聽了你的名字之後,像是呆了一呆。」
衛斯理不以為意,因為他名頭響亮,知道的人多,開叔有那樣的反應,尋常之至。
自此之後,老蔡和和開叔之間,來往並不很密,但是也保持聯絡。
衛斯理自己沒有聽說過祖天開這個人的名字,他和白素商量過——白素的父親就是七幫八會的大龍頭,熟悉江湖上的各號人物,也自小就把江湖上的厲害人物,向白素兄妹提及過。
白素在聽了「祖天開」的名字之後,略皺了皺眉,就道:「爹說過這個人,這人是一個獨行俠,專在窩子裡起瓢子。」
白素說的,是北方匪徒或江湖上的「黑話」,「窩子」容易明白,那是匪幫的巢穴,用現代的的語言來說,就是「犯罪集團」的總部。
而「起瓢子」,就要略為解釋一下。
那時天下大亂,盜匪叢生,治安不靖,綁票盛行。在山東河北以及江蘇北部一帶,把被綁了票的人,叫「瓢子」(在廣東,叫「肉參」),若是事主家人不肯付贖金,綁票的匪徒一怒之下,把事主殺了,就叫「摘瓢子」。
而祖天開的行為是「起瓢子」,那是把「瓢子」起出來的意思——也就是說,他專和綁匪作對,單人匹馬,獨闖匪窩,把被綁票的人救出來!
這當中,雖然也一樣有金錢上的收受行為,但那總是俠義行徑,所以算是白道上的人物。
衛斯理一聽,就肅然起敬:「不簡單,當時魯豫蘇皖的盜賊如毛,何等猖獗,他居然能幹這種行當,可見必然身手不凡,膽識過人!」
白素當時沒說什麼,不久之後,和白老大見面,衛斯理又提起祖天開這個人物來,白老大可真是見多識度之極,他伸手一拍大腿:「啊,這個人還在,這個人是一個人物,聽說當年,成千上萬的人圍著看他被殺頭,他奪了劊子手的刀,就大模大樣走出了怯場。」
這幾句話一出口,當時也在一旁的老蔡,對白老大簡直佩服得五體投地,因為白老大幾乎什麼都知道!
白老大又道:「後來,他常在魯豫一帶出沒,河南伏牛山上,有超過十個窩子,都是在抓了瓢子之後,被他挑了的,後來,有的當戶,有家人被綁票,賊人的信一送到,就設法去找祖天開,找到祖天開,就沒有還不回來的瓢子,聽說他身形極高大,武藝超群,力大無窮,能生裂虎豹——他現在在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