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這倒並不使人感到意外,因為生副官是聽他父親說的,已經是一個轉折,而我們現在又要聽他的轉述,那又是一個轉折,恐怕更不容易明白。
所以我道:「你只管慢慢說,把生副官當年所說的話好好想一想,不要漏了什麼。」
老人家搖頭:「不是為了這個。生副官當年所說的話,我每個字都記得清清楚楚,連當時的情景也像是在眼前。我心中的疑惑其實是當時生副官的疑惑──這些年來,這個疑惑一直存在我的心中,無法解決。」
我悶哼了一聲,心想這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還沒有說出共享了秘密的是什麼人,卻又提出了幾十年沒有解決的疑惑。
這使得事情變得更是混亂,我想提出抗議,可是白素已經道:「不論是什麼疑惑,只要說出來,我們都可以一起參詳。」
老人家伸手在臉上抹了一下:「這可得從頭說起了。」
我沒好氣:「就請從頭說吧!」
我已經有了思想準備,準備他從盤古開天闢地說起,可是還好,他只是從生副官說話開始。
敘述一件事,如果轉述又轉述,總起來會很混亂,所以我在敘述這件事的時候,跳過了一重轉述,就把當時生副官和老人家對話的過程直接記下來,這樣看起來比較容易明白──事情不但經過了很多年,而且相當複雜,所以必須採取最容易令人明白的方式。
當時生副官在把他家的秘密告訴了老人家之後,又取得了老人家的承諾,答應一定盡全力幫助生念祖把祖傳的寶物找出來。
其時老人家當然一點把握都沒有,生副官其實也沒有寄以多大的希望,因為從他知道這個秘密以來,他也一直在努力,可是一點頭緒都沒有。
生副官當時很感慨,他道:「找得到、找不到,我們都只是盡人事而已,我父親也努力了幾十年,可是什麼也沒有得到。」
老人家說了幾句很空泛的話安慰生副官,諸如「現在科技發達,交通方便,我們又有一定的財力,事情說不定可以成功」之類。
生副官沉默了好一會,又道:「我父親在把這個秘密告訴我的時候,說他曾經做過一件事,當初以為這件事對寶物的出現會有幫助,是下了一著好棋,可是也沒有結果。」
老人家當時聽了這幾句話,覺得沒頭沒腦,也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生副官又道:「我父親從小就在京城居住──事實上我們家幾百年來,一直在京城居住,到了我,由於從了軍,所以才離開京城的。」
老人家很有耐心,等他說下去。
生副官道:「有一天,我父親在京城大學堂附近潛鳥,那地方是一片小樹林子,清晨時分,人不是很多。我父親托著鳥籠,正在慢慢踱步,忽然看到前面樹林比較空曠的一處所在,有一個高個子青年人正在雙手叉腰,抬頭看天。我父親第一眼看到他的時候,只看到青年人的側面,就已經感到這青年人氣度不凡──他看來很瘦,身上的一件長衫半新不舊,頭髮也不是很整齊。這樣的青年人,照說在京城滿地都是,尤其這裡是京城大學堂附近,從大學堂走出來的青年人,幾乎個個全是這個樣子的,可是我父親卻一眼就看出了眼前這個青年,有非同凡響之處。」
生副官說到這裡,略停了一停。
生副官當時神情很猶豫,像是不知道該如何說下去才好。
老人家附和著生副官的話,道:「老太爺的眼光自然是好的,確然有些人,會叫人一看就知道他將來必然會出人頭地──雖然根本說不上是什麼道理,可是那種感覺卻十分強烈。」
老人家的話,是用普通人的理解方法來說的。可是生副官卻用專家的理解方法加以否定,生副官的「專家」,專的當然是他在相術上的學問。
他搖頭:「那不是一種感覺,而是實實在在有很多徵象可稽的,在相學上說得很明白。像我當年一看到你,並不是感覺到你將來會有出息,而是根據你面相的特點,肯定你日後必然富甲一方!」
老人家點頭:「是,你對我說過,有祖傳的相人之術,眼光自然銳利。」
生副官感歎:「我的眼光,比起我父親來,又差得遠了,並不是我不肯學,向是天資所限,無法可施,不像我兒子,他是根本不肯學,唉,我家這門絕學,要失傳了!」
他感歎了一陣,才繼續道:「我父親眼光比我好得多,他只是遠遠地看到那青年人的側面,就已經感到那青年人簡直是光芒萬丈,有難以形容的氣概,所以才有以後的事情發生。要是換了我,在大學堂附近看到一個青年人,情形再普通不過,不會加以特別的注意,當然也不會有什麼事情發生了。」
老人家忍不住問:「後來發生了什麼事?老太爺看出那青年人會怎麼樣?」
生副官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他只是自顧自說下去。他道:「當時我父親站定了不動,只見那青年人抬頭向上,兩人相隔還有十來步,可是我父親已經感到那青年人望向天上的目光,猶如兩道閃電,直射天際。我父親本來準備停上一會,就上前和那青年人招呼,這時候看到了這種情形,他不禁大吃一驚,不由自主向後退了兩步,由於退得十分狼狽,腳跟踩到了一塊石頭,一個趑起,身子站不穩,就跌倒在地,鳥籠也脫了手,滾了開去,散成一片,鳥籠中的一隻黃鶯兒,振翅高飛。那青年人在這時候轉過頭來,看到了這種情形,他仍然雙手叉腰,卻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