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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到這裡,我們都苦笑──沒有人懷疑平地青雄在人體內分泌研究上的權威地位,可是那和要把人性作改變,還是天文數字的距離!
  游救國看到了我們的反應,他很沉著地繼續說下去:「在我的研究有一定成績的時候,我開始實驗。」
  大家都集中精神,聽他如何開始實驗。
  游救國分析出了一些物質,由內分泌系統產生,他認為可以影響人的行為。而他選擇了鴨子作為實驗的對象。
  當游救國說到「鴨子」的時候,我們都有訝異的反應。游救國道:「在醫院附近有一條河、一些港灣和湖泊,有許多養鴨人家,我在散步的時候,觀察到鴨群的行為。一群鴨子,不論是幾百隻還是幾千隻,都一定有一隻鴨子帶頭,另一隻鴨子押尾。其它所有鴨子都根據帶頭鴨子行進,帶頭鴨子走到哪裡,大群鴨子就跟到哪裡,不會做其它的考慮。鴨子的這種服從帶頭鴨子的本性,和人類盲目認同領袖的本性,在本質上完全一致。」
  聽游救國解釋為甚麼選擇鴨子作為實驗的對象,我不禁苦笑。不單是鴨子,有許多動物,都有服從領袖的本性,人是動物之一,自然也難免如此。然而承認了人有這種本性,也就等於承認人和其它動物在本質上並沒有多少差別──這無論如何不是令人感到愉快的事情。
  游救國從鴨子的行為著手,開始研究改變動物本性的可能性。他的假設,還是從腦部的內分泌組織開始,經過不斷地試驗,他發現切除某一種內分泌之後,鴨子就在行為上不服從帶頭鴨子,而且離開鴨群,有獨立的行為。
  他替上千隻鴨子動了這樣的手術,除了有三分之一死亡之外,其餘經過手術的鴨子,在行為上完全成為獨立的個體,而不受群體影響,帶頭鴨子更對這些鴨子的行為,完全沒有影響作用。
  取得了這樣成績的時候,離大戰結束已經有二十多年。
  游救國望著那群經過他手術的鴨子,在行為上完全不受本性指揮,帶頭鴨子嘗試去約束它們,它們會反抗,會勇敢地攻擊帶頭鴨子。
  每當游救國看到帶頭鴨子反而被攻擊得狼狽而逃的時候,他就開懷大笑,想像著當年納粹領袖一聲號令,如果根本沒有人聽從,或者更群起而攻之,那麼希特勒、戈培爾之流,也就只好抱頭鼠竄,落荒而逃,絕對無法發動戰爭,禍害人類。
  而當時之所以有那麼多人,聲嘶力竭地高叫「希特勒萬歲」,完全是由於人類本性之中奴性在起作用──所有高叫「某某人萬歲」者,都是受本性中奴性的推動而做出的行為。
  游救國知道自己的發現,如果施在人的身上,同樣可以改變人類這方面的本性,從而達到從此以後,再也沒有人可以發動戰爭、再也沒有人可以以自己的瘋狂帶領億萬人進入瘋狂境地的事情發生。這對人類來說,是從低等生物進入高等生物的重要程序。
  他知道這個發現,是人類有史以來最偉大的發現。然而他的研究到這時候卻停滯了下來。
  因為他無法拿人來做實驗──就算他可以對人進行那種改變本性的手術,他也絕對無法對全人類進行那種手術。
  於是游救國就改變方向,既然他已經找到了人類這種本性的由來,用手術改變當然最直接,然而要使許多人、最好是全人類,都在本性上起變化,用藥物來達到目的,當然比手術有效得多!
  當游救國說到他開始研究用藥物來改變人類本性的時候,原來所有坐著聽他敘述的人,都霍然起立。
  我們在同一時間想到了同一事情:那些大量被溶進了蓄水湖中的化學品!
  游救國和廉正風自然都很明白我們為甚麼會有這樣的反應。廉正風十分驕傲地向游救國指了一指:「他研究影響內分泌的藥物,很有成績──在鴨群的實驗中,起到和手術同樣的作用,近十多年來,他大量製造這種藥物,而且肯定了絕對沒有任何副作用,所以決定使用……」
  廉正風話還沒有說完,我首先叫了起來:「為甚麼選中本市?」
  我相信游救國立刻給我的回答並不是真正的原因,他道:「因為本市使用蓄水湖的水,容易下藥──容易使最多人接受藥物。」
  我完全不相信他的回答,可是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都沒有追究下去,因為我們感到,追究下去,得到了真正的答案,會無趣之極──這樣說,好像是我們已經知道了真正的原因。確然如此,然而我們也不會把真正的原因說出來,理由很簡單:說出來了,會無趣之極。我勸大家不必去想這個問題。
  故事到這裡,已經可以算是結束了。
  不過,還有一些餘波,必須交代。
  餘波之一,是游救國急著要離開,所以他委託我觀察他發明的藥物,起了甚麼樣的作用。
  接受這樣的委託,實在令人啼笑皆非。因為不但這是用人來做實驗,而且是數以百萬計的人,更而且我也是其中之一!
  後來,我給游救國的報告是:在大蓄水湖恢復供水,也就是有數以百萬計的人,接受了藥物之後,若干時日,本市民眾有歷史上從來未曾發生過的異常行為。
  這行為完全自發、獨立、醒悟、不受操縱、敢於反抗、和強權對立、不甘被宰割、用行動來表達了自己的意願,形成空前的熱潮。
  誰都知道,這種行為如果持續,就必然可以自己控制自己的命運,而不會隨人擺佈。這似乎就是游救國發明的藥物在起作用,改變了本市民眾的本性。
  然而,就算那是藥物的作用,藥物顯然不是很成功,因為作用的時間非常短暫,如同曇花一現,慷慨激昂的反抗情緒消失,順從聽命的本性恢復,向強權的抗議,恢復成向強權的叩頭,把自己的命運完全交到強權的手裡,而且還不斷地進行自我催眠,相信這樣會更好--把人類的本性發揮到了淋漓盡至的地步。
  如果那一個短暫時期的異常行為,確然是由於藥物改變了本性的結果,那麼游救國的研究可以說是成功了,只不過由於人的本性太難改變,所以才會只有一下子的轉變。
  這一點,我無法下結論,要讓游救國去判斷。
  餘波之二,是游救國、廉正風他們和忍術組織之間的關係。我好幾次想詢問其中的詳細情形,都被白素制止。
  白素阻止我發問的理由是:忍術組織極其隱秘,絕對不會向外人透露半點消息,問了也是白問,何必自討沒趣。
  我接受了白素的理由。可是溫寶裕卻不服氣,而且他實在想一窺忍術的奧秘,所以後來還是偷偷地去問了廉正風。
  廉正風倒對他很實在,據實告訴他,忍術的一切,都不會告訴外人,外人如果要不識趣地追問,就會被視為敵對行為。
  溫寶裕一聽這樣的警告,當然不敢再問下去。而廉正風又告訴溫寶裕,說他如果真正有興趣,可以收他為徒,接著就給了溫寶裕一本小冊子,上載忍術弟子必須嚴格遵守的戒條九十九條,要溫寶裕背熟。
  溫寶裕一看那九十九條戒條,雖然不至於魂飛魄散,卻也出了一身冷汗,拜師之說,自然作罷,把小冊子恭恭敬敬還給了廉正風,老老實實告訴廉正風:「這九十九條戒條,我一條地做不到,我們沒有可能成為師徒!」
  廉正風收回了小冊子,一笑置之。溫寶裕從此也就死了心。
《本性難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