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在那幾天中,他固執地一次又一次縫合著傷口,可是一次又一次地被掙開,傷口依然是傷口。到後來,他甚至不替自己注射麻醉針,咬緊牙關,忍受著疼痛,一定要把傷口縫合起來。
半個月之後,他放棄了。又半個月之後,傷口附近,本來已幾乎撕成碎條的肌肉癒合了,留下那個烏溜溜的洞,依然還在。
古托對著那個傷口,扯自己的頭髮,把自己的身體向牆上撞,痛哭、號叫,也同時使用各種各樣的治療方法,可是一點用處也沒有。
古托在一個月之後,離開了巴拿馬,開始他的旅行,到世界各地去訪問名醫,來醫治他的傷口。
他的傷口,就算是一個醫科學生看了,也知道最直接的治療方法,是將之縫起來。
但是古托知道那是沒有用的。他也沒有勇氣,再看一遍自己的肌肉掙脫縫合線的情景,所以他一律拒絕。
古托真是試盡了所有的方法。在非洲,一個土人嚼碎了好幾種草藥,敷在他的傷口之上,並且把另一個身上全是可怖疤痕的土人找來,告訴他,這個土人曾受到黑豹的襲擊,遍體傷痕,就是靠那幾種草藥治好的。但是,草藥放在古托的身上,沒起作用。
古托也曾遇到一個中國人,是一位中醫。那位中醫告訴他,在中醫來說,醫治久久不能癒合的傷口,最有效的一種中藥叫「地龍」。當古托弄明白了所謂「地龍」,原來就是蚯蚓之後,他也毫不猶豫,把蚯蚓搗爛了敷上去,可是,傷口依然是傷口。
從一個國家到另一個國家,古托完全生活在噩夢之中。正如他自己所說,如果不是他個性堅強,堅決想弄明白發生在自己身上的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他早已忍受不了而自殺了!
當他再回到巴拿馬的時候,恰好是一年之後的事。他沒有通知任何人,下了機,就租了一輛車,直駛回家。他的管家看到了他,覺得十分詫異,問:「先生,你是回來參加婚禮的?」
古托怔了一怔,婚禮?什麼婚禮?
他很快就知道那是什麼婚禮了──芝蘭和副總統的兒子的婚禮,一個電視台還轉播著婚禮進行的實況。
古托木然地看著披著婚紗的芝蘭在屏幕上出現,他甚至沒有一點懷念,也沒有一點哀傷,這一年來,他簡直已經麻木了。他看出,盛裝的芝蘭,美麗得令人心直往下墜,可是芝蘭看起來,一點也不快樂。
在過去的一年中,古托和芝蘭完全不通音訊。他也無法想像,自己腿上有一個那麼怪異的洞,還能和一個女人共同生活。
那一個晚上,當他一個人獨自站在陽台上發怔之際,傷口又開始流血。血順著他的褲腳向下流,流在陽台的地上,順著排水的孔道向下流去。
古托只是怔怔地看著自己的傷口流血,並不設法去止血,因為他知道那是沒有用的。他站著一動也不動,看著濃稠的血,自他體內流出來的血,發出輕微的淙淙聲,自陽台的下水道流下去。
約莫三十分鐘,和第一次流血的時間一樣,血自動止了。古托感到昏眩,他身子搖晃著,支持到可以使他來到床邊,然後,他倒向床,睜著眼,望著天花板,直到天亮。
像這樣的不眠之夜,古托也早已習慣了,他也早已習慣了注射毒品。
只有在注射了毒品之後,他才能在半昏迷的狀態之中,得到短暫的休息。第二天傍晚,他又悄然離開了巴拿馬,繼續去年的旅程。
又過了將近一年,古托已經完全絕望了!那時候,他想起了以前連想都不去想的一件事──一個叫維維的胖女人,曾經告訴過他,發生在他身上的怪事,是和黑巫術的咒語有關的。
一件本來是絕不在考慮之列的事,但是到了一個人,已經在絕望的邊緣上徘徊了那麼久之後,就會變成唯一的希望了。
古托仍然不相信什麼咒語不咒語,可是在眼前一片漆黑的情形下,他不得不去碰觸任何有可能使他見到光明的機會。
他再回到巴拿馬,到了那家醫院之中。經過將近兩年極度恐懼、疑惑、悲憤的生活的折磨,古托的外型也改變了,他變得瘦削、冷峻和陰森,給人的感覺是他看來,像是地獄中出來的一樣。
他到醫院中去打聽那胖女人,那胖女人卻已離開醫院了,輾轉問了很多人,才算是有了胖女人的住址。古托依址前去的時候,是在傍晚時分。
那是一條陋巷,兩邊全是殘舊的建築物。那些房子的殘舊,使得走在巷子中的人,感到那些屋子隨時可能倒坍下來,把在巷子中的人,全都埋進瓦礫堆中一樣。
在狹窄的巷子中,有一股霉水的氣味在蕩漾著,一個污水潭中,有一群赤足的小孩在嬉戲。
古托走進巷子之後,問了幾個人,才在一道附搭在一幢磚屋旁的木梯前站定。木梯是用水果箱的木板搭成的,通向一間同樣材料搭成的屋子──那只能算是一個大木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