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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振俠不等他說完,就忙道:「我不可能替你去調查,這樣,我知道,郭氏偵探事務所,是世界上最出色的私家偵琛之一,介紹你去,把我告訴你的一切,全告訴他們的主持人郭先生,他會很快就有結果……」
李先生還遲遲疑疑,不肯離去,原振俠已老實不客氣,表示無法奉陪,老人家才告辭離去。
原振俠把事情想了一想,也就覺得沒有什麼特別。看過很多一群人想建立一個理想社會的例子,大多數是選擇一個不為人注意的地方,去發展他們的理想,所選擇之處,大抵不可能是紐約的長島區、東京的銀座區,或者是香港的中區,總是窮鄉僻壤。
他們既然有意要避開現在的人類社會,也不想別人去打擾他們,自然和外界音訊隔絕,那麼,三年沒有家書,似乎也不足為奇。
而且,聽李文的說法,他們的計劃中,有很多來自孤兒院的人參加,孤兒自小習慣孤獨,也沒有什麼親人,自然也不會太注重與親友的聯繫。李老伯為了兒子的音訊全無緊張,只怕李文和朱淑芬,正在過只羨鴛鴦不羨仙的日子。三年,對老人家來說,長久無比,對新婚夫婦來說,可能只是一眨眼的功夫!
一想到了這一點,原振俠也就坦然,他也知道,以郭氏偵探事務所的能力,一定可以很快就有答案。令他感興趣的只是:那個他們心目中的理想樂園,經過三年來的努力,究竟怎麼樣了?
當晚,他獨自聽音樂,仍然在想這個問題,又聯想到,如果依照自己的心意,什麼樣的環境,才能稱之為理想樂圉?
人的慾望沒有止境,那麼,照說,在人間,也根本不應該有理想的樂園!
那麼,理想樂園應該在什麼所在?
他覺得越想越遠,這樣子的聯想,可以帶來相當的樂趣。正當他在沉思時,電話響了起來,他按了一個掣鈕,聽到了一個熟悉的動聽聲音:「原——」聲音再熟悉也沒有,可是聲調卻又透著陌生。他不知聽過這個聲音這樣叫他多少次了,每一次,雖然只是簡單的一個字,而且,不論是在什麼樣的處境之下叫他,甚至是在兩人緊緊相擁著,她在心滿意足之餘這樣叫他,聲調之中卻有著一種盛勢,雖不足以凌人,也總能使人感到有命令的意味——她是在叫屬於她的一個人,她在叫的時候,自然而然地感到,在那一聲叫喚聲之後,不論說出什麼話來,被叫喚的他,都會聽從。
原振俠也早已習慣了這一點,每次,他都有反感,然而,他都把反感深深埋藏起來,沒有單獨地對她這樣語調的叫喚聲,表示過什麼異議。
所以,這時,同樣的,聽過千百次的一下叫喚聲,完全換了語調,絕對沒有絲毫命令下達的意味,而代之以化不開的甜膩,說不盡的柔情蜜意時,令得原振俠有一種異樣的新鮮感。
他甚至自己問自己:這是黃娟嗎?還只是別的女人?
但那當然是黃絹,黃絹的聲音,他是聽慣了的,絕不可能認錯。
他緩緩地吸了一口氣,沒有立即回答,電話中黃絹的聲音又傳來,竟帶了幾分小女孩式的慌亂和焦急:「原,你在嗎?」
原振俠忙道:「我在——當然在——你——來了?」
黃絹低歎了一聲:「沒有,我在很遠……不過……如果你要我來……」
原振俠陡然之間,感到了一股不可抑制的衝動,他對著電話大叫起來:「我不要你來,可是我要和你在一起,只有我和你,我和你在一起!」
他的激動和興奮,顯然感染了不知身在何處的黃絹,電話中傳來了黃絹急促的喘息聲,她的聲音聽起來有驚心動魄的斷續:「在哪裡……相會?」
原振俠興奮得用力一揮手:「你在哪裡?揀一個我們兩人的中心點?我去看地球儀!」
他把屋角的一隻地球儀轉到了身前。
這時黃絹的聲音已傳了過來。
「會面的地點應該是在印度……」
原振俠大叫:「好極,印度雖然窮,可是世界最華麗的酒店,是在新德里,你大概會比我先到,我會盡快趕來見你!」
黃絹的聲音,熱情洋溢如初戀的少女:「哦,快來!快來,我有許多話要對你說!」
原振俠發出了一聲沒有意義的呼叫聲,放下電話,半小時後,就離開了住所。
他感到有一股久經抑壓的苦悶,覺得好久沒有隨著自己的心意,縱情浪漫一番了。
當然,他一直在過著浪漫而冒險的生涯——像他那樣性格的人,若是一直過著刻板、正常的日子,那是不可想像的一件事!
(世上有兩種人,一種是適合過正常生活的,另一種則相反。)(故事中的主角,自然都不是!)(適合過正常生活的人,怎麼會在他身上產生那麼多怪異的事?)原振俠一直覺得,自己和黃絹之間,隔著許多許多層無形的障礙,有的來自他,有的來自黃絹。不論他如何表示,他願意撤走他的障礙,可是黃絹一點也沒有意思去撤除她的。
而現在,看來她已經開始撤除了她的障礙!
那令得原振俠有說不出的興奮,當年,狂風雪之中,在日本那個巖洞之中,他們曾有過雙方之間完全沒有隔膜的快樂回憶,那種快樂,是不是會在印度重現?
巨型噴射機,是地球人普遍使用的最快捷交通工具,可是原振俠卻嫌太慢,太慢,他一上機,就喝下了大量的酒。當他不住地把烈酒灌進口中去的時候,美麗的空中小姐都愛憐地望著他,一個有著稚氣圓臉的還走過來勸他:「不論心中多不快樂,都要記得,酒絕不能解決任何不愉快!」
原振俠高興得哈哈大笑,用手指撥亂了那美麗的圓臉女鄙的頭髮:「你錯了,我很快樂,我喝酒,只是希望快一點醉,你知道不?酒有一項極好的功用,就是當你醉後再醒,難捱的時刻,已經過去了!」
那圓臉女郎現出不解的神情來,而酒精的作用已漸漸發揮,原振俠看出去……
那張稚氣的圓臉,漸漸模糊了,在模糊之中,變成了黃絹的臉,眼睛盈盈,黃絹怎麼變得那麼溫柔了?
黃絹本來就令原振俠心醉,溫柔的黃絹,令原振俠心醉的程度,自然更甚。黃絹一直覺得她不但是自己的主宰,而且也主宰著許多人,為什麼她也會變得那麼溫柔?她說有許多話要對自己說,是什麼話?
不對,怎麼黃絹的臉漸漸起變化?不對,那不是黃絹,尖得令人忍不住要輕撫的下頰,一雙眼睛那麼水靈,眼波中有壓抑的,無窮無盡的憂鬱,溫柔的神情是天生的,對了,就是那張小巧的嘴,曾說過她是沒有自己的,她的一切受制於一個組織,她只不過是一個人形的工具!
啊,那是海棠——小海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