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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來其中還有不可解釋之處,不會如設想的那樣簡單。他在作了幾個設想之後,又開始研究那些人的名單,那些人,雖說有相當多是孤兒,但既然在工作上有了成就,也出了名,多少總有社會關係,難道個個都三年沒有音訊而沒有人理會?如果真是這樣,人際關係未免太冷漠了,可是想一想,就算是好朋友,分開之後,若是三年沒有消息,誰又會勞師動眾去調查?看來也只有有血緣關係的人才會關心了。
  原振俠不禁又想到,自己若是忽然三年不知下落,誰會出盡全力來尋找自己?他竟然有點不能肯定,所以不免感歎一番。
  原振俠的旅程,說遠不遠,說近不近,當他步出英弗加吉建築簡單但線條十分優美的機場時,看到的是十分寬闊的空地,和呼吸到南半球十分清新的空氣,他找了一輛車,直赴酒店。
  他在接待的櫃檯上,才一報了姓名,那一頭金髮的女職員就道:「原來你是玫瑰小姐的貴賓,請上去——」原振俠遲疑了一下,女職員就笑:「頂樓的貴賓房有四間寬大的客房,你當然不會要求別的房間了?」
  原振俠也笑:「當然不!」
  頂樓的貴賓房間,甚至有專用的升降機,升降機門一打開,就是寬大的客廳。
  原振俠看到,在正中的那尊仿製的大理石愛神雕像旁,玫瑰看來十分閒適地站著。
  原振俠一出現,她那黑如星星一樣的眼光,就落在他的身上。
  那種眼神,原振俠再熟悉也沒有了,可是那一雙深邃如海、蘊藏著那樣迷人光采的眼睛,原振俠卻又是那麼陌生!
  他們兩人互望著,提行李進來的侍者,在接過了打賞之後,已知趣地退進了電梯。
  原振俠緩緩吸了一口氣,慢慢向前走著,在那一刻,他心中充滿了迥腸湯氣的浪漫,他已在盤算,當接近她的時候,應該如何去吻她陌生而又熟悉的櫻唇,是由淺而深呢?還是一上來就熾熱得令人窒息?
  可是,當兩人的距離漸漸移近時,原振俠卻感到了迷惘。他們一直互相對視著,當視線才一接觸時,原振俠絕對可以肯定,那眼神他再熟悉也沒有了。可是,越是接近,熟悉的程度卻漸次遞減,等到而對面的時候。原振俠竟然感到,她的眼神陌生多於熟悉!
  他有點不知所措,本來,他打算玫瑰會熱烈地向他投懷送抱,就算不然(玫瑰一直維持著同一姿勢站著,那姿勢看來自然優美之極,但原振俠寧願她毫無儀態地向他飛撲過來),原振俠也可以一把把她拉進懷中,緊緊地擁抱著她。
  可是此際,原振俠不但心中迷惘,連動作也不知所措,他遲遲疑疑揚起手來,玫瑰眼神中的那種陌生成分,阻止了他進一步的行動,以致他又不知怎麼地把手放了下來。
  玫瑰半開的嘴,線條誘人的唇,都使原振俠想深深吻她。可是一和她的眼光接觸,原振俠又不禁氣餒:他怎能隨便去吻一個陌生女郎呢?
  原振俠感到了極度的失落,旅程中所作的種種綺思,到眼前竟然全成了夢想!
  他的神情一定極度迷惘——在玫瑰的眸子中,他甚至可以看到自己迷惘的臉容!原振俠無法知迢自己發了多久呆,玫瑰竟一直未曾動過,甚至神情也未曾變過,可是她的眼神卻變幻了許多次。可以看得出,她的心緒也在激烈地起伏,想把熱情注向原振俠。
  可是她的努力顯然沒有成功,以致她的眼神也越來越冷漠。
  兩人幾乎是同時歎了一聲。玫瑰垂下頭,原振俠在那一霎間,踏前一步。憑著一時熱血衝動。雙手一起握住了她的手。
  玫瑰的手柔軟潤滑,對原振俠來說,是從未有過的,對一個陌生女性的肌膚的初度接觸。如果玫瑰立時熱烈地反握。自然隔閡可以漸漸消解。可是玫瑰卻一點反應也沒有。只是任由他握著。
  對原振俠來說,這比玫瑰立時抽回手去,更加糟糕!
  (立時抽開手去,是一個陌生女性應有的反應,男性並不畏懼對陌生女孩的追求,也不怕陌生女人的拒絕——這種拒絕,對男性並沒有損失,也不會造成對自尊心的傷害。因為那是理所當然的事。)(而一點反應也沒有,那是一種冷淡。)(男性甚至也不怕冷淡,可是卻怕極了應該有熱情,而結果卻期待落空的冷淡。)(原振俠期待著熱情,可是熱情不再,他得到的竟然是冷淡!)那使得原振俠在剎那間,如同身處冰窖一樣,他連忙縮回手,不由自主後退了半步,他的口唇發著抖,一時之間,竟然發不出聲音來。只好用他傍徨無依的眼神望向玫瑰。
  玫瑰望了他一眼,又立即低下頭去,緩緩地搖著頭,可以看到她長長的睫毛在急速顫動。然後,就是她竭力裝出來的平靜的聲音:「我……請原諒,其實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了什麼,也許是我終究多少都有點不同了。也或許是我想把過去的一切全都隔絕……」
  她講到這裡,抬起頭來,現出了一片惘然,那種惘然,簡直令人心醉,原振俠忙雙手亂搖:「不要緊,不必道歉,你喜歡怎樣就怎樣好了——」玫瑰又歎了一聲:「你能完全不把過去放在心上?」
  原振俠一字一頓:「如果你要我那樣,我可以做得到,雖然很難,可是我可以做得到。不錯,我一直在想著以前的事……那是我不對,玫瑰,你對我來說,應該是完全陌生的玫瑰!請問你究竟有什麼要我幫忙的?我可以隨時聽命——」原振俠一口氣地說著,玫瑰的神情時而激動,時而傷感,在她美麗的俏臉上出現的任何神情。都足以令人心醉。
  等到他說完。玫瑰才苦笑:「是我不好,實在太苛求了,而且,我還給了你一卷那樣的錄音帶——」原振俠心頭苦笑,可是表面上看來。他十分瀟灑地揚了揚眉:「沒有什麼,美女生來一直走有著各種各樣的特權。」
  玫瑰作了一個手勢。拉著原振俠一起來到了酒櫃前,原振俠提起一瓶酒來,就喝了一大口:「要我不談及你的過去容易,要我不想就很難……而更難的是,你自己能夠不想嗎?」
  玫瑰的神情有點慘戚,她回答得極快,而且十分肯定:「不能!」
  原振俠攤手,做了一個「那怎麼辦」的手勢。
  玫瑰發了一會愣,當她發愣的時候,竟然有稚氣的可愛,她遲疑地說:「事實上,我這時在做的事,也和我的過去有關……我的心情十分矛盾……」
《迷失樂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