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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昌停了一會,才又道:「我打仗勇,不到半年,就升了,帶著十來個兵。一次,遇上了回子的馬隊,回子在馬上,往來奔馳像旋風,手中鋼刀揮動像閃電。回子的馬刀鋒利得……我從來也沒有見過那麼鋒利的刀,沒有什麼砍不斷的。一刀把人頭劈開,兩半邊的頭,眼睛還能眨動!一刀把人斜砍成兩半,是常見的事……」
  陳昌描述著,用的是十分原始的語言,所以聽來也就格外血淋淋。
  原振俠聽得很不舒服,就阻止了他一下:「行了,不必說得太詳細了。」
  陳昌卻大提抗議:「詳細?原大夫,沙場上,成千上萬的人是怎麼死的?我連萬分之一都沒有說上來。」
  原振俠苦笑:「我知道,在沙場上,人命比泥還賤,總請你長話短說。」
  陳昌吸了一口氣,又喝了一口酒,這才道:「好,我那一小隊人,轉眼之間,就只剩下了我一個,死的全部都肢體不全。我在一個回子揮馬刀,向我砍來的時候,架了一刀,仗著力氣大,順勢把那回子的手腕抓住,拖下了馬來,上了他的馬,沒命也似地逃!那一隊回子,就在我身後,嘩啦啦地追,眼看要是追上了,非被他們的馬刀,砍成了肉醬不可。」
  陳昌說得又緊張又激動,可是原振俠卻並不為所動。
  因為他知道,當然沒有追上。陳昌沒有死在回族騎兵的馬刀之下,他活了很久,超過一百年,和他同時代的人全都死光了,他還活著。
  原振俠急著想聽,他如何和鬼魂住在一起的經歷,所以絕不搭腔,好讓他把這經歷盡快說完。
  陳昌輕皺著眉:「那時,正是夕陽西下時分,我朝西逃,血紅的落日,就在我的前面。後面的馬蹄聲越來越近,忽然之間,眼前突然一黑,大團烏雲,鋪天蓋地,把整個天都佈滿了。轟隆的雷聲,一個一個焦雷,格辣辣地打下來,每一個都像打在人的頭上。」
  陳昌說到這裡,向原振俠望了一眼。
  原振俠豁出去了,心想,你喜歡慢慢講,那就慢慢講吧。所以他非但不再催促,反倒問了一句:「有雷必有電,那閃電呢?」
  陳昌一聽,大有忽然遇到知己之感,伸手在自己的大腿上用力一拍:「可不是,閃電自空中直射下來,像是一道一道的靈蛇,打得人眼花撩亂。我一面逃命,一面心想,回子馬隊該撤隊回去了吧?可是回子硬是咬上了我,一直在後面追。」
  陳昌歎了一聲:「這些回子追我,是想殺我,但結果,是造成了我的一段奇遇。」
  原振俠大是好奇:「你正在逃命,忽然有一群鬼魂來救了你?」
  陳昌道:「不是,那時,天色越來越黑,簡直伸手不見五指。我看到前面,像是有一個峽谷,我急中生智,心想在平地上沒有地方躲,奔進山去,找個地方躲也容易得多,所以就策馬向那峽谷馳去。
  「就在馬馳到峽谷口時,那搶來的馬,突然一聲慘嘶,前腿跪了下來,把我掀得滾進了峽谷。
  「也就在這時,天上異聲大作,那種聲響,真像是天整個塌了下來。也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只是聽得轟轟嘩嘩,什麼樣的怪聲都有。也是我命不該絕,恰好滾到了一塊突出的大石之下。
  「才一躲到了那塊大石之下,就聽得萬馬奔騰之聲,起自天上,像是有成千上萬的天兵天將,殺到凡界來,卻原來是自天降下了冰雹。那雹子大的,大得如斗,小的也如拳,在半空之中,互相敲擊,那聲音,就是雹子自天而降時所發出來的。
  「這樣的雹子一下,我就知道那一小隊回子,非被砸成了肉醬不可。我心頭亂跳,神仙菩薩亂叫,也不知道像我這樣的小兵蠟子,怎麼能蒙上天護佑,會大難不死。」
  原振俠聽得他講到這裡,也不禁大是感歎人的生死由命──他要不是恰好滾跌在一塊大石之下,自然也早已死於非命,屍骨無存了。
  可是一切全湊合得那麼好,連刻意安排都做不到的事,一起發生在他的身上。
  陳昌吸了一口氣:「那時,除了雹子落下來的時候,閃閃生光,有一點光亮之外,一片烏黑。我躲身的那石坳,恰好只能容我一個人。漸漸地,我覺得不對頭了,先是寒氣攻心,再是聲響沒有那麼震耳,我伸手向前摸,摸到的,全是滑溜溜的冰雹──」
  原振俠聽到這裡,不禁失聲道:「你被冰雹封在石坳之中了!」
  陳昌連連點頭:「我當時很慌亂,過了一會,才弄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我是被冰雹封在石坳中了,雹子還沒有停,不知會下多久,也不知會積多厚。雖然說是六月伏暑,可是積了好幾尺厚的雹子,要化開變水,也得三五七天。我被封在這石坳之中,也是凶多吉少!
  「可是,也實在沒有別的方法可想,想向外推,如何推得動!只好被困著等,不知等了多久,肚子餓了,就挖了一兩塊小雹子,放在口中咬嚼著,也不知天日,約摸過了三天。」
  原振俠心想,天下有被雪崩圍住了的人,絕少聽到有人被冰雹困住了的。陳昌這段經歷,也可以說是稀奇古怪之極了。
  陳昌又道:「冰雹倒是在溶,可是白天溶了,晚上又結成。冰水浸進來,我全身都濕,動一動,碎冰片就向下直掉,三天過去,已是奄奄一息了。
  「那時,我連神智都不清楚了。所以,當我忽然看到眼前有人時,我以為自己大限已到了。」
  原振俠聽出了不是來,他一揮手:「等一等,你不是說那石坳只能你一人容身,如何你還能見到有人!」
  陳昌道:「奇也就奇在這裡,我確然見到了眼前有人,只是看不清楚。我急叫:救我!救我!卻見眼前的人越來越多!」
  原振俠沒有再說什麼,因為陳昌又說了他神智不清,自然甚麼都可以看得到了。
  昌叔又望了原振俠一下:「那些人,我和他們相處了那麼多年。當時看出來,只當他們是人,後來,才知道他們是鬼!」
  原振俠的心中,滿是疑問,他只問了一個:「你是如何會講鬼話的?」
  陳昌呆了一呆,他像是絕未想到過這個問題,所以不知如何回答。原振俠又把問題重複了一遍,陳昌這才眨著眼:「我從來沒和他們說過話!」
  原振俠又好氣又好笑:「這像話嗎?你和他們──」
  陳昌道:「我和他們……嗯,是了!開始的時候,我對他們說話,可是他們都不出聲,我就只好打手勢,打著打著,他們也回我手勢。時間一久……你知道我和他們相處有多久……自然雙方都互相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他在這樣說的時候,一直望著原振俠,神情很焦灼,唯恐原振俠不明白。
  原振俠倒是明白了,他和那群「鬼」之間,自己創造了一套「手語」。經過了幾十年,雙方之間,自然都可以藉此交談了!
  原振俠又問了一個關鍵性的問題:「你就沒有問一問他們,究竟是什麼?」
  昌叔的眼睛睜得更大:「他們是鬼啊!不是鬼,還能是什麼?」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他對眼前這個曾有那樣奇遇的陳昌,總算有了更進一步的瞭解。這個人的遭遇離奇,年紀雖老,可是他的知識程度,至多還只是一個老農民的水準。他認定了那些人影是「鬼」,就不再去想別的!
  然而,原振俠自己問自己:如果那不是鬼,那麼又是什麼呢?
  他不禁苦笑──因為以他的知識程度,他也絕答不上來,只好承認他們是鬼!
《宇宙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