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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振俠之所以問這個問題,是由於他想起了,那位先生記述過的一段經歷──有一個如大箱子的裝置,可以使人的生命,作「分段式」進行。那位先生就見到了一個,當年在上海作歹的小刀會頭目!如果昌叔的遭遇也與此相伺,那自然不足為奇了!
可是陳昌一聽,大搖其頭:「什麼大箱子?沒有,人進大箱子幹嗎?又不是躺進棺材中──是的,不是你提,我那麼多年,竟沒有想到過,那古墓裡……沒有棺材。真怪,墳墓不是總該有棺材的嗎?」
原振俠見他反倒問起自己來了,不禁有點啼笑皆非:「我怎麼知道?我又沒有去過?」
陳昌盯著他說:「你總會去的──要是你答應幫助我,幫助我們的話!」
陳昌已經說了很久,可是他「從頭說起」,仍然未曾說出他遭到了什麼困難。
從他的話中聽來,困難似乎不單是他個人的事,而是他們的事:他和那群鬼都有了麻煩!
陳昌望著原振俠,原振俠作了一個手勢,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陳昌喝了一大口酒,清了清喉嚨,這才道:「當時我只當自己死了,魂魄已進入了陰曹地府,以為看到的那些人影是鬼,和我一樣。當時我想到的事十分可笑,我在想,那些鬼,如果是回子變的,他們是不是還會殺我,我是不是還會去殺他們?」
陳昌說著,忽然問出了這樣深奧的一個問題來,倒令得原振俠愕然──這個問題,原振俠也答不上來。人生在世,為了種種原因,你對付我,我對付你,各種各樣的手段,無所不用其極。
可是,人人都知道自己一定會死──人人都會死,死了之後,是一了百了,還是繼續你對付我,我對付你?如果人死了之後,一了百了,那麼在短短不過百年的生命歷程之中,對付來對付去,又有什麼意義呢?
陳昌等不到原振俠的回答,就繼續說了下去。他先發了一句牢騷:「反正做人也受夠了苦,死我倒不怕,我就問他們是什麼人──
「那些鬼不會說話,他們一直沒出過聲。對了,倒是他們先向我打手勢,我就跟著他們走。黑漆漆地,風也不見了,沙也不見了,冰雹也不見了,回子也不見了,靜得出奇。我就是在那時,肯定了他們是鬼的,因為聽不到呼氣吸氣的聲音,只有我一個人在呼吸!」
陳昌的敘述,有時很詳細,詳細得過了頭,有時也十分含糊。原振俠也知道,那不是他故意的,而是那麼多年來,他都無法真正弄清楚。
陳昌繼續道:「我跟著他們走,就到了那個古墓之中。那時,我知道自己沒有死,是人,而那些……是鬼。從此以後,我就……與鬼為伍了,哈哈!哈哈!」
他打了兩個「哈哈」,來自嘲多年來「與鬼為伍」的日子,倒也恰當。
原振俠還有很多問題要問,可是也得整理一下,不然,真不知從何問起才好。
他和陳昌對望著,看出陳昌的神情十分誠懇。原振俠揮了一下手:「在那裡,你不飲不食?」
陳昌伸手抓頭:「我也不明白,我不餓也不渴。他們,他們……他們……」
他連說了三聲「他們」,卻沒有下文,神情之間,大是猶豫,但還是一咬牙:「他們給我吃一種東西,小小的一粒,也不用嚼,吞下去,就不餓不渴,人也有氣力,不會老,日子過得快。」
陳昌已經把他的「生活」形容得夠詳細了,可是原振俠仍然難以想像。
他本來想問「現在你究竟遇到了什麼麻煩」的,但是一轉念間,他又改了口:「你是什麼時候,發現自己不會老的?」
陳昌伸手,在他自己的臉上撫摸了一下:「好久了,我一生沒過安樂日子,難得和他們在一起,安安穩穩,真的是天塌下來也不必怕。開始的時候,不免有些忌憚,但很快就習慣了。那古墓很大,我到現在,只怕還沒有走遍,有的地方漆黑,我也不敢進去。古墓中又有各種各樣的……珍寶,我雖然不識貨,可是也知道那全是好東西,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才有了……貪念……」
他說到這裡,現出十分忸怩不好意思的神情,想是為自己有了貪念而自責。
由此也可知他十分樸實,那也就表示他說的一切,雖然匪夷所思至於極點,但也都是他真實的經歷。
陳昌喝乾了酒,原振俠再給他添上,陳昌繼續道:「我想,這些都是很值錢的東西。我帶些出去,變了銀子,不但可以大魚大肉地吃,也可以買田討老婆,也過過財主佬的日子,那有多好!」
他說到這裡,向原振俠望來。原振俠道:「那是人之常情,不足為怪。」
陳昌笑得有點害羞:「一起了這念頭,就再也耽不住了,和他們商量,把那些珍寶給我一點,我表示要離開。他們倒沒有阻止,只是告訴我,我不會喜歡外面的日子。可是既然我要出去,就可以出去,不過他們要有兩個……跟著我,方便我隨時想回來,可以帶路。這裡,沒有他們帶路,根本進不來。」
原振俠聽到這裡,不禁啞然失笑──他在雷九天的敘述中,一直把跟在陳昌後面的鬼,當成了跟班,卻原來還有這樣的作用。沒有了他們,陳昌根本出不來,出來了,也回不去!
陳昌道:「我當時就發急。你想,世人沒有不怕鬼的,我要是到哪兒都帶著兩個鬼,那別說買地娶老婆了,一出現,就會被人當妖怪,淋黑狗血!」
原振俠想想他的處境,也確然尷尬得很,不禁失笑。陳昌也跟著笑:「可是他們告訴我,要是我不想別人看到他們,別人就看不到他們!」
原振俠聽到這裡,頓一揚手:「等一等,你剛才說的是,他們不讓人看到,別人就看不到他們!」
兩種說法是有出入的,陳昌眨了眨眼:「我想什麼,他們都知道。」
原振俠呆了片刻,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就沒有不同了。他們能知道陳昌的心意,這是不可思議再加上不可思議,怪之極矣的現象!
陳昌吸了一口氣:「若是能這樣,我自然高興。想想,那等於是我想要有兩個鬼出現,鬼就會出現,我豈非成了伏鬼的鍾馗了?」
原振俠點了點頭,表示具有這種能力,確然是十分有趣的事。
他又忽然想到,傳說中的鍾馗,與鬼為伍,有役鬼的本事,是不是鍾馗和陳昌有相同的經歷?
他覺得自己越想越遠,眼前陳昌的怪異遭遇,已經不知是怎麼一回事了,還是別再去探索鍾馗的事了吧。
陳昌繼續說他的情形,原振俠更聽得驚訝不已。陳昌道:「我藏了一些珍寶在身,總以為他們一帶我出去,就是當日我躲回子追殺的那個峽谷之前。可是卻不是,等我身邊的黑暗消失,竟是燈火通明,是在一條極大的大街上。那燈啊,亮得比天上的月亮還亮,而且沒有火,不閃,邪門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