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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視著距離他不過兩公尺的那幅油畫,亞洲之鷹羅開一動不動,至少有一小時了。
而且,在最近的三天之中,他每天都是這樣子。一個謎團在羅開的心中,當然不是一定可以在三天之內解開,可是,連那個謎團究竟是什麼也不知道,這種情形卻是十分罕見的。
自從得了這幅油畫之後,羅開就在他的歐洲別墅之中,那別墅建造在一座相當高的山上,有著斜面的,全部玻璃的屋頂,目的是接受充份的陽光。
這時,冬日燦爛的陽光,正照射在那幅油畫上,使得油畫現出了一種近乎半透明的色彩來。
油畫畫的是一個人像,明確一點說,是一個人像的背影。羅開可以肯定地相信,這幅油畫,有超度的神秘,可是神秘在什麼地方呢?他找不出來。
羅開既然找不出油畫的神秘之處,那麼,還是先說說他是如何得到那幅油畫的吧!
人生際遇是最奇特的,莫明奇妙的一個決定,可以伸延出無數變化來。
羅開得到這幅油畫,就是如此。
比利時首都布魯塞爾並不能說是歐洲一個十分重要的城市,但是對於全世界的油畫收藏家和各大博物館來說,每年至少有一天,布魯塞爾是他們的聖地,就像回教徒一生之中,至少要有一次到聖地麥加去朝聖一樣,一個油畫收藏家,若是一生之中,未曾在那一天到過布魯塞爾的,那簡直沒有臉見人。
那一天,是十一月二十七日,這並非一個什麼特別的節日,而是布魯塞爾的哥耶拍賣行,一年一度拍賣油畫的日子。
哥耶拍賣行,甚至不能列入世界三大拍賣行之一,和倫敦的蘇富比拍賣行相比較,規模更是不如,它除了油畫之外,不進行任何其它藝術品的交易。可是它在收藏家,世界各大博物館中的地位之高,卻無可比擬,那完全是由於它的主持人哥耶的原故。
哥耶,正確的稱呼,應該是哥耶三世,哥耶三世是一個天生的藝術品鑒賞家兼藝術家,尤其是油畫方面。油畫一直是西方繪畫藝術的主流,自古至今,名家輩出,精品之多,不可勝數,有數不完關於價值數百萬美金的傳說,例如一個窮得連每天中飯在那裡都沒有著落的老太婆,把一幅畫以極低的價錢賣給了舊貨攤,結果在那幅拙劣的畫下,隱藏著達文西的真跡,價值超過一百萬英鎊之類。
簡單地來說,一幅畫是價值連城,或者一文不值,往往決定於它是不是某個著名畫家的真跡。
能鑒定一幅畫是否屬於真跡的方法很多,這方面的專家,世界上血不少,可是,訂耶三世卻是專家中的專家,他鑒定過的油畫,所有的收藏家都毫無保留地相信,哥耶三世是油畫鑒定的權威。
哥耶三世就是哥耶拍賣行的主持人。在哥耶拍賣行進行拍賣的每一幅畫,都附有他親筆簽名的證明書。
人們對於哥耶三世的信任,倒也不是盲目的,有資格的收藏家都知道,哥耶三世在四十歲之前,憑著他對油畫精湛豐富的知識和他所掌握的超卓技巧,他幾乎可以摹仿任何大畫家的風格來作畫。
再直接地說一句,在他四十歲之前,他是一個專門製造假畫,騙取收藏家巨額金錢的人,而且,買了他製造的假畫之後,再請任何專家去鑒定,都難以分辨真偽。
這樣一個藝術界的大騙子,如何會忽然受到收藏家這樣尊敬了呢?
原來是在他四十歲生日那天,他作了一個震驚藝術界的,石破天驚的決定。他宣佈了六十七幅假畫──那些畫,有一半是收藏在國家級的博物館中的,另一半,則存在世界各地著名的油畫收藏家之手,是由他繪製出來,當年以駭人聽聞的高價售出的。
接著,他又宣佈,他從此之後,不再製作假畫,所以,為了彌補過去的過失,他不但以原價收回那些假畫,而且還給當時的買主合理的利息。
哥耶三世當時為了收回他歷年來出售的假畫,付出了三千萬英鎊。
這筆巨款是哪裡來的,他不願透露,只說是有人在幕後支持他。而支持他的人,當然是一個收藏家,支持他的原因是:由於他繪製的假畫,已經到了無人可以鑒定的程度,這將使全世界所有收藏家的興趣,大為減低,因為收藏家一想到自己用盡了時間,化費了大量金錢,到手的一幅珍品,可能是贗品之際,那天下最無趣的事,只怕莫過於此了,可能從此放棄了收藏之故。
哥耶三世從此改邪歸正,開設了哥耶拍賣行,所有拍賣的油畫,經過他鑒定之後,拿出來拍賣,保證每一幅全是精品。
至於哥耶三世當年是在誰的支持下改邪歸正的?一直沒有人知道,五年來,不知有多少人作過多少揣測,有的說是希臘的船王,有的說是美國石油大王保羅蓋帝家屬,有的說那是著名的豪富侯活曉士,也有的說是荷蘭或英國的女王,甚至有人懷疑是梵蒂岡的教廷,當然也少不了擁有石油田的阿拉伯國王。
也有人懷疑,哥耶這樣做,只不過是一種手法:他聲稱收回贗品,人家自然以為自此之後,他出售的全是真貨了,可是他還是在賣假貨,而因之可以得到更大的利益。所以,有十個以上的一級專家,曾花了兩年時間,專門研究哥耶在改邪歸正之後出售的畫,可是不論從藝術方面來鑒定,或是用碳十四的科學鑒證法來檢驗,都找不出絲毫破綻來。
到後來,專家小組宣佈,哥耶拍賣行出售的,全是真正的精品。這一來,自然更增加了哥耶拍賣行的信譽,使全世界收藏家敬奉如同神明。
羅開並不是一個油畫收藏家──雖然他這方面的知識相當豐富。事實上,羅開對一切藝術品、古董……一句話,凡是值錢的東西,都有相當豐富的知識,可是他的興趣,說得俗一點,只在於那些東西的價值,而不是那些東西的本身。
十一月二十七日那天,羅開走進了哥耶拍賣行,是因為他恰好在布魯塞爾,而那天,他又恰好無所事事,而更重要的,是他剛好在拍賣行的附近,拍賣行位於市中心,高等法院後面的一條古老的街道上,羅開那天在法院中會晤了一位朋友之後,無事可為,信步而行,看到那條街道從街口起,一直排列看各種各樣名貴的汽車時,他還以為這裡在舉行汽車展覽。但接著,他又發現每一輛車子,都有著穿制服的司機時,他就知道,那一定是一個極不尋常的超級豪富的聚會。
對於從事冒險生活的亞洲之鷹羅開而言,那自然引起了他的興趣,所以,他走進了哥耶拍賣行,在進去的時候,守在門口的職員,向他投以疑惑的眼光。不過像這種高貴的場合,自然不會去盤查來客的身份,只要心虛一點的人,在這種疑惑的眼光之下,和一看到坐在大廳中的那些人的聲威之後,也立即知難而退了。
羅開當然不會被這裡的排場嚇退,而當他簽了一張只有兩百英鎊面額的支票,換取了一本拍賣品目錄之際,那兩個禮服煌然的職員,立時改顏相向。
兩百英鎊是一個小數目,小到幾乎任何人都可以拿得出來。問題是羅開所使用的那本支票,是瑞士銀行發出來的,漆金色的支票。識貨的人,一看到這種支票,就可以知道支票的持有人,不論銀行存款多少,銀行保證可以兌現任何面額,不是有信譽的超級豪富,根本不可能由銀行發給這樣的支票保簿。
所以,那兩個職員不但立即堆下了笑臉,而且,立即有一位美麗的金髮女郎,搖曳生姿地走過來,用甜
膩得令人心醉的聲音道:「先生,請跟我來,前面還有座位,你不介意坐在克虜伯爵爺的旁邊吧?」
羅開笑著:「當然不介意,希望他也不介意。」
女郎甜甜地笑著「當然不會!」
羅開心中暗暗好笑,克虜伯爵爺,他自然知道那是什麼人,歐洲最大的軍火製造商的承繼人,克虜伯家族製造軍火己有相當悠久的歷史,當年希特勒向整個歐洲發動戰爭,克虜伯工廠製造的軍火,就給了他極大的支持。如今世界上大小戰亂不絕,需要軍火的地方,不惜任何代價購買軍火,克虜伯家族財源廣進,早已是世界一百名豪富之中的大豪富了。
羅開在那女郎的帶領下向前走去,那是一個相當大的廳堂,全部是歐洲古代的裝飾,金碧輝煌之中,又帶著濃厚的文化氣息,所有的椅子,全是宮廷式的,極舒適的靠背椅。
椅子擺得一望而知經過精心設計,不是死板地一排一排,但是每一張崎子都可以面對著同一方向:拍賣主持人所在的方向。
椅子有的是單獨的,有的是兩張並列,有的是三張並列,羅開被帶到了前面,三張並列的椅子前,女郎指著中間的一張,請他坐下。
羅開向己坐在左首那張的一個五十餘歲,有看典型日耳曼臉譜的人略點了點頭,就坐了下來。每一張椅子前都有精緻的小几,那女郎彎著腰,把她豐滿的胸脯顯現得恰到好處,嬌聲問:「先生,需要什麼飲料?」
由於是上午,羅開只要了咖啡,那女郎搖曳生姿地離去,拍賣還沒有開始,羅開翻閱著目錄。
整個大堂中已經有了將近一百人,可是卻十分靜,只有少數人在低聲交談著。拍賣,其實是一種十分藝術化的競爭,而且極講究技巧和戰略,人人都希望以自己心目中的價錢,買到自己心目中最喜歡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