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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德苦笑了起來,喃喃地道:「新畿內亞的最深腹地,哈哈,新畿內亞的最深腹地。」
阿尼密大聲問道:「你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你為什麼不嘗試離開這裡?」
寶德像是沒有聽到阿尼密的問題,只是自顧自道:「又過了兩個月,我的聲帶,已經可以發出複雜的震動了,我可以說話了。」
寶德講到了這裡,又發出一連串的苦笑聲。
在一連串的苦笑聲之後,寶德道:「我會講話了。可是,那有什麼用?我對他們說什麼?荷蘭語?英語?我的話在這群人之間,根本沒有人聽得懂,我根本沒有可以說話的對象。當我第一次說話之際,所有的穴居人全部嚇呆了,他們不知做什麼才好,只是盲目奔跑,有的簡直就膜拜著,我想他們一定是嚇呆了。」
梆克少校道:「我想他們一定是驚駭到了極點,所以,這件事才有機會傳出去。」
寶德又道:「十個月之後,我可以行走了,當然,我會做許多穴居人不會做的事,可是有什麼分別,我是一個穴居人,一個與世隔絕的穴居人。阿尼密,我的想法不錯,可是不幸的是我錯生在一群穴居人之間,我的思想,我的語言,完全無法向任何人傾訴,他們知道我和他們不同,可是他們絕無法瞭解到我和他們不同的程度是多麼遠。完全沒有人知道我,沒有一個可以瞭解我的才能,我的天賦,完全沒有,這些穴居人,只是庸庸俗俗,和其他動物一樣,為獵到一頭山豬而興奮,掘到了一點有甜汁的草根而爭吵,他們完全不知道,在他們之間,有一個完全和他們不同的人。阿尼密,比較起來,這種心靈上的痛苦,更不是人所能忍受的。」
寶德一口氣講到這裡,略頓了一頓,雙手緊握住阿尼密的手臂,道:「我生錯了地方。實在太錯了,我竟生在一群穴居人之間。他們是那麼愚昧無知,而我就生活在他們之間。他們根本不知道什麼叫思想,而我就要和這種人生活在一起。」
阿尼密只覺得自己的喉頭發乾,他只好重覆著剛才已經問過的那個問題道:「你難道沒有想過要離開?」
寶德道:「當然想過,我在兩歲那一年,就已經開始要離這裡,可是,我的思想,並不能使我的身軀飛起來,這--」
他輕拍著自己的腿,又道:「這就是我第一次想離開的結果,我只不過跌了一交,就變成了跛子。」
梆克緊握著拳,道:「你應該再試。」
寶德道:「試過,可是在跛了腿之後,你以為我還有多少機會?」
梆克少校不再出聲了,一個跛子,想要走出新畿內亞的腹地,那可以說,是絕對沒有任何機會的。
穴洞中靜了下來,外面,天色已經黑了下來,穴洞中自然更黑暗,只有寶德的喘聲,每一下歎息聲,都充滿了這三十年來,他生在錯誤環境中的悲苦。
阿尼密只好道:「好了,現在一切全過去了,你和我們一起走,將你的事,告訴世人,這是人類歷史上從來也未曾有過的事,你是第一個有兩次生命的人,你可以繼續你的研究,你可以成為人類史上,最偉大的一個人。」
寶德低著頭,道:「一個穴居人?」
阿尼密大聲道:「你不是一個穴居人,你是寶德教授。」
寶德又苦笑了起來,道:「不論你怎樣說,我心中唯一的希望,就是能夠再見到你。我知道你一定會來找我,一定會盡你一切所能來找我的,我默默地忍受著無邊無涯的寂寞,那種寂寞,比一個人關在黑獄之中,還要恐怖。在黑獄中,你根本看不到人,在這裡,你的四周全是人,可是全是穴居人。」
梆克少校揮著手,道:「還等什麼?我們現在就走,離開這裡。」
寶德長長地叮了一氣,阿尼密和葛克兩人,已經一邊一個,將他扶了起來。
阿尼密道:「寶德,你可知道麼?早在三十年之前,我已經推薦你加入了一個協會,非人協會。」
寶德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他由阿尼密和葛克扶著,出了洞口,這時,天色已經全黑了下來,在外面,有著幾堆簧火,那些穴居人就圍在簧火邊,火光映著他們濁黃的眼珠,個個望走了他們三個人。
阿尼密道:「我們連夜下山去,再也不要在這裡多逗留半秒鐘。」
阿尼密說著話,他感到寶德的身子在向下沉去,頭也垂得很低,他忙道:「寶德。」
他的叫喚,並沒有回答,葛克陡地叫了起來,道:「他……他死了。」
阿尼密忙將寶德放了下來,是的,寶德死了,已經停止了呼吸,三十年來悲苦的煎熬,就是一個希望在支持著他的生命,希望突然實現了之後,支持力消失,他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