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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來那潦倒漢子竟是那少女的父親,軍師把兩帽子的銀洋塞給了少女,單膝跪下,扶起了那漢子。
  看熱鬧的人,一下子看出了軍師對那少女大有意思,都存了看熱鬧的心,不肯散去,年叔叔也正要出去和軍師打招呼時,可是就在這時,忽然聽得人叢之中,響起了一陣暴喝,喝的是:「好身手!」
  同樣是三個字,真心誠意的喝采聲,聽來就和有心生事的大不相同。
  而這一暴喝,人人都聽出,絕不是真心的喝采,所以大家都循聲看去,只盼又出來一個高手,和軍師較量一下武藝。
  可是當大家一看到發出呼喝聲的那人時,卻一下子全靜了下來,人叢也陡然分了開來,讓那人大踏步走進院子中來。
  那人五短身材,三十上下年紀,精壯之極,每兩步走一步,就像是有無窮的精力,自他的身上迸發出來一樣。在他的身後,另跟了四條身形魁偉的大漢,都在腰際,掛著盒子炮,在槍柄之上,繫著鮮紅色的,長長的紅綢穗子!
  領頭的那個精壯漢子,不是別人,正是黃金屯子的民團總團長。
  在那一剎間,年叔叔在軍師的臉上,看到了閃電也似一現的驚惶神情,可是立時恢復了正常,笑吟吟地向著總團長:「承贊!」
  總團長來到了軍師身前,一雙銳利之極的目光,在軍師身上,上下掃著。雖然說沒有甚麼可能,但這時,人人屏住了氣息,就像是真能聽到總團長的目光掃在軍師身上所發出的「刷刷」聲!
  軍師神態自若,向那少女作了一個「不要怕」的手勢,少女現出感激莫名的神情,也帶著幾分擔心。
  總團長終於開了口:「若是我記性不差,這位爺台,自稱是哈爾濱來的教書先生?」
  軍師笑:「正是,我是中學教員!」年叔叔這時,心中暗罵了一聲「鬼話」!可是他也不知道軍師的真正身份,他暫不出聲,想看下去,弄明白一些再說。
  總團長冷笑:「教書先生能有這麼好的身手?」軍師仍然十分悠然:「家學淵源,自小就練的,倒叫方家見笑了!」
  總團長一揮手:「我是粗人,別向我掉文,老實說,對你有點懷疑,想摸摸閣下的身子!」
  「想摸摸閣下的身子」,就是要搜身一番,總團長在眾目睽睽之下,提出了這樣的要求,自然是有恃無恐,而且絕不留餘地,就算軍師真的是一名教員,亦無法接受這樣要求的!
  而總團長在這樣說的時候,銳利的目光,盯住軍師的腰際,盯得軍師的笑容,也帶了兩分不自在。
  年叔叔這時,心中也不禁「啊」地一聲,他也看出來了,軍師的腰帶十分寬,裡面可能藏著暗器,若是搜了出來,那可得惹出麻煩!
  軍師仍然笑著:「有這規矩嗎?」
  總團長的話更不客氣:「別的地方有沒有不知道,黃金屯子就有這規矩!」
  在他說話的時候,那四條大漢已經把軍師圍在中心,那少女已嚇得花容失色,淚花亂轉,雙手還托著滿滿的兩帽子銀洋,不知如何才好。
  少女的父親像是想求情,可是渾身發抖,哪裡還講得出話來。
  總團長再踏前一步,已經揚起手來,就在這時,軍師的面色一變,看來準備頑抗,也就在這一剎間,年叔叔沉聲道:「且慢!」
  他大踏步跨出來,向總團長一拱手:「這位是我的好朋友,可以不必勞動總團長了吧!」
  年叔叔這時,說這樣的話,誰都可以看得出他是在說假話,只不過是要總團長住手。
  能夠當得上黃金屯子民團總團長,自然不會是普通人。別看這個總團長五短身材,貌不驚人,可是他在江湖中翻滾了半輩子,若要寫他的事跡,只怕不止一本書──現在,當然約略一提就算,連他的大名也不必寫出來了,如果寫出來,只怕時至今日,還會有來自關外的朋友,會發出「哦」的一聲的。
  總團長在軍師大演身手的時候,已雜在人叢之中,而且著人飛奔著,把他手下,四個得力助手,四大金剛叫了來,就是如今圍住了軍師的那四條大漢。
  這四大金剛,也是奇人,他們兄弟四人,一胎所生,他們母親因為生產時太痛苦,生下了四個孩子就死去,四個人由父親帶大,小時候是出了名的野孩子,少年時遇到了高人指點,學了一身武藝。他們四人難得的是心意一志,遇到強敵,根本不必交換意見,就知道誰進誰退,配合得天衣無縫。
  那時,總團長已經看到了年叔叔,他自然知道年叔叔的身份地位。在禮教上,他應該先向年叔叔打個招呼。可是那時,他已在軍師表演的身手上,隱約猜到了軍師的身份,那令得他心頭大為震動,吃驚之極!
  試想,一個大馬匪集團的第二號重要人物,混進了屯子來,會有什麼好事!不是明擺著黃鼠狼跟雞拜年,不安好心嗎?所以,他一雙眼,盯在軍師的身上,一刻也沒有離開過,直到四大金剛趕到,他知道軍師絕難逃走,這才一聲暴喝,現身出來的。
  軍師也是太顧及賣弄──他是要在那少女面前表現自己,因為他好色如命,在黃金屯子那幾天,雖然每天都去嫖妓,可是哪能滿足,及至見了那少女,三魂六魄,倒有一大半出了竅,什麼也顧不得了!
  總團長絕未曾想到,他已大佔上風,眼看這個可疑之極的人物,快要原形畢露之際,年叔叔會突然打橫手插上一手!
  他知道年叔叔在樂老太爺心目中的地位,何況年叔叔獨闖關東,種種英勇事跡,他全知道,等閒也不敢得罪。所以他雖然心中緊張,可是卻仍然滿面堆笑,應聲道:「年爺,可是怪我沒向你請安麼?」
  年叔叔搖頭:「總團長,你誤會了,這位,確然是我的朋友!」
  年叔叔知道自己的話,說得十分強詞奪理,而且,總團長只要又問一句:請問貴友尊姓大名?他就非當場出醜不可。所以他說了之後,就向他那幾個朋友問:「是不是?」
  那幾個朋友也是慣走江湖的,當然是答應。總團長一看那幾個人,全是地方上有頭有臉的人物,一個也沾惹不起!
  這時,總團長的心中已經有了決定:今天這陣仗,可以說已經奈何不了這個可疑人物了,可是也決不能就這樣白白放他過去!
  所以,他一聲長笑:「好,年爺既然那麼說,不必再動手了,不過,想和年爺,以及年爺的朋友,喝三杯酒,也交個朋友!」
  年叔叔知道最好立刻打發總團長走,不然,總團長精明能幹,自己總難幫人幫到底,可是總團長提出了這樣的要求,總不能拒絕。
  所以年叔叔一擺手:「請!」
《四條金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