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我們不太清楚這是什麼曲子,有一天我們一塊兒去問他。
「賦格曲。」他回答,昂起頭來,他的頭就像低音提琴的外殼。
「就是一首曲子嗎?」我說。
「出類拔萃的曲子,我的孩子。」
「我們很想聽一聽,」一個意大利小男孩,名叫法裡納的大聲說,他擁有男聲最高音的出色嗓子,能升到……升到……天上。
「是的,」一個德國小男孩阿爾貝特·霍克也說,他的嗓子能降到……降到……地底的深處。
「行嗎?埃格利薩克先生……」別的小男孩和小女孩齊聲說。
「不行,孩子們。要等到我的賦格曲寫完,你們才能聽到……」
「賦格曲什麼時候寫完呢?」我問。
「永遠寫不完。」
大家面面相覷,他則微妙地一笑。
「賦格曲是永遠寫不完的,」他對我們說,「總是可以加上新的聲部。」
因此,我們沒有聽過不信教的埃格利薩克那首有名的賦格曲;但他為我們將聖徒洗禮約翰的頌歌譜成了曲子,你們知道這首聖詩,阿雷佐的圭多1用這首詩的前幾個音節來表明音階符號:
Ut queant laxis
Resonare dibris
Mira gestorum
Famuli tuorum,
Solve polluti,
Labii reatum,
Sancte Joannes.2
1阿雷佐的圭多(約990—約1050),意大利本篤會修士,阿雷佐教堂的學校教師,音樂理論家。他創造了音標和聽力教育法。
2這首聖詩的前6行的開首由「多、雷、米、法、索、啦」組成,每行文字的含義只能約略理解。第一行指音域寬廣,第二行指發出纖維的響聲,第三行指平穩的姿態,第4行指視覺,第5行指弄髒,第6行有指責之意,第7行為「聖約翰」。
在阿雷佐的圭多的時代,「西」音還不存在。直到1026年,有一個也叫圭多的人增加了導音,才補全了音階,依我看,他做得非常好。
說真格的,當我們唱這首聖詩時,老遠的人都跑來了,只為了聽聽這首曲子。至於這些古怪的詞意思是什麼,在學校裡沒有人知道,連瓦爾呂吉先生也不知道。有人認為這是拉丁文,但不能確定。不過,看來這首聖詩在末日審判時會被歌唱的,或許能講各種語言的聖靈會把它譯成伊甸園的語言。
埃格利薩克先生仍然被看成一個大作曲家。不幸的是,他體弱多病,有苦難言,而且身體越來越壞。隨著年紀大了,他變得重聽。我們發覺了這一點,但他不願意承認。為了不讓他難受,每當對他講話時,我們就大聲叫喊,我們的假聲能使他的耳膜振動。但他完全離變聾的日子不遠了。
一個星期天晚禱的時候,這件事發生了。晚禱的最後一首聖詩唱完了,但埃格利薩克撲在管風琴上,沉浸在想像的馳騁之中。他在彈奏,彈奏,無休無止地彈奏。大家不敢出去,生怕引起他難過。但拉管風琴風箱的人受不了啦,他戛然而止,管風琴接不上氣了……埃格利薩克沒有發覺。他的手指用力彈出和音和琶音,讓它們流轉而出。但沒有一個音發出來,而在他藝術家的心靈中,他始終聽得見音樂……大家明白:不幸剛剛降臨到他身上。誰也不敢告訴他。可是拉風箱的人從管風琴台的狹窄樓梯上走了下來……
埃格利薩克不停地彈奏。就這麼彈奏了整整一夜。第二天,他的手指仍然在無聲的鍵盤上滑動。只得把他拉走……可憐的人終於意識到了。他成了聾子。但這並不能阻止他彈完他的賦格曲。他只是不能聽見自己的賦格曲而已。
從這天起,在卡爾費馬特的教堂裡,巨大的管風琴不再鳴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