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馬洛懶洋洋地半躺在椅子中,看著自己粗壯的手指頭「唔——很抱歉,杜爾,下星期我就要去出差,恐怕你得找別人了。」
杜爾瞪著馬洛說「出差?出什麼差?」
「這是極度的超級機密,而且絕對第一優先。你應該知道這種事的,我已經跟市長的機要秘書談好了。」
「毒蛇瑟特嗎?」杜爾變得激動起來「那是一個陰謀詭計。馬洛,那個外世界人的雜種想把你支開……」
「等一等!」馬洛按住對方捏緊的拳頭「別那麼激動。如果這是陰謀,有一天我自然會回來找他算賬;如果不是的話,那條毒蛇反而會讓我們玩弄於股掌之上。你可知道,『謝頓危機』又要來了。」
馬洛期待對方會有所反應,但杜爾卻似乎完全不為所動,只是瞪著他說「什麼是『謝頓危機』?」
「我的天啊!」對於這種意想不到的反高潮,馬洛簡直要氣炸了「你在學校時究竟學了些什麼東西?怎麼會問這種幼稚的問題,你到底是什麼意思?」
比馬洛年長的杜爾只好皺皺眉說「請你解釋給我聽好嗎?」
沉默了好一陣子之後,馬洛才說「好,我就解釋給你聽。」他的雙眉深鎖,說得很慢「當銀河帝國從外圍開始分崩離析時,銀河外緣變得四分五裂,又回到了蠻荒時代。但是哈里·謝頓和他手下的一批心理學家,在這片混沌蠻荒的中心建立了一個自治殖民市,就是我們這個基地。目的是要我們繼續培育文藝與科技,使它成為第二帝國的種子。」
「哦,對,對——」
「我還沒有說完,」馬洛冷冷地道「基地未來的歷史軌跡,是根據心理史學所規劃出來的——心理史學這門科學,到了謝頓手中已經登峰造極。謝頓在我們未來的歷史中,安排了一連串的危機,這些危機,會迫使我們以最迅速的步伐,朝向未來的帝國前進。每一次的危機,也就是所謂的『謝頓危機』,都會在我們的歷史上標出一個新紀元。現在我們又接近另一個危機了——第三次的危機。」
杜爾聳聳肩「當年在學校時,我一定也聽老師講過。不過,我已經畢業好久了——至少比你久。」
「我想也是,別提了。現在的問題是,在這個危機的發展過程中,我剛好被派出去。等到我回來以後,不知道基地會變成什麼樣子,而且,每年都會有市議員的選舉。」
杜爾抬頭看著對方說「你找到了什麼線索嗎?」
「沒有。」
「有沒有什麼具體計劃?」
「半點概念也沒有。」
「那麼……」
「那麼,沒有關係。哈定曾經說過:『想要成功,單憑計劃絕對不夠,還得步步為營,隨機應變。』我就是打算這麼做。」
杜爾不放心地搖搖頭,然後兩人同時站了起來,互相望著對方。
馬洛忽然以相當平靜的口吻說「我有一個主意,你跟我一起去好不好?別瞪著我,老兄,我聽說你原來也是一名行商,後來才發現搞政治更刺激更有趣,對不對?」
「你得先告訴我,你究竟要到哪裡去?」
「現在我只能說,是向瓦沙爾裂隙飛去。上了太空以後,我才能進一步告訴你詳情,怎麼樣?」
「假如瑟特要把我留在他看得見的地方,那怎麼辦?」
「不太可能,如果他急著想把我趕走,難道不想連你也眼不見為淨?此外,行商如果不能挑選到自己中意的人手,絕對不會願意升空的,我當然也不例外。」杜爾的眼中忽然閃出一絲奇異的光彩。
「好,我去。」他伸出手來說「三年來,這還是我第一次旅行呢。」
馬洛握著他的手「好,好極了!現在我還要趕去召集船員,你知道『遠星號』停在哪裡吧?明天請自己來報到,再見。」
柯瑞爾的政體是歷史上常見的一種現象,它雖有共和國之名,統治者卻比專制的君主更有過之而無不及——不但能夠行獨裁專政之實,又可以不像正統君主那樣,處處要考慮王室的榮譽,還得受到宮廷規範的束縛。
這個國家的經濟並不繁榮——銀河帝國統治的時代早已結束,只剩下無言的紀念碑與殘破的建築物,勉強證明這段時期曾經存在。然而,由於領袖阿斯培·艾哥的鐵腕政策,柯瑞爾嚴格限制行商的活動,更嚴禁傳教士入境,因此「基地時代」的來臨,看來似乎是遙遙無期。
現在「遠星號」停泊在柯瑞爾境內一個陳舊的太空航站中,破爛的船庫內充滿著腐朽的氣氛,令大家都感到一股陰森之意。隨行的詹姆·杜爾無所事事,正在一個人起勁地玩著單人牌戲。
侯伯·馬洛靜靜地由眺望窗往外看去,然後若有深意地說「這裡有很好的物資,可以做些好買賣。」
直到目前為止,柯瑞爾這個地方簡直乏善可陳。這次的旅途一直平安無事,當天升空攔截「遠星號」的星艦中隊,都是由一些小型的舊時戰艦組成,不是顯得有氣無力就是外表百孔千瘡。那些星艦始終小心翼翼地與「遠星號」保持一段距離,直到目前仍舊如此,雙方已經僵持了整整一個星期。馬洛早已提出與當地政府官員會面的要求,然而至今仍然沒有得到答覆。
馬洛又重複說道「這裡可以做好買賣,簡直可以稱為貿易處女地。」
杜爾不耐煩地抬起頭來,將撲克牌丟到一邊「馬洛,你到底在搞什麼鬼?現在船員已經開始發牢騷,軍官已經在擔心,而我也開始懷疑……」
「懷疑?懷疑什麼?」
「這裡的情勢,還有你,我們究竟在幹什麼?」
「我們在等待。」
這位老行商悶哼幾聲,氣得臉都漲紅了。他大聲咆哮道「馬洛,難道你瞎了嗎?太空航站已經被警衛包圍,我們的頭上又有星艦盤旋,也許他們快準備好了,隨時可能會把我們炸到地底去。」
「已經整整一周了,他們真要如此做的話,絕對不會等到現在。」
「說不定他們在等待增援。」杜爾的眼光既銳利又冷峻。
馬洛忽然坐下來「是呀,我也考慮到了這點,你可知道,這其中有一個很大的問題。第一,我們很順利地抵達這裡——不過這點也許沒有什麼意義,因為去年有超過三百艘船艦經過此地,卻只有三艘被擊毀,這個比率算是低的。但是話又說回來,這可能表示他們只有少數星艦具有核動力,所以不敢輕易曝光,除非等到數量累積到一定的程度。
「但是另一方面,這也可能意味著他們根本沒有核能。或者他們雖然擁有,卻絕不輕易示人,生怕讓我們發現。無論如何,打劫輕武裝的大型太空商船,跟騷擾基地正式派遣的特使,是完全不同的兩碼子事。基地會派遣特使前來此地,就足以表示我們已經起了疑心。
「綜合以上這幾點……」
「等等,馬洛,等一等。」杜爾舉起雙手來說「我都快被你的口水淹死了,你究竟想說什麼?請把分析的過程省略好嗎?」
「你一定得聽聽我的分析,杜爾,否則你不會瞭解的。其實我們雙方都在等待,他們不知道我來這裡要做什麼,我也不曉得他們的企圖何在。但是我方的實力較弱,因為我們要以一己之力,對抗他們的整個世界,而且對方可能擁有核能。即使如此,我們卻絕對不能示弱。我知道這樣會很危險,的確隨時可能被轟到地底去,這些危險我們一開始就已經曉得了,然而不這麼做,還有更好的辦法嗎?」
「這我就不……咦,是什麼人?」
馬洛趕緊抬起頭來,迅速調整著收訊器,顯像板上很快便出現了值班中士有稜有角的臉孔。
「中士,說吧。」
那位中士說「報告船長,船員們將一名基地來的傳教士放進來了。」
「什麼?」馬洛在一剎那間變得面如土色。
「報告船長,一名傳教士,他需要醫生……」
「你們幹的這件好事,會使許多人都要找醫生。中士,立刻叫大家進入戰備位置!」
在命令發佈五分鐘後,連輪休的人員也都拿起武器各就各位——在銀河外緣群星間的無政府地帶,最重要的生存條件便是效率,而行商長手下的人,更是以卓越的效率著稱。
馬洛緩緩地走進船員休息室,上下左右仔細打量著這位傳教士,又向汀特中尉瞄了一眼,中尉不安地挪到一旁。接著,馬洛又看了看值班的中士,這位中士面無表情地呆站在中尉身邊。
然後,馬洛的目光停在杜爾身上,沉思良久之後才說「好吧,杜爾,除了導航官和彈道官之外,把其他的軍官都悄悄帶到這裡來,其餘人員一律留在崗位上待命。」
杜爾走出去之後,馬洛立刻將每個洗手間的門都踢開,並且探頭向酒吧檯後面瞧了瞧,再把厚實的窗簾通通拉上。然後他離開了半分鐘,又若無其事地哼著歌走了回來。
五分鐘過後,所有的軍官都魚貫進入了休息室。杜爾跟在最後面走進來,順手將門輕輕關上。
馬洛平靜地說「首先我想知道,到底是誰沒有得到我的准許,就讓這個人進來的?」
值班的中士向前走了幾步,所有的眼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
「報告船長,這並不是哪一個人的意思,而是大家一致同意讓他進來的。這個人可以說是我們的同胞,而這裡的異邦人……」
此時馬洛打斷他的話「你們這種同胞愛,我很同情,也很瞭解。中士,那些船員是你的手下嗎?」
「報告船長,是的。」
「等這件事情結束後,讓他們在自己的寢室中禁閉一周。這段期間你的指揮權也暫時解除,明白了嗎?」
中士臉色不變,但是雙肩卻微微抽搐。他簡潔有力地回答「報告船長,明白了。」
「好,你們可以離開了,趕緊回到你們的炮位去。」
門一開一關之後,外面就響起了一陣嘈雜聲。
杜爾忍不住質問「馬洛,為什麼要處罰他們?你明明知道,柯瑞爾人逮到傳教士就會處死。」
「任何行動,無論有什麼好理由,只要是違背我的命令,本身就是不可饒恕的錯誤。沒有我的批准,任何人都不許上下這艘太空船。」
汀特中尉不服氣地喃喃說道「七天不准行動,你怎麼能用這種懲罰來維持軍紀?」
馬洛卻冷冷地說「我當然可以。在平常的情況下,看不出軍紀的價值,唯有在生死關頭,才能顯得出它的重要性,否則這種軍紀不要也罷。那位傳教士呢?把他帶到我的面前來。」
馬洛剛剛坐下,穿著紅色斗篷的傳教士就被人小心地扶了過來。
「師父,請問您的大名?」
「啊?」傳教士轉身面向馬洛,整個身體好像泥塑木雕一般僵硬,雙眼茫然地睜得老大,一側太陽穴上帶著擦傷。他一直沒有開口,馬洛還注意到,他也幾乎完全沒有任何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