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
曼恩·康柏,「特米諾市議員」,在把右手伸向特維時,有點猶豫。
特維茲鐵青著臉孔瞪著那隻手,並不接握。他朝另一個方向漫聲說道,「本人雖明知身在異鄉,如果擾亂這個星球的法律的話,難免不會被捕,不過假如你再向前走一步的話,本人可就不顧什麼法律問題了。」
康柏一聽,馬上腳下一煞,不知如何是好的愣了半天,最後才終於好不容易的望了一眼詹諾夫,低三下四的細語道,「能否給我一個解釋的機會?聽我說?……好不好?」
詹諾夫皺起他那張長臉,朝兩個人望來望去。「怎麼回事啊,戈蘭?難道我們跑到這麼遠的一個世界中來,你都還會遇到熟人哪?」
特維茲兩眼死盯住康柏,只微微扭轉了一點身子,表示是對詹諾夫講話的姿態。「這個人類我們只能從他外表上可以判斷,曾是我在『特米諾』的一位朋友。就跟我信任我所有朋友一樣,我也信任他。我告訴他一些我的觀點,那些也許並不太受人歡迎的觀點。他卻把大部分的這些觀點向官方秘密的報告了,而且顯然在事先也沒跟我講過他會如此做。也就因此,使我步入了一個圈套,害得我現在遭到放逐。而現在這個人類,竟然想跟我攀交情。」
他正式轉過身來面對康柏,同時舉手去梳頭髮。「你看清楚這裡。本人的確有個問題想問你。你到這裡干嚇?銀河世界千千萬,為什縻你單單會跑到這一個來?而為什麼會在現在跑來?」
康柏直到這刻,才把那只伸出來的手臂垂縮回去,臉上笑容也收掉了。他原先臉上所慣有的那種自信,也突然無影無蹤,令他卅四歲的年紀看起來年輕了許多,也窩囊了許多。「我要解釋」他說,「不過得要從頭講起!」
特維茲四下望了望。「在這裡?你真想在這裡談?在個公共場所?你要我先打倒你,然後再聽你解釋?」
康柏舉起雙手,手掌彼此面對著作哀求狀。「相信我,這裡正是最安全的地方。」他突然曉得對方聽了他這句話又會怎麼損他,馬上又改口道,「或者,不相信我也沒關係。我說的是真話。我比你們先到這個星球要早好幾個小時,我已經查過了。今天乃是他們的『沉思節』。大部分的人都會呆在家裡,或者應該在家的。你們只要看這裡人這麼少就知道了。平常不是這樣子的。」
詹諾夫點頭說道,「難怪了,我本來也在奇怪這兒怎麼會這麼冷清哩。」他湊到特維茲身旁低語,「幹嘛不讓他說呢,戈蘭?他看起來又糗、又慘,也許只是想道歉吧。你不讓他講話有點說不過去。」
特維茲就說,「佩羅拉特博士好像很急於聽聽你講話。本人很願意接受他的意見,不過你必須長話短說才行。本人今天脾氣並不太好。既然現在每個人都在家閉門沉思,那也許本人犯犯法也無傷大雅。也許明天本人就沒這麼好運了。何必白白失去個機會?」
康柏憋住聲音很緊張的說道,「如果你想打我,請便。我絕不招架或還手,怎麼樣?打吧,打我,可是拜託你聽聽我要講的話!」
「那就說吧。我先聽聽再看情形。」
「首先,戈蘭」
「請稱呼本人為特維茲。對你,戈蘭是不配你叫的。」
「首先,特維茲,你的確很不簡單,讓我對你的觀點信服」
「喔?有嗎?難道你不是被我耍來耍去啊?」
「老實講,你所說的只讓我很不安,只是我裝得很有趣就是了。讓我們靠牆坐下來吧。即使這地方現在很空,還是難免不會有人進來的,我認為犯不著讓自己那麼惹眼。」
三個人緩緩走到牆邊找位子坐。康柏這時臉上又浮現笑容,可是他仍小心的把自己離開特維茲有一臂之長的距離。
他們所坐進去的椅子,竟然可以順著他們的體重自行調整,椅面自動改變形狀,緊緊順著他們各自的臀部彎度,把他們穩穩的托住。詹諾夫嚇了一跳,差點沒馬上站起來。
「別緊張,教授,」康柏說。「我剛才已經先領教過了。他們在某些方面要比我們進步。這是個喜歡在小處著眼,把自己弄得舒舒服服的世界。」
他側身轉向特維茲,把一隻手臂反擱到椅背上,語氣轉為悠閒。「你讓我很不安。你令我感到『第二基地』的確是存在的,這點尤其讓我深感慌亂。想想他們如果真是存在的話,那會有什麼嚴重後果。難道他們曉得了之後,不會來整你嗎?不會把你這個心腹大患除去嗎?而假如我言行跟你一致,那我豈不也會被他們幹掉?你我意思嗎?」
「我只看見了一名懦夫。」
「匹夫之勇又有什麼好處?」康柏說話的語氣十分溫和,眼中卻閃出憤怒。「難道你和我就能與一個能塑造和控制我們心靈的組織抗衡嗎?我們要想有效的對抗他們,首先唯一的方法,就是要隱藏住我們對這件事實的瞭解。」
「所以你就深藏不露,自求多福?然而你卻沒對貝拉諾市長隱瞞,對吧?這豈不也很冒險嗎?」
「對!可是我卻認為值得。只我們兩人私下高談闊論,其結果只可能讓我們被他們控制住心靈,或者被他們弄成白癡,把記憶整個抹掉。而假如我告訴了市長,她跟我父親很熟,你知道。我和我父親是由『斯密諾』來的移民,而市長的祖母」
「夠了夠了,」特維茲頗感不耐。「跟你們家又頗有淵源。這話你早就不知對人說過多少遍了。省省吧,康柏!」
「好吧,所以,我就告訴了她。只要我用你的理論可以讓市長相信,那麼『基地』或許會採取某些行動。我們現在可不像『謬爾時期』那麼沒辦法了;而如果不是由我們兩個人亂講出去的話,最壞的結果,是牽連大家,而不只牽連我們兩個人。」
特維茲蔑視諷刺道,「寧可危及『基地』,而讓我們自己安全。這可真是愛國!」
「那只是最壞的結果。我只向好的方面想。」他額頭上開始沁汗,有點濕答答的。他對特維茲始終保持的不齒態度,感到既緊張又難過。
「而你卻並未把你這個高明計劃先告訴我,對吧?」
「沒有,我沒有,我對這件事感到十分抱歉,特維茲。市長不准我告訴你。她說她要先把你曉得的每件事全摸清楚,而你偏偏又是個威武不能屈的人,要堵住你嘴巴是辦不到的。」
「她倒猜得很準!」
「我不知道,我無法猜到,我根本不知道她是在打算逮捕你,然後把你趕出『特米諾星』。」
「她是在等待適當的政治時機,等我『議員』的身份都保不住我的時候。難道你看不出來?」
「叫我怎麼看得出?就連你自己也一樣。」
「只要我預先能知道她已經獲知了我的觀點,我就能預測到。」
康柏突然頂了他一句,「馬後炮比較容易放,過後而知之。」
「那你現在又到此地找我幹嘛?既然你頗有先見之明。」
「來亡羊補牢。來彌補我在愚蠢之下,對你造成的傷害。」
「天曉得,」特維茲亂不是味道的說。「你到底算什麼玩意!先回答我第一個問題。你是怎麼樣跑到這裡來的?為什麼你會恰跟我落到同一個行星上來?」
康柏說,「這有何難。我跟蹤你啊!」
「由超太空?在我做了連續『蛙跳』之後?」
康柏搖搖頭。「沒什麼神秘可言。我有條跟你一樣的船,有同樣的電腦。你知道,我向來就有那種推測一艘宇宙飛船,究竟會向哪個方向走的能力。雖然三次之中有兩次可能猜錯,可是在有了這種電腦之後,就好多了。在你進入『超太空』前,你曾經猶豫了相當長的時間,那對我已經足夠可以去推測出你要在哪走;對你所打算用的速率和方向,大致可以抓准了。我只需把資料,加上我本身的直覺輸入電腦,由它完成其餘的工作就夠了。」
「然後你實際上還趕在我前面進了這個城?」
「對。而且你沒用重力降落,我卻用了。我猜你大概會到這個城來,我就直接落地,而你那時」康柏用手轉了幾個圈,表示對方是用螺旋式降落法跟著電波光進場的。
「然後再冒險塞紅包擺平過關。」
「這個嘛嘿」康柏臉上綻現出一個很可愛的笑容,幾乎令特維茲感到對他很親切了。康柏說,「有時候,有些事,我可不會那縻沒種。」
特維茲臉孔重新一板。「你怎縻會有艘跟我一樣的宇宙飛船?」
「完全跟你獲得的方式一樣。老太婆撥給我用的。」
「為什麼?」
「我絕不隱瞞任何事。我的任務是要跟蹤你。市長要曉得你去哪有打算幹嘛。」
「而且你一路上都很忠實的向她報告,我猜。你是說,你也跟我一樣不老實?」
「我報告了。事實上,我的確毫無選擇。她在我船上裝了『超波自動回報器』,而我即使想把它拿掉也辦不到。」
「怎麼講?」
「很不幸。它是與船上的動力系統勾在一起的,我拿掉它,就會使船動不了。再說,我也根本拿不掉。所以她一直能知道我的下落,她也因此知道了你的行蹤。」
「可是假定你跟不到我呢?那她就不能知道我的下落了。你想過這點嗎?」
「當然想過。我想過就告訴她把你跟丟了,可是她不會相信我的,對吧?而且如此一來,我就一輩子也別想再返回『特米諾』去了。我可不像你,特維茲。你是個毫無牽掛的人。而我卻有個妻子在『特米諾』,一個身懷六甲的太太,我也很想能早日回去。你只需顧自己,我卻不能。何況,我必須趕來警告你。憑謝頓之名發誓,我一直想警告你,你卻不聽。還照樣到處去大放厥辭。」
「你突然對我如此關懷,我實在沒興趣。你又能警告我什麼?對我來講,似乎唯有你才是我應該警惕的一樣東西。你出賣了我,而現在又來跟蹤我,企圖出賣我第二次。除了你,不會再有任何人對我有害!」
康柏急切的說道,「老兄,別那麼激動。特維茲啊,你只是一根『避雷針』哪你曉不曉得?你被送出來,就是為了去引發『第二基地』的反應的用來試探是否真有『第二基地』存在的事實!我除了在超太空追蹤上有直覺之外,其它方面也具有先天的直覺,我敢保證,這正是她的打算!假如你想去找『第二基地』,他們就會注意到,然後就會拿你開刀!這對他們來講,只是彈彈指頭輕而易舉的事!而只等他們一幹掉你,貝拉諾市長就會來追殺他們了!」
「很可惜當初貝拉諾對我有打算時,你並沒有這種先見的直覺。」
康柏臉孔頓時脹紅,聲音又小了。「這不一定是每次都靈驗的。」
「而現在,你的直覺卻又在告訴你說,她打算利用我去攻擊『第二基地』了,是嗎?她才不敢呢!」
「我想她會敢的。可是重點不在此。重點在於她目前把你當成一個釣餌。」
「又怎麼樣?」
「所以你就千萬別去搜尋『第二基地』。如果你因此而喪命,她也不會在乎的,然而我卻在乎。由於這件事是我造成的,所以我在乎。」
「好令我感動,」特維茲冷冰冰地說道。「然而無巧不巧的,我這會兒手頭上又有了另一項工作要做;所以嘛,你就省著點吧!」
「什麼工作?」
「詹諾夫和我兩個人,現在正在找尋『地球』,也就是那顆人類起源的星球。對嗎,詹諾夫?」
詹諾夫點頭。「對,那乃是一項純科學性的事務,而且又是我一直很感興趣的。」
康柏足足傻了好半天,才說道,「找『地球』?可是……為什麼?」
「去研究它啊,」詹諾夫說。「因為它乃是人類與其它生物的發源地全部都可能是由低等生命型態進化而來的去研究它的這種獨特性,必定非常有趣。」
康柏說,「可是明明並沒有任何所謂的『地球』啊!難道你不知道?」
「沒有『地球』?」詹諾夫臉上又閃出那種打算頑固到底的表情。「你是說並沒有哪個星球是人類起源的星球?」
「哎呀不是啊!當然是有個『地球』啦!那是毫無疑問的!可是現在卻沒有任何『地球』了啊!沒有住了人的『地球』啦!它早就沒啦!」
詹諾夫仍然毫不動搖,「有許多故事」
「慢點,詹諾夫,」特維茲止住他。「告訴我,康柏,你又是如何知道這個的?」
「如何?你是指什麼意思?這乃是我祖傳下來的知識啊!我的祖先可以遠溯到『希里厄斯區域』去,我不得不再次重複一遍令你感到無聊的事實。我們那兒的人全知道『地球』。它就存在於我們的那個區域中,那也表示說,它並非『基地聯邦』的一部分,所以『特米諾人』也從來懶得去過問它。可是『地球』明明就在那裡;在『帝國時期』都還一直在那裡。」
「那也是一種講法,」詹諾夫說。「不錯,的確有不少人這麼認為,在『帝國時期』他們稱之為『希里厄斯可能性』。」
康柏急得跳腳。「那並不是什麼『可能性』!那是個事實啊!」
詹諾夫說,「假如我告訴你說,我知道『銀河系』中,有許多不同的地方都叫『地球』的話,或者被我們稱之為『地球』。被許多星與星之間的遠近鄰居,都稱之為『地球』的話,你怎麼說?」
「可是我講的才是真的!」康柏說。「因為『希里厄斯區域』乃是『銀河系』中,最早有人居住的區域。每個人都知道這點的!」
「這是『希里安人』在自說自道,」詹諾夫仍然不為所動。
康柏一臉挫折。「我告訴你」
然而特維茲卻打斷他說。「告訴我們後來『地球』發生了什麼事。你說它已經不再有人居住了。為什麼會這樣?」
「放射線輻射影響。整個星球表面都是輻射線因為核子反應無法控制,或是核子爆炸的緣故我不大有把握搞得現在沒有任何生物能夠在那裡活了。」
三個人彼此瞪來瞪去了老半天,康柏才忍不住又重複補充了兩句。他說,「我告訴你,沒有『地球』了。用不著再去找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