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葛蘭·特維茲猛扯著頭髮,像是想知道自己會不會痛,究竟還正不正常,「你現在的心理狀態如何?」他突然問佩羅拉特。
「心理狀態?」佩羅拉特完全摸不著頭腦。
「對啊,我們現在已經被逮到啦。我們的太空船遭到外力控制,被硬生生地拉向一個完全未知的世界,你會不會感到驚慌?」
佩羅拉特那張長臉露出些許憂鬱。「沒有。」他答道:「當然,我不會覺得高興,而且的確有點擔心,但是我卻沒有感到驚慌失措。」
「我也沒有,這不是很奇怪嗎?我們應該非常慌亂才對,為什麼我們沒有這種反應?」
「這正是我們所預期的,葛蘭,我們知道會遇上這樣不尋常的事。」
特維茲轉身面向螢幕,它始終鎖定太空站的畫面,只不過現在太空站變得更大,這代表他們更接近了。
在他看來,那座太空站的外型沒什麼驚人之處,根本瞧不出有任何超科技。事實上,它似乎還顯得有點原始——但是它有辦法制住他們的太空艇。
他再轉頭對佩羅拉特說:「我現在的思緒條理分明,詹諾夫,簡直怪透了!我很想相信那是因為我不是個懦夫,所以在巨大壓力下也能有優異的表現,這樣是有點自誇,不過我想每個人都免不了。但事實上,我現在應該坐立不安,頭冒冷汗才對。我們或許曾預料到會發生一些不尋常的事,但是那卻於事無補,我們現在仍舊一籌莫展,而且可能會死在這裡。」
佩羅拉特說:「我並不這麼想,葛蘭。如果蓋婭人能在遠方操控這艘太空船,難道他們就不能從遠距離殺害我們嗎?既然我們還活著……」
「可是我們並非完全安然無事,我們太過冷靜,告訴你,我相信他們給我們打了無形鎮靜劑。」
「為什麼?」
「為了讓我們的精神狀態完好如初吧,我想。他們可能是想審問我們,之後或許就會把我們殺掉。」
「假如他們想審問我們,那就代表他們理性還夠。因此,如果沒有什麼正當的理由,他們是不會無緣無故殺害我們的。」
特維茲上身往椅背用力一靠(椅背立刻向後彎曲,他們至少沒有把座椅的功能也一併剝奪),同時把雙腳翹在桌上——那裡本來是他的雙手與電腦進行接觸的地方。「他們也許相當聰明,有辦法羅織一個正當無比的理由。不過話說回來,他們即使影響了我們的心靈,也沒有做得太過分。比方說,假使換成了騾,他會讓我們渴望前進,我們會迫不及待、會血脈賁張,身上每一根纖維都會狂喊著趕快走。」
說到這裡,特維茲伸手指了指太空站,問道:「你有這種感覺嗎,詹諾夫?」
「當然沒有。」
「你看,我也沒有什麼變化,仍然可以盡情地冷靜分析和推理。這實在太奇怪了!可是我又能肯定這一點嗎?我是不是處於一種驚惶、慌亂、瘋狂的狀態,可是卻產生了一種幻覺,以為自己正在盡情地冷靜分析和推理?」
佩羅拉特聳了聳肩。「我感覺你的精神很正常——但這或許是我的精神跟你一樣不正常,也處於同樣的幻覺之中。不過這種辯證一點用也沒有。也許所有人類精神全不正常,全都陷於同一個幻覺之中,真實的宇宙可能是一片渾沌混亂,這種說法同樣也無法反證。可是我們除了相信自己的理智之外,根本沒有其他選擇。」然後他突然改變話題說:「事實上,我自己也正在做一項推論。」
「是什麼?」
「嗯,我們曾經猜想蓋婭或許是騾的故鄉,也有可能是死灰復燃的第二基地,但是你有沒有想過,還有更合理的第三種可能?」
「什麼第三種可能?」
佩羅拉特沒有看特維茲,他的眼睛似乎在凝視自己內心,聲音變得低沉而意味深長。「我們發現,蓋婭這個世界不知道從多久以前開始,就一直盡全力保持絕對的隔絕狀態。它從未試圖與其他世界接觸,甚至連它的近鄰賽協爾聯盟也不例外。如果他們擊毀艦隊的故事屬實,它某一方面的科學必定極為先進,他們現在有能力控制我們,也可證明這一點。然而,他們卻未曾試圖擴張自己的勢力,唯一的要求只是不要受到打擾。」
特維茲瞇起了眼睛。「所以呢?」
「這全都不像是人類的行徑。人類兩萬多年的太空時代,就是一部連續不斷的擴張史,到了今天,所有已知適於住人的世界差不多都有人跡。在殖民銀河的過程中,幾乎每個行星都經歷過你爭我奪的階段,幾乎每個世界都跟鄰邦搶過地盤。如果蓋婭在這方面的表現如此異於人類,也許因為它真是——非人所組成的世界。」
特維茲搖了搖頭。「不可能。」
「為什麼不可能?」佩羅拉特用急切的口吻說:「我曾經告訴你,人類是銀河中唯一演化成功的智慧型生物,這一點其實是一個大謎。如果事實並非如此呢?難道某顆行星上,就不可能有另一種完全沒有人類擴張傾向的智慧型生物?」佩羅拉特越說越激動,「事實上,銀河中可能有百萬種智慧型生物,但只有一種是擴張主義者——那就是我們。其他的都安分守己地待在母星,隱藏起來……」
「簡直荒謬絕倫!」特維茲說:「要真是這樣,我們早就遇到他們了,我們早已登陸那些世界。他們會發展出各種型態、各種程度的科技,而其中大多數都無法阻止我們,但我們一個都沒有遇見過。天啊!我們甚至從未發現非人文明的遺跡或遺址,對不對?你是歷史學家,所以請你告訴我,到底有沒有?」
佩羅拉特搖了搖頭。「我們的確沒有發現過。可是葛蘭,眼前也許就有一個!就是這個!」
「我可不信,你說它的名字叫蓋婭,那是源自一種古代的方言,意思就是『地球』,這怎麼可能是非人的文明?」
「蓋婭這個名字是人類幫它取的——誰知道為什麼?和古老的地球名稱類似也許只是巧合。你好好想一想,我們被引誘到蓋婭來——這一點前幾天你曾經仔細分析過,還有我們現在被硬生生地吸過去,這兩件事都是蓋婭人並非人類的佐證。」
「為什麼?這跟他們是不是人類又有什麼關係?」
「因為他們對我們,也就是人類,感到好奇。l
特維茲說:「詹諾夫,你已經語無倫次了。過去數千年來,蓋婭的周圍星空滿是人類,他們為何現在才感到好奇?為什麼以前沒有?即使現在才變得好奇,為什麼又會選上我們?如果他們想要研究人類與人類的文化,為什麼不利用賽協爾的世界?為什麼大老遠把我們從端點星引來這裡?」
「他們也許對基地有興趣。」
「胡說八道,」特維茲以激烈的口氣說:「詹諾夫,要是你老是想著非人的智慧型生物,你就會以為他們真的存在。我想,如果你認為將要遇見的是非人生物,你就不會擔心被捕,不會擔心束手無策,甚至不會擔心遭到殺害——只會擔心他們沒有給你充分的時間,滿足你的好奇心。」
佩羅拉特氣得結結巴巴,反駁了一大串,久久才停下來,深深吸了口氣,「好吧,也許你對,葛蘭,不過我暫時還不願意放棄這個想法。我想要不了多久,我們就可以知道誰對誰錯——你看!」他突然伸手指著螢幕。
特維茲由於爭辯得太過激動,視線早已離開螢幕,現在才回過頭來。「什麼東西?」
「那是不是一艘剛從太空站起飛的船艦?」
「是有個東西,」特維茲回答得很勉強。「但我還看不清楚,我也無法再將畫面放大,現在的放大率已經到了極限。」
過了一會兒,他又說:「它似乎朝我們飛過來,我猜那是一艘太空船,我們要不要打個賭?」
「什麼樣的賭?」
特維茲用嘲諷的語氣說道:「如果我們還能活著回到端點星,我們就去好好大吃一頓,彼此還能請幾個陪客,最多不超過——嗯,四個人吧。假如那艘太空船上載的不是人類,那麼就由我請客,反之就記你的帳。」
「我願意跟你賭。」佩羅拉特說。
「那就一言為定。」特維茲說完又開始盯著螢幕,試圖看清楚太空船的細部。不過他自己也有點懷疑,不太相信能發現什麼確切的特徵,可以判斷裡面載的究竟是不是人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