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新地球
「四顆行星,」崔維茲喃喃說道:「全都很小,再加上一長串小行星,沒有氣態巨行星。」
裴洛拉特說:「你認為這令人失望嗎?」
「並不盡然,這是預料中的事。互相環繞的雙星如果彼此距離很近,就不會有行星環繞其中任何一顆,而只能環繞兩者的著心,但是那種行星不太可能適於住人——因為太遠了。
「反之,如果雙星彼此分得夠開,各自的穩定軌道上就能有行星存在,前提是那些行星與雙星之一足夠接近。而這兩顆恆星,根據電腦資料的紀錄,平均間距為三十五億公里,甚至在『近星點』,也就是它們最接近的時候,相隔也有十七億公里。一顆行星距離雙星之一若下超過兩億公里,就算處於一個穩定的軌道,而超過這個距離的軌道上則不可能有行星存在。這就表示絕不會有氣態巨行星,因為那種行星距離恆星必定很遠。不過這又有什麼差別呢?反正氣態巨行星都無法住人。」
「但這四顆行星之一也許適於人類居住。」
「事實上,只有第二顆行星有可能。原因之一,是唯有它才大到足以保有大氣層。」
他們迅速航向第二顆行星。接下來的兩天中,它的影像逐步擴大,起先是莊嚴而緩慢地膨脹,等到他們確定沒有任何前來攔截的船艦,行星影像的膨脹便越來越快,幾乎達到駭人的速率。
此時,遠星號位於雲層上方一千公里處,循著一條臨時軌道疾速飛行。崔維茲繃著臉說:「電腦記憶庫在住人的注記後面加上問號,現在我知道是為什麼了。它沒有明顯的輻射跡象,夜半球沒有火光,而且也沒有任何電波。」
「雲層似乎挺厚的。」裴洛拉特說。
「那也不會將電波輻射隱藏起來。」
他們望著下方不停轉動的行星,打轉的白雲色調極為和諧,其間偶爾出現一些隙縫,透出代表海洋的青色圖樣。
崔維茲說:「就一個住人世界而言,此地雲量算是很重,可能是個相當陰沉的世界。」
「而最令我困擾的一點,」當他們再度鑽入夜面陰影時,他補充道:「是我們沒收到任何太空站的呼叫。」
「你的意思是,應該像我們剛到康普隆的時候那樣?」裴洛拉特問。
「任何住人世界都會那樣做。我們得停下來接受例行盤查,包括證件、貨物、停留時間等等。」
寶綺思說:「也許由於某種原因,我們錯過了呼叫訊號。」
「他們可能使用的各種波長,我們的電腦都接收得到。而且我們一直送出自己的訊號,結果卻喚不出任何人,也得不到一點回音。如果沒跟太空站的人員聯絡,就逕行俯衝到雲層下,是一種違反太空禮儀的行為,但我看我們沒有其他選擇。」
於是遠星號開始減速,同時增強反重力以繼續維持原來的高度。等它再度回到白晝區,速度已經減得很低。崔維茲與電腦合作無間,在雲層中找到一個夠大的裂縫,太空艇立刻下降,一舉穿過雲隙。他們隨即見到波濤洶湧的海洋,那想必是強風造成的結果。海面在他們下方數公里處,看來像是一塊滿是皺褶的絨布,還點綴著泡沫構成的隱約線條。
他們飛出那片晴空,來到雲層之下。正下方遼闊的海水變成青灰色,溫度也顯著下降。
菲龍一面盯著顯像屏幕,一面用子音豐富的母語說個不停。一會兒之後,她才改用銀河標準語,以顫抖的聲音說:「下面我看到的是什麼?」
「那是海洋,」寶綺思以安撫的口吻說:「是非常非常多的水。」
「它為什麼不會幹掉呢?」
寶綺思看了看崔維茲,後者答道:「水太多了,所以幹不掉。」
菲龍以近乎哽咽的語調說:「我不要那些水,讓我們離開這裡。」此時遠星號正通過一團暴風雲,顯像屏幕因此變成乳白色,上面還有雨點形成的紋路。菲龍突然開始尖叫,但聲音不太從邡。
駕駛艙的燈光暗了下來,太空艇的動作變得有些不順暢。
崔維茲驚訝地抬起頭,高聲喊道:「寶綺思,你的菲龍已經大到可以轉換能量,她正利用電力試圖控制操縱裝置,快阻止她!」
寶綺思伸出雙臂抱住菲龍,將她緊緊擁人懷中。「沒事,菲龍,沒事,沒什麼好怕的。這只不過是另一個世界,像這樣的世界還多著呢。」
菲龍的緊張情緒放鬆了些,不過仍在繼續發抖。
寶綺思對崔維茲說:「這孩子從來沒見過海洋,據我所知,也可能從未經驗過雨和霧。你不能有點同情心嗎?」
「如果她動太空船的腦筋,我就絕不同情,她那樣做會給我們帶來極大的危險。把她帶到你們的艙房去,讓她冷靜下來。」
寶綺思生硬地點了點頭。
裴洛拉特說:「我跟你一道去,寶綺思。」
「不,不要,裴,」她答道:「你留在這裡。我來安撫菲龍,你負責安撫崔維茲。」說完便轉身離去。
「我不需要安撫!」崔維茲對裴洛拉特吼道。「我很抱歉,也許我的情緒忽然失控,但我們總不能讓一個小孩玩弄操縱裝置,你說對不對?」
「當然不能。」裴洛拉特說:「可是事情太突然了,所以寶綺思一時之間不知所措,其實她可以制止菲龍。菲龍實在算是很乖了,想想她的處境,被迫遠離家鄉,還有她的——她的機器人,而且還被迫投入一個她不瞭解的生活。」
「我知道。當初不是我要帶她同行的,記得吧,那是寶綺思的主意。」
「沒錯,但我們若是不帶她走,這孩子準死無疑。」
「好吧,待會兒我會向寶綺思道歉,也會向那孩子道歉。」不過他仍舊眉頭深鎖,裴洛拉特柔聲問道:「葛蘭,老弟,還有什麼事困擾著你嗎?」
「這海洋——」崔維茲說。他們早已鑽出暴風雨,雲層卻濃密依舊。
「海洋有什麼不對勁?」裴洛拉特問。
「太多了就是問題。」
裴洛拉特一臉茫然,崔維茲突然又說:「沒有陸地,我們沒看到任何陸地。大氣絕對正常,氧和氮的比例恰到好處,因此這顆行星一定經過精密改造,也一定擁有維持氧氣含量的植物。在自然的狀況下,不會出現這樣的大氣——想必只有地球例外,這種大氣原本就是地球形成的,誰知道為什麼。不過,話說回來,精密改造過的行星總有足夠的乾燥陸地,最多可占總表面積的三分之一,絕不會少於五分之一。所以說,這顆行星既然經過精密改造,又怎麼會缺乏陸地呢?」
裴洛拉特說:「有可能,因為這顆行星是雙星系的一部分,和一般的典型完全不同。也許它並未接受過精密改造,而是以特殊方式演化出大氣的,在環繞單星的行星上,則從未出現過這種方式。這裡可能獨立發展出某種生命,就像地球一樣,不過卻是水中生物。」
「就算我們接受這點,」崔維茲說:「對我們也沒任何益處。水中生物絕不可能發展出科技,科技總是建立在火的發明上,而水火是不相容的。一個擁有生命卻沒有科技的行星,並不是我們找尋的目標。」
「這點我瞭解,但我只是做理論上的考量。畢竟,據我們所知,科技從無到有僅僅發展過一次——就是在地球上。在銀河其他各個角落,科技都是由銀河殖民者播種的。如果只有一個研究案例,你就不能說科技『總是』如何如何。」
「在水中行動得具備流線型的形體,水中生物不能有不規則的外形,或是像人手那樣的附肢。」
「烏賊就有觸手。」
崔維茲說:「我承認我們可以做各種臆測,伹你若是幻想在銀河某個角落,會獨立演化出一種類似烏賊的智慧生物,而且發展出一種無火的科技,你就是在想像一種完全不可能的事,我的看法如此。」
「你的『看法』如此。」裴洛拉特柔聲說。
崔維茲突然哈哈大笑。「很好,詹諾夫,我看得出你是在強詞奪理,來報復我剛才對寶綺思的大吼大叫,你的確很成功。我答應你,如果找不到陸地的話,我們會盡可能搜尋海洋,看看能否找到你說的那種文明烏賊。」
他在說這番話的時候,太空艇再度進入夜面陰影,顯像屏幕也變得一片漆黑。
裴洛拉特顯得有些畏縮。「我一直在想一個問題,」他說:「這樣到底安不安全?」
「什麼到底安不安全,詹諾夫?」
「在黑暗中像這樣高速飛行。我們也許會越飛越低,最後一頭栽進海裡,然後立刻報銷。」
「幾乎不可能,詹諾夫,真的!電腦讓我們始終沿著一條重力線飛行,換句話說,它一直讓行星重力場保持停留強度,這就表示它使我們和海平面幾乎維持停留距離。」
「可是有多高呢?」
「將近五公里。」
「這樣還是不能真正讓我心安,葛蘭。難道我們不可能碰到陸地、撞上我們看不見的山峰嗎?」
「我們看不見,可是太空船的雷達會看見,而電腦會引導太空船繞過或飛越山峰。」
「那麼,萬一經過的是平地呢?我們會在黑暗中失之交臂。」
「不,詹諾夫,我們不會錯過。水面反射的雷達波和陸地反射的完全不同,水面基本上是平坦,而陸地則崎嶇不平。因此比較之下,陸地反射的雷達波顯得極為紊亂,電腦能分辨其中的差別,如果眼前出現陸地,它隨時會告訴我們。就算是大白天,整個行星陽光普照,電腦也一定會比我更早發現陸地。」
接下來是一陣沉默。幾小時後,他們又回到白晝區,下面仍是起起伏伏的空曠海洋。當他們偶爾穿越暴風雨時,海洋就會暫時在眼前消失。暴風雨多得數也數不清,在某一團暴風雨中,強風將遠星號吹離原來的路徑,電腦卻未強行對抗。崔維茲解釋道,這是為了避免不必要的能源浪費,並減低太空艇受損的機會。通過那團亂流之後,電腦果然將太空艇的航道緩緩矯正回來。
「可能是個颶風的外緣。」崔維茲說。
襲洛拉特說:「我跟你講,老弟,我們如果一直由西往東飛——或是由東往西飛,我們觀察到的就只有赤道而已。」
崔維茲說:「那樣做實在很傻,對吧?其實,我們的飛行路徑是個西北/東南向的球面大圓,它帶著我們穿過熱帶和南北兩個溫帶。我們每次重複這條路徑,它便會自動偏西一點,因為行星一直在自轉。所以說,我們很規律地逐漸掃過整個世界。不過,由於直到目前為止,我們還沒遇上陸地,根據電腦的計算,大型陸塊存在的機率已小於十分之一,大型島嶼的機率則小於四分之一。我們每多繞一圈,這些機率會再降一點。」
「你知道換成我會怎麼做嗎?」裴洛拉特慢條斯理地說,此時他們又被夜半球吞噬。「我會跟這顆行星保持足夠遠的距離,利用雷達掃瞄正面整個半球。雲層不是什麼問題,對不對?」
崔維茲說:「然後急速拉升,來到另一側,再進行同樣的工作,或者乾脆等行星自轉過來——那是後見之明,詹諾夫。通常來到一顆可住人行星,都得先停靠在某個太空站;取得一條降落路徑——或被拒絕入境。誰緩笙到我們根本找不到太空站?即使沒有停靠任何太空站,直接來到雲層底下,誰又緩笙到無法很快找到陸地?可住人行星就是——陸地!」
「當然不會全是陸地。」裴洛拉特說。
「我不是在說那個,」崔維茲的聲音突然變得很興奮,「我是說我們找到陸地了!安靜!」
崔維茲雖然努力克制,卻仍難掩興奮之情。他將雙手放到桌面上,整個人又變成電腦的一部分。「是一座島嶼,大約二百五十公里長,六十五公里寬,不會差多少。面積大概有一萬五千平方公里左右,不算大,卻也不小,在地圖上下只一個點。等一等——」
駕駛艙的燈光轉暗,終至完全熄滅。
「我們在做什麼?」裴洛拉特不自覺壓低了聲音,彷彿黑暗是個很脆弱的東西,大聲一點就會震碎。
「等我們的眼睛適應黑暗。現在太空船正在這座島嶼上空盤旋,仔細看看,你能看到什麼東西嗎?」
「沒有——可能有些小扁點,我不確定。」
「我也看到了,現在我要插入望遠鏡片。」
竟然有燈光!能看得很清楚,一團團的燈光零星散佈各處。
「上面有人居住,」崔維茲說:「它可能是行星上唯一住人之處。」
「我們該怎麼做?」
「等到白天再說,這樣我們可以有幾小時的休息時間。」
「他們不會攻擊我們嗎?」
「用什麼攻擊?除了可見光和紅外線,我沒偵測到其他的輻射。這是座住人的島嶼,而且看得出民智已開。他們也擁有科技,但顯然是前電子時代的科技,所以我認為沒什麼好擔心的。萬一我猜錯了,電腦也會及早警告我們。」
「一旦白晝降臨了呢?」
「我們當然馬上著陸。」
75
當清晨第一道陽光穿透雲隙,照後這座島嶼的一部分時,他們駕著太空艇緩緩下降。島上一片鮮綠,內地有一排低矮平緩的山丘,一直延伸到泛紫色的遠方。
他們在接近地面時,看到了四下分佈的雜樹林,以及穿插其間的果樹園,不過大部分地區是經營良好的農場。在他們的正下方,也就是島嶼的東南岸,則是一片銀色的海灘,後面有一排斷斷續續的圓石,更遠處還有一片草地。他們偶爾也能看到些房舍,不過都很分散,沒有構成任何城鎮。
最後,他們發現了一個模糊的道路網,路旁稀疏地排列著幾棟住宅。接著,在清晨涼爽的空氣中,他們偵察到遠方有輛飛車。根據它飛行的方式,他們確定那並非一隻大鳥,而的確是一輛飛車。那是他們在這顆行星上,首次見到的智慧生命活動的確實跡象。
「它可能是個自動交通工具,假如他們不用電子零件也能做到的話。」崔維茲說。
寶綺思說:「很有可能。我認為如果有人在操縱,它就會朝我們飛過來。我們必定是個奇觀——一艘航具緩緩下降,卻沒用到反推噴射火箭。」
「在任何行星上,這都是個奇景。」崔維茲語著心長地說:「不會有太多世界見過重力太空航具的降落過程——那海灘是個理想的著陸地點,伹海風說不定會吹起來,我可不希望太空船泡水敗。所以,我要飛到圓石另一側的草坪去。」
「至少,」裴洛拉特說:「重力太空船降落時,不會把別人的財產燒焦。」
在降落的最後一個階段,太空艇慢慢伸出四個寬大的腳墊,接著便輕巧地著陸。由於承受了太空艇的重量,四個腳墊全部陷入土中。
裴洛拉特說:「不過,只怕我們會留下壓痕。」
「至少,」寶綺思的聲音有點不以為然:「氣候顯然相當適中——甚至還算得上溫暖。」
有個女子站在草地上,凝望著太空艇降落的過程。她未曾顯出任何恐懼或驚訝的神色,臉上只流露出一副著迷的表情。
她穿得非常少,證明寶綺思對此地氣候的估計很正確。她的涼鞋似乎是帆布制的,臀部圍著一條印有花朵圖樣的短裙,大腿沒有任何遮蔽物,腰部以上也完全赤裸。
她的頭髮又黑又長,幾乎垂到腰際,看來非常光滑柔潤。她有著淡棕色的皮膚,和一對細長的眼睛。
崔維茲四下掃視一遍,發現週遭沒有其他人。他聳了聳肩,「嗯,現在是大清早,居民可能大多在室內,有的甚至可能還在睡覺。不過話說回來,我不認為這是個人口眾多的地區。」
他轉過頭對其他人說:「我出去跟那個女子談談,她若能說些我聽得懂的話,那麼你們……」
「我倒認為,」寶綺思以堅決的口氣說:「我們一起出去比較好。那女子看來完全沒有危險,而且反正我想出去伸伸腿,呼吸一下這個行星的空氣,也許還能張羅些這個行星的食物。我也要菲龍重溫置身一個世界的感覺,此外,我想裴會希望在近距離檢視一下那名女子。」
「誰?我?」裴洛拉特臉上頓時出現紅暈,「根本沒這回事,寶綺思,但我是我們這個小組的通譯。」
崔維茲又聳了聳肩。「好啦,一起行動。不過,雖然她看來毫無危險,我還是打算帶著我的武器。」
「我可不信,」寶綺思說:「你會想用它們對付那個年輕少女。」
崔維茲咧嘴微微一笑。「她很迷人,對不對?」
崔維茲首先離開太空艇,殿後的是裴洛拉特。寶綺思走在中間,一隻手在背後拉住菲龍的小手;菲龍則緊跟著寶綺思,小心翼翼地走下斜梯。
黑髮年輕女子仍然興味十足地看著,沒有向後移動半步。
崔維茲喃喃說道:「好,讓我們試試看。」
他將原本按著武器的雙手抬起來,開口道:「我向你問好。」
那年輕女子思索了一會兒,然後說:「我問候尊駕,亦問候尊駕之同伴。」
裴洛拉特興奮地說道:「太好了!她說的是古典銀河標準語,而且發音字正腔圓。」
「我也懂她的意思。」崔維茲說著又擺了擺手,表示他其實並不是每一個字都聽得懂。「我希望她懂得我的意思。」
他露出一副友善的表情,微笑著說:「我們從遙遠的太空飛來,我們來自另一個世界。」
「甚好,」年輕女子以清脆的女高音說:「尊駕之太空船自帝國而來?」
「它來自一個遙遠的星體,這艘太空船就叫作遠星號。」
年輕女子抬起頭,看了看太空艇上的字樣。「那是其含意嗎?若果如此,又若果第二字為『星』,那麼注意看,它給印反了。」
崔維茲正準備反駁,裴洛拉特卻欣喜若狂地說:「她說得對,『星』這個字的確是在兩千多年前反過來的。這是多麼難得的機會,遇到了活生生的古典標準語,讓我可以詳細研究一番。」
崔維茲仔細打量這位年輕女子。她身高只有一百五十幾公分,胸部雖秀挺卻不豐滿。伹她看來並非尚未發育成熟,她的乳頭不小,乳暈顏色也很深,不過後者或許是棕色皮膚造成的結果。
他說:「我的名字叫葛蘭·崔維茲;這位是我的朋友詹諾夫。裴洛拉特;那位女士是寶綺思;那個小孩叫作菲龍。」
「那麼,尊駕來自的遠方星體,是否存在為男子取雙名之慣例?我名為廣子,為廣子之女。」
「你的父親呢?」裴洛拉特突然插嘴。
廣子不以為然地聳了聳肩,答道:「他的名字,我娘親說喚作史慕爾,然而這毫無重要,我並不識他。」
「其他人在哪裡?」崔維茲說:「似乎只有你一個人在這裡迎接我們。」
廣子說:「多數男子在漁船上,多數女子在田間。我這兩天休假,因而有幸目睹這偉大場面。然而人們都好奇,太空船降落時會被目擊,即便位於遠方亦如是,他人很快將來到。」
「這個島上還有很多人嗎?」
「總數超過二十五仟。」廣於答道,語氣中透著明顯的驕傲。
「海洋中還有其他島嶼嗎?」
「其他島嶼,尊貴的先生?」她似乎十分困惑。
崔維茲認為這句問話無異於回答。整個行星上,這裡是唯一有人居住的地方。
他說:「你們如何稱呼你們的世界?」
「它喚作阿爾發,尊貴的先生。我們教科書中,提及其全名為『半人馬之阿爾發』,不知此一全名對尊駕是否更具意義,然而我們只喚它阿爾發,瞧,它是個美景世界。」
「什麼世界?」崔維茲問,同時茫然地轉頭望向裴洛垃待。
「她的意思是美麗的世界。」裴洛拉特說。
「的確沒錯,」崔維茲說:「至少此地,此時此刻。」他抬頭望著清晨淡藍色的天空,其間偶爾有幾朵雲彩飄過。「今天是個大好的晴天,廣子,但是我想,這種天氣在阿爾發不多見。」
廣子愣了一下。「我們要多少有多少,先生。我們需要雨水時,雲朵便會飄來,然而大多數日子裡,天空晴朗似乎對我們更有助益。在漁船出海的這些日子,我們當然極需晴朗的天空與溫和的風。」
「這麼說,你們可以控制氣候嘍,廣子?」
「若我們無法,葛蘭·崔維茲先生,我們將給雨水淋得濕透。」
「但你們是如何做到的?」
「並非身為訓練有素之工程師,先生,恕我無法向尊駕解釋。」
「你和你的族人居住的這個島嶼,不知其名如何稱呼?」崔維茲問。他發現自己已受到影響,也學起這種古典標準語的華麗腔調(他實在極想知道自己的文法是否正確)。
廣子 說:「我們這座位於汪洋之中,有如天堂般的島嶼,喚作『新地球』。」聽到這個答案,崔維茲與裴洛拉特驚喜交集,不約而同地轉頭瞪著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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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沒有機會繼續討論下去,因為許多人陸續來到,總數有好幾十個。崔維茲心想,這些人一定都沒出海,也未在田間工作,而且住處離此地不太遠。大多數人都徒步前來,不過他也看到兩輛車——都相當老舊粗陋。
顯然這是個科技水準不高的社會,但他們卻能控制氣候。
眾所皆知,科技發展未必能面面顧到,即使某一方面落後,其他方面仍有可能相當先進。可是像這麼不均衡的發展,也實在是個罕見的例子。
前來觀看太空艇的人群中,至少有一半是年長的男女,也有三、四個小孩子,其他人則大多數是女性。不過沒有任何人表現出恐懼或疑慮。
崔維茲對寶綺思低聲道:「你在操縱他們嗎?他們似乎——相當穩靜。」
「完全沒有。」寶綺思說:「除非有必要,我絕不輕易碰觸他人的心靈,我現在關心的只有菲龍一個人。」
對於曾在銀河任何一個正常世界湊過熱鬧的人而言,現在的圍觀者根本不算多;可是對於菲龍而言,她才剛剛適應了遠星號上的三個成人,現在這群人在她眼中無異是黑壓壓的一群。菲龍的呼吸變得非常急促,眼睛半閉起來,幾乎是受到了驚嚇。
寶綺思輕輕地、反覆規律地撫摩著她,嘴裡發出安撫的聲調。崔維茲十分肯定,此時她還正以無比輕柔的方式,仔細重組菲龍的心靈纖絲。
菲龍突然喘息似的深深吸一口氣,接著她甩了甩頭,大概是不由自主地打了個顫。然後她抬起頭,以比較正常的目光看了看周圍的人群,隨即又將頭埋進寶綺思懷中。
寶綺思讓她維持著這個姿勢,將自己的手臂圍在菲龍的肩頭,每隔一陣子收攏一下,彷彿再三強調她的保護依然存在。
裴洛拉特目光掃過這群阿爾發人,表情似乎相當愕然。「葛蘭,他們彼此間的差異可真大。」
崔維茲也注意到這一點。他們的膚色與髮色有好幾種,其中一人行著火紅的頭髮、碧藍的眼珠,以及滿是雀斑的皮膚。至少有三個明明是成人,卻長得跟廣子一般矮小,另有一兩人則比崔維茲還高。好幾個男女的眼睛都與廣子類似,崔維茲想起來,在菲律星區那些商業繁榮的行星上,這種眼睛是當地居民的特徵,不過他自己從未造訪那個星區。
所有的阿爾發人腰部以上一律赤裸,女性的胸部似乎都不大,在崔維茲眼中,那是她們最接近一致的身體特徵。
寶綺思突然說:「廣子小姐,我的小朋友還不習慣太空旅行,她吸收的新奇事物已超過她的消化能力。可不可以讓她坐下來,也許再給她點吃的暍的?」
廣子現出困惑的表情,裴洛拉特便用流行於帝國中葉、聽來較為華麗的銀河標準語,將寶綺思的話重複了一遍。
廣子聽了趕緊用一隻手掩住嘴,盈盈地屈膝半跪。「我懇求您恕罪,尊貴的女士,」她說:「我未曾顧及這孩兒以及尊駕的需要。這件事太過稀奇,將我整個心思佔滿。請尊駕——請您們諸位訪客——前往食堂進早膳如何?我們加入您們,以主人的身份招待可好?」
寶綺思說:「你實在太好了。」她說得很慢,每個音都發得很仔細,希望能讓對方比較容易瞭解。「不過,最好能由你一個人招待我們,這樣孩子才會覺得自在,她不習慣同時和太多人在一起。」
廣子站了起來,答道:「一切遵照尊駕的吩咐。」
她從容地走在前面,帶領他們穿過草坪。其他的阿爾發人緊跟在兩旁,他們似乎對這些訪客的衣著特別感興趣。其中有個人挨近了崔維茲,好奇地摸摸他的輕便夾克,崔維茲索性將夾克脫下來遞給他。
「拿去吧,好好看個夠,不過要還我。」然後他又對廣子說:「要保證我能拿回來,廣子小姐。」
「不在話下,必將物歸原主,尊貴的先生。」她神情嚴肅地點了點頭。
崔維茲露出微笑,繼續往前走。在輕柔溫和的微風中,他覺得脫掉夾克更舒服了。
他默默觀察周圍的人群,看不出有任何人身上帶著武器。而對於崔維茲攜帶的武器,好像也沒有人表現出恐懼或不安,甚至沒有表現出好奇,這點令崔維茲感到很有意思。很可能他們根本不知道那是武器,根據崔維茲目前觀察的心得,阿爾發很可能是個完全沒有暴力的世界。
此時,一名女子加快腳步,超前寶綺思一點,然後轉過頭來,仔細檢視寶綺思的寬鬆上衣,並且說:「尊駕具有乳房嗎,尊貴的女士?」
但她似乎等不及對方回答,便逕自伸出手輕輕按在寶綺思胸前。
寶綺思微微一笑,答道:「誠如尊駕所發現,我確實擁有。它們或許不如尊駕那般秀挺,然而我遮住它們,並非由於此等原因。在我的世界上,不適宜讓它們暴露在外。」
說完,她轉頭對裴洛拉特耳語道:「你覺得我對古典標準語的竅門掌握得怎麼樣?」
「你掌握得很好,寶綺思。」裴洛拉特說。
那間餐廳相當大,裡面有許多長型餐桌,每張餐桌兩側都擺著長椅。從這些陳設,可以明顯看出阿爾發人慣於集體用餐。
崔維茲覺得良心十分不安,由於寶綺思要求獨處,這麼大的地方只能給五人享用,害得其他阿爾發人被迫留在外面。不過仍有許多阿爾發人不願離去,他們與窗子保持禮貌的距離(所謂的窗子,其實只是牆壁上的一些隙縫,甚至沒有裝紗窗),想必是為了觀看這些陌生人的吃相。
崔維茲不知不覺想到一個問題,那就是下雨的時候會怎麼樣?當然,雨水只有在需要時才會落下,雨勢一定恰到好處,也不會伴隨太強的風,而且總是適可而止。此外,下雨的時間必定會提前預報,因此阿爾發人可早做準備,崔維茲這麼想。
崔維茲對面那扇窗子可以望見海洋,在遠方地平線上,崔維茲似乎能看見一片雲層,看來與其他各處的雲層無異。想必除了這一小塊人間仙境,整個天空都佈滿那種烏雲。
氣候控制的確有莫大好處。
終於有人出來為他們服務,那是一位踮著腳尖走路的年輕女子。她沒有問他們要吃什麼,只是默默將食物端出來。每個人都有一小杯羊奶、一中杯葡萄汁、一大杯白開水。食物包括兩個大型荷包蛋,旁邊配著些白色乳酪片,此外還有一大盤燒魚,綴著些小塊的烤馬鈴薯,下面鋪著清涼鮮綠的萵苣葉。
看到這麼多食物擺在面前,寶綺思現出十分為難的表情,顯然不知如何下手才好。菲龍卻沒這個問題,她大口喝著葡萄汁,就像渴了幾天一樣,而且露出明顯的讚賞神情,然後又開始大嚼燒魚與馬鈴薯。本來她差點要伸手去抓,寶綺思及時遞給她一根前端有尖齒的大湯匙,菲龍便接過來當叉子用。
裴洛拉特滿意地笑了笑,開始切他的荷包蛋。
崔維茲說:「現在可以重溫真正的蛋是什麼滋味了。」說完也開始切荷包蛋。
廣子看著客人用餐的模樣(就連寶綺思也終於開動,而且顯然吃得津津有味),不禁滿心歡喜,竟然忘了吃自己那一份。最後,她終於開口說:「好嗎?」
「好得很。」崔維茲的聲音有些含混不清,「看得出這座島嶼食物充足——還是你們太客氣,招待我們的食物豐盛得過分?」
廣子定睛專心聆聽,似乎領悟了這句話的意思,因為她的回答完全切題。「不,不,尊貴的先生。我們土地物產豐饒,我們海產更加豐富。我們的鴨子會生蛋,我們的山羊能提供乳酪與鮮奶,此外我們種植穀物。尤其重要的是,我們的海洋滿是各式各樣魚類,數量多得不計其數。整個帝國都能上我們的餐桌,也不會將我們海中的魚消耗殆盡。」
崔維茲暗自微微一笑。這個年輕的阿爾發人,對於銀河的實際大小沒有絲毫概念,這點十分明顯。
他說:「你們管這個島嶼叫新地球,廣子,那麼舊地球又該在哪裡?」
她不知所措地望著他。「舊地球,您是這麼說的嗎?我懇求您恕罪,尊貴的先生,我不解尊駕的意思。」
崔維茲說:「在新地球出現之前,你們族人一定住在別的地方。他們原來住的那個『別的地方』究竟在哪裡?」
「我一概不知,尊貴的先生。」她的神情極其凝重,「這塊土地在我有生之年是我的;在我之前,是我娘親、我外祖母的;我也毫不懷疑,在她們之前,是她們的外祖母、曾外祖母的。至於其他的土地,我根本一概不知。」
「可是,」崔維茲改用溫和的方式說理,「你說這塊土地叫作新地球,你為什麼這樣稱呼它?」
「因為,尊貴的先生,」她以同樣溫和的方式答道:「大家都如此稱呼,女性又未曾表示反對。」
「伹它卻是『新』地球,因此是較晚出現的地球。一定還有個『舊』地球,一個較早的地球,用的是同樣的名字。每天早上都是新的一天,這表示在此之前還有舊日子,你難道看不出必然如此嗎?」
「不然,尊貴的先生。我僅知曉這塊土地叫什麼,對其他土地不知情。我也無法領會尊駕的推論,那聽來極似我們這裡所謂的強詞奪理。我並非有意冒犯。」
崔維茲搖了搖頭,心中充滿挫折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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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維茲湊向裴洛拉特,悄聲道:「不論我們來到哪裡,不論我們做些什麼,總是得不到所需要的訊息。」
「我們已經知道地球在哪裡了,所以又有什麼關係呢?」裴洛拉特僅僅蠕動嘴唇回答。
「我想對它多少先有個瞭解。」
「她很年輕,不太可能是知識的寶庫。」
崔維茲想了一下,便點了點頭。「有道理,詹諾夫。」
他轉頭對廣子說:「廣子小姐,你尚未問及我們來到你們這裡目的為何?」
廣子垂下眼瞼,答道:「如此有欠禮數,必須等待您們吃飽暍足,休憩完畢才能發問,尊貴的先生。」
「可是我們已經吃飽,或者說幾乎飽了,而且我們剛剛也休息過,所以我準備告訴你,我們為何來到此地。我的朋友,裴洛拉特博士,他是我們那個世界的一名學者,一位飽學之士。嚴格說來他是一名神話學家,你知道那是什麼意思嗎?」
「不然,尊貴的先生,我不知。」
「他專門研究各個世界流傳的古老故事,那些古老故事通稱為神話或傳說,裴洛拉特博士對它們非常感興趣。在新地球上,有沒有什麼飽學之士,知道有關這個世界的古老故事?」
廣子的額頭微微皺起,看得出她陷入沉思。她說:「這方面我自己並不嫻熟。我們這附近有位老者,喜愛談論古老的日子。他究竟打哪兒聽來那些事,我可不知曉,依我看許是他憑空杜撰的,或是聽那些故事杜撰者講的。尊駕那位飽學的同伴,欲聽的八成即是那些,然而我不會誤導尊駕,在我心目中,」她左顧右吩一番,彷彿不願被他人偷聽。「那老者不過是個話匣子,偏偏很多人樂意聽他說話。」
崔維茲點了點頭。「我們想找的就是這種話匣子,能不能請你帶我的朋友去見那位老者——」
「他喚自己為單姓李。」
「——那就去找這位單姓李。你認為單姓李是否願意跟我的朋友談話?」
「他?願意談話?」廣子以輕蔑的口氣說:「尊駕其實該問,他是否有閉上嘴巴之時。他僅是個男性,因而若果情況允許,會不眠不休說上十天半個月。我無意冒犯,尊貴的先生。」
「你沒有冒犯我,現在你就能帶我的朋友去見單姓李嗎?」
「任何人在任何時候都行,那老人隨時都在家,隨時歡迎傾聽的耳朵上門。」
崔維茲說:「此外,也許能找到一位年長的婦人,願意陪寶綺思女士坐坐。她有個小孩需要照顧,因此不能走得太遠。要是能有個伴,她會很高興的,因為女人,你知道,全都喜歡……」
「打開話匣子?」廣子顯然被逗樂了,「誠然,男人皆如是說,雖然根據我觀察,男人總是嘮叨更多。等到男人打漁回來,便會爭相誇耀他們的收穫,比試誰的牛皮吹得最凶。無人注意他們,亦無人相信那些言語,他們仍舊樂此不疲。然而我的話匣子也該關了——我會讓娘親的一位朋友,我現在即可透過窗子看到她,請她來陪寶綺思女士與這位小友。在此之前,她會先帶您的朋友,那位尊貴的博士,去見單姓李老先生。若果您的朋友聽故事的興趣,與單姓李開話匣子的興趣一樣大,這輩子尊駕將無法讓他們分開。請尊駕恕罪,我去去就來可好?」
當她離去後,崔維茲轉頭對裴洛拉特說:「聽著,盡你可能向那位老先生打探;寶綺思,不管什麼人來陪你,盡可能套她的話。你們要挖掘的,是有關地球的任何資料。」
「那你呢?」寶綺思問:「你要做什麼?」
「我會留在廣子身旁,試著尋找第三個資料來源。」
寶綺思微微一笑。「是啊,裴要去找一位老先生;我要跟著一個老婦人。而你,則強迫自己陪伴這位迷人的半裸年輕女郎,這似乎是很合理的分工方式。」
「純屬巧合,寶綺思,但這是合理的安排。」
「不過我想,你不會因這樣的合理分工而感到悶悶不樂。」
「不,我不會。我為何要悶悶不樂?」
「是啊,你怎麼會呢?」
廣子回來,再次在椅子上坐定。「都已安排妥當,尊貴的裴洛拉特博士將被帶去見單姓李,尊貴的寶綺思女士與她的孩兒將有人陪伴。那麼,尊貴的崔維茲先生,能否恩准我繼續與尊駕交談?或許再聊聊那個舊地球,尊駕一直……」
「話匣子沒關?」崔維茲問。
「不然,」廣子笑道:「然而尊駕學我說話,模仿得唯妙唯肖。至今為止,我在回答尊駕這個問題之時,自始至終都很失禮,我亟欲做些補償。」
崔維茲轉向裴洛拉特。「亟欲?」
「渴望的意思。」裴洛拉特輕聲說。
崔維茲說:「廣子小姐,我不覺得你有失禮之處,不過要是能讓你心安,我很願意跟你談談。」
「說得真客氣,我感謝尊駕。」廣子一面說,一面站了起來。
崔維茲也跟著起身。「寶綺思,」他說:「要確保詹諾夫平安無事。」
「這件事交給我負責。至於你自己,你有你的——」她朝他腰際的皮套點了點頭。
「我想我不需要用到它們。」崔維茲不大自在地說。
他跟著廣子離開餐廳,此時太陽已高掛天際,氣溫變得更暖和了。每個世界都有一種特殊的氣味,此地也不例外。崔維茲記得康普隆上有著鬱悶的氣味,奧羅拉的空氣中帶點霉味,索拉利的味道則相當恰人。(在梅爾波美尼亞上,他們始終穿著太空衣,因此只能聞到自己的體臭。)但只要在某顆行星待上幾小時,等鼻子的嗅覺神經飽和後,特殊的氣味便會消失無蹤。
而在阿爾發上,則有陽光烘出來的一種青草芳香,令人覺得神清氣爽。崔維茲不禁感到有點懊惱,因為他很明白,這種香味很快就會聞不到了。
他們朝一棟小型建築物走去,它看來似乎是用淺粉紅色石膏建成的。
「這就是我的家,」廣子說:「它過去屬於娘親的妹妹所有。」
她走了進去,示意崔維茲一塊進來。大門敞開著,更正確的說法是根本沒有門,崔維茲經過時注意到這一點。
崔維茲說:「下雨的時候你怎麼辦?」
「我們事先有準備。兩天後即有一場雨,將在黎明前連續下三小時,那時氣溫最低,對泥土之濕潤作用最強。我只消拉起門簾就行,這種門簾既厚重又防水。」
她一面說一面示範,門簾似乎是用類似帆布的強韌布料製成。
「我就讓它留在那兒,」她繼續說:「如此眾人皆會知曉我在家中,然而不方便見人,也許我正在睡覺,或者忙著什麼重要之事。」
「它看來不怎麼能保護隱私。」
「為何不能?看,入口全遮住了。」
「可是任何人都能把它推開。」
「不理會主人的意願?」廣子看來嚇了一跳,「此種事件在尊駕的世界會發生嗎?簡直可謂野蠻行為。」
崔維茲咧嘴微微一笑。「我只不過問問而已。」
這棟建築共有兩個房間,現在她帶他來到另一間,在她的招呼下,崔維茲坐到一張鋪有襯墊的椅子上。兩個房間都很封閉、狹窄而空蕩,令人產生一種幽閉恐懼,不過,這棟房舍的功能似乎就是隱居與休憩。窗子的開口很小,而且接近屋頂,不過牆壁貼著許多長條狀的反光板,排列成適當的圖樣,能將光線四下反射到室內各處。地板上有些隙縫,徐徐透出柔和的涼風。由於不見任何人工照明設備,崔維茲懷疑阿爾發人是否必須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他正打算發問,廣子卻先開口:「寶綺思女士是否為尊駕之女伴?」
崔維茲謹慎地反問:「你的意思是說,她是不是我的性伴侶?」
廣子臉紅了。「我懇求尊駕,請注意交談的文雅與禮貌,然而我的確是指私下之歡愉。」
「不是,她是我那飽學朋友的女伴。」
「然而尊駕較為年輕,較為貌美。」
「嗯,謝謝你這麼想,那卻不是寶綺思的想法。比較之下,她對裴洛拉特博士的好感多了許多。」
「此事大大令我驚訝,他不願分享?」
「我從未問過他是否願意,但我確定他不會,而我也不要他那樣做。」
廣子點了點頭,露出一個精明的表情。「我明瞭,是由於她的尻部。」
「她的尻部?」
「尊駕應知曉,即是此處——」她拍了拍自己線條優美的臀部。
「喔,那裡!我瞭解你的意思。沒錯,寶綺思的骨盆相當寬大。」他用雙手在半空劃出一個人體曲線,還眨了眨眼睛(廣子隨即開懷大笑)。
崔維茲又說:「不過嘛,許多男人都喜愛那種豐滿的體型。」
「我難以置信,凡事大小適中最理想,若果一味求大,當然即是貪得無厭。若我的乳房碩大,在胸前搖搖蔽晃,一雙乳頭指著腳趾,尊駕是否將更重視我?說真格的,我曾見過如此之乳房,然而未見男人蜂擁周圍。為乳房過大而苦惱的可憐女子,必定需要將畸形胸脯遮蓋起來——像寶綺思女士那樣。」
「過大的胸部同樣不會吸引我,不過我可以肯定,寶綺思將她的乳房遮起來,絕不是因為有任何缺陷。」
「如此說來,尊駕不嫌惡我的容貌或體型?」
「除非我是瘋子,你實在很漂亮。」
「尊駕乘著太空船,自一個世界飛至另一世界——寶綺思女士又拒尊駕千里之外,在旅途中尊駕如何享受歡愉?」
「完全沒有,廣子,沒什麼可做的。我偶爾也會想到那些歡愉,這的確有些不好過。伹我們從事太空旅行的人,都很瞭解有些時候必須禁慾,我們會在其他時候補回來。」
「若果覺得不好過,要如何消除該種感覺?」
「你提到這個話題,讓我覺得更加不好過。可是要我建議如何消除那種感覺,我認為那是很不禮貌的。」
「若由我提議一個法子,會不會很無禮?」
「這完全要看是什麼樣的建議。」
「我建議你我二人互相取悅。」
「你帶我來這裡,廣子,就是為了這件事嗎?」
廣子露出愉悅的笑容。「正是,此事既是我應盡的地主之誼,同時亦是我的想望。」
「如果這樣的話,我承認這也是我的想望。事實上,我非常樂意遵從你的意思。我——啊——亟欲取悅尊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