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我平生第一次,"阿瑟說道,"發現自己發自內心地祈求我的計算是錯誤的,但上帝恐怕不會給我這樣的寬容。我發現我們正勢不可擋地朝著一個結果邁進,這個結果想起來就害怕。"
他把屋子打量了一遍,將目光在他叫來的每個人身上停留一會。當然有年輕的比尼25,來自心理學系的謝林501,還有考古學家西弗娜89。
全憑單純的意志力,他竭力地在他們面前掩飾住自己能夠感到的疲勞,日益增長的失望,和上周所知道的事情對他的摧殘性影響,他甚至還讓自己將這一切都忘記。但近來,他常常有些情不自禁,覺得自己活得太長,或者希望一兩年前就已壽終正寢。這些想法總是無情地出現在他的腦子裡。從前,鋼鐵般的意志,不倦的精力是他性格的主基調。現在,一面是衰老不斷地消耗他的精力,一面是拒絕讓那些性格從身上溜掉。
他向謝林說道:"就我理解,你研究的範圍是黑暗,對嗎?"
這位圓胖的心理學家似乎有些被逗樂了。"姑且那也算一種說法吧。我的博士論文是論黑暗關聯性精神病狀,但是,對黑暗的研究也是我的研究課題的一個方面。我對各種各樣的群體性歇斯底里——人腦對巨大刺激的非理性反映——很感興趣。人類的各種精神病症狀,讓我廢寢忘食。"
"很好。"阿瑟冷靜地說道,"就算是你說的那樣吧。聽比尼25說,你是這所大學裡研究黑暗的權威。你剛剛在電腦屏幕上看過我們的天文演示,我們的發現根本上意味著什麼,我想你是很明白的。"
這位老天文學家找不到什麼合適的方法,讓自己的話聽起來不那麼令人屈尊俯就。但謝林似乎並不特別生氣。
他平靜地說道:"我想已經瞭解得很清楚了。你們是說在離我們某個距離的地方,有一個神秘而看不見,跟行星一般大小的天體,在圍繞卡爾蓋什運轉,當某顆星與另一顆星接近時,其引力正好能對比尼所發現的卡爾蓋什的軌道出現偏差的這一情況作出說明。我說的對嗎?"
"對,很對。"阿瑟說道。
"喔,"謝林接著說道,"好像這個天體有時會位於我們和太陽之間,這種現象稱為日食。但必須是只有一顆太陽公轉到某個位置時,才會發生這種情況,這顆太陽就是多維姆。情況表明,日食只有當——"謝林突然停了下來,皺了皺眉頭,"當多維姆一顆太陽出現在空中,而它和所謂的卡爾蓋什第二排在一條線上,完全把多維姆遮住,我們看不見光線時才會出現。我說的也對嗎?"
阿瑟點了點頭。"你理解得完全正確。"
"我感到害怕,但願我的理解是錯誤的。"
"現在,說一說日食所產生的影響——"阿瑟說道。
謝林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好吧。日食——它每隔2049年發生一次,真是謝天謝地!——將給卡爾蓋什造成長時間的大範圍黑暗。全世界的情況是,每個大陸完全黑暗的時間將長達——你說多少來著?——九到十四個小時,時間的長短取決於不同的緯度。"
"現在,你是否能以一個專業心理學家的身份,談一談你的看法,它對人類的大腦會產生什麼樣的影響?"阿瑟說道。
"會喪失理智。"謝林毫不遲疑地說道。
屋子突然被寂靜所籠罩。
過了好一陣子,阿瑟說道:"全世界會發瘋,是你的預測嗎?"
"大體上是吧,全世界的黑暗,全世界的瘋狂。我想人們一定會受到不同程度的影響,輕則出現短期的迷向或抑鬱症,重則完全永久地喪失理智。自然,開始時,誰的心理越穩定,被黑暗摧毀的可能性就越小。但是我想,沒有人會完全不受傷害。"
"我不理解,"比尼說道,"為什麼黑暗會使人發瘋?"
謝林微笑了一下。"我們根本無法適應。如果你能的話,請試想一下你生活的世界空中只有一個太陽。那個世界自轉一周,兩個半球只有一半的時間曬到太陽,另一半的時間則是漆黑一片。"
比尼情不自禁地做了個害怕的動作。
"明白了嗎?"謝林說道,"你甚至連聽都不願聽到這樣的事情!但是那個星球上的人每天必須習慣那份黑暗。很可能,他們會發現白天更愉快,更合他們的心意,但對黑暗,他們會泰然處之,把它作為一天中的平常事來對待,一點也不會產生衝動,只是把它作為睡覺的時間,等一覺醒來,又是大白天。可是,我們就不行了。我們已經習慣了在永恆光源的環境裡生活,每時每刻,年復一年,都有陽光。如果奧納斯不在天上,天上就有塔諾、西撒和多維姆,或者帕特魯和特雷,等等。我們的大腦,甚至我們的心理,都習慣了永久的光亮。我們不喜歡沒有光的日子,哪怕是短暫的時刻。你睡覺時屋子裡亮著長明燈嗎?我可是這樣的呀!"
"當然啦。"比尼說道。
"當然?為什麼說『當然』?"
"為什麼?每個人睡覺都是這樣的呀!"
"這正是問題的關鍵所在。朋友比尼,請告訴我:你經歷過黑暗嗎?"
比尼靠在觀景窗旁邊的牆上,心裡想著。"不,不能說我經歷過,但我知道那是怎麼回事。只是——嗯——"他用手指做了一個讓人不解的動作,突然眼睛一亮,"只是沒有光亮,像是在洞穴裡。"
"你在洞穴裡呆過嗎?"
"在洞穴裡!當然沒有!"
"我想你也沒有。很久以前,我在研究黑暗導致的精神病時,試過一次。但很快我就出來了。我往裡走,回頭看洞口還模糊可見,周圍卻是一片黑暗。"謝林咯咯地笑了起來,"我從未想到像我這樣的胖子能夠跑得如此之快。"
幾乎是用挑釁的語氣,比尼說道:"這種情況,要是我在,我想我不會跑。"
心理學家向這位年輕的天文學家微微地笑了笑。
"說起來倒勇敢!我很欽佩你的勇氣,朋友。"轉向阿瑟,謝林說道,"先生,您能允許我做一個小小的心理實驗嗎?"
"想做就做吧。"
"謝謝。"謝林把目光又轉移到比尼身上,"把你旁邊的窗簾拉上,介意嗎?朋友比尼?"
比尼看上去很驚訝。"幹什麼?"
"只是拉上窗簾,不為什麼。拉上後,請過來坐在我旁邊。"
"好吧,如果你堅持——"
厚實的紅色帷幕垂掛在窗戶的兩邊。自從這間房屋成為阿瑟的辦公室以來,已有40年了。在他的記憶中,窗簾一次也沒有被拉上過。比尼聳了聳肩,伸手抓住飾有流蘇的拉線,用勁一拉。紅色的幕簾滑過了寬大的窗戶,掛帷幕的銅環在滑竿上發出絲絲的聲響。起初還能看見微暗的多維姆紅光,接著便是一片陰影,甚至連陰影也變得模糊不清。
室內一片寂靜。當比尼摸索著朝桌子邊走去時,發出的腳步聲格外響亮。走了一半,腳步聲停了下來。
"我看不見你在哪裡,謝林。"他可憐地說道。
"摸著過來。"謝林用緊張的聲音命令道。
"但是我看不見你呀!"年輕的天文學家喘著粗氣說道,"我什麼都看不見!"
"你剛才是怎麼預料的呢?這就是黑暗。"過了一會,謝林繼續說道,"過來吧。即使是閉上眼睛,你也不會在這間屋子裡走錯。快過來坐下。"
腳步聲又響了起來,聽得出有些抖動,接著是有人摸椅子的聲音。比尼的說話聲很微弱:"我到了。"
"你感覺怎麼樣?"
"我嗎——還行。"
"你喜歡黑暗,是嗎?"
長時間沒有回答。
"不。"
"不喜歡吧,比尼?"
"一點也不喜歡,難受極了。好像整個牆都要——"他又停了下來,"它們像是朝著我壓過來。我一直想把它推開……但我不會發瘋。其實,我覺得正在適應它。"
"好。西弗娜,你感覺怎樣?"
"我可以承受少量的黑暗,我常經過一個地下通道。但不能說我喜歡它。"
"你呢,阿瑟?"
"我也還活著。但我認為你已經證實了你的觀點,謝林博士。"天文台台長厲聲地說道。
"好的。比尼,現在請把窗簾拉開。"
黑暗中傳來一陣小心的腳步聲和比尼摸索著尋找拉線時身體與幃簾摩擦發出的窸窣聲,然後便是一陣輕快的窗簾開啟時的絲絲聲。多維姆的紅光瀰漫著整個房間。比尼看著窗外六個太陽中最小的太陽,情不自禁地發出了一聲愉快的尖叫。
謝林用手背擦著額頭上沁出的汗水,用顫抖的聲音說道:"這僅僅是在一間黑暗的房間裡呆了一小會。"
"倒還可以承受。"比尼輕鬆地說道。
"是的,在一間黑暗的房間裡,至少還可以呆一會。但是,你們都聽說過有關喬勒百年博覽會的事,對嗎?就是那個神秘隧道的醜聞。比尼,上個夏天的一個晚上,在六陽俱樂部,我給你講過此事。當時你和那個叫塞裡蒙的記者在一塊。"
"是的,還記得。人們乘車穿過遊樂園的黑暗隧道,出來時都變得瘋瘋癲癲的。"
"只是一條一英里長的隧道——沒有燈光。人們乘坐敞篷車,顛簸著穿過隧道,總共是15分鐘。一些人在穿行中被驚嚇猝死,另一些出來時永遠喪失了理智。"
"為什麼會這樣?什麼使他們發瘋?"
"其實就是剛才作用於你們身上的同一個東西,窗簾被拉上時,你感到四壁不斷地向你壓來。人類本能地害怕黑暗,心理學上專門有一個術語,這就是幽閉恐怖,由於黑暗總是與封閉的地方有關,因此,對一個封閉的地方害怕,對所有封閉的地方都害怕。你明白嗎?"
"那些在隧道裡發瘋的人也是這樣嗎?"
"用你的話說,那些在隧道裡發——發瘋的人真不幸,他們沒有足夠的心理適應能力,來戰勝黑暗吞噬他們時所造成的幽閉恐怖。那是一種非常強烈的恐怖感。請相信我,因為我有隧道中的親身體會。剛才,你們僅在房間裡經歷幾分鐘沒有光亮的體驗,我覺得你們都有害怕的感覺。你不妨想一想十五分鐘像什麼樣子。"
"難道事後他們都沒有恢復嗎?"
"一些得到了恢復,一些將多年受到折磨,或許終生都得不到恢復。他們對黑暗和封閉的潛在恐怖已在頭腦中具體化,或者可以稱之為根深蒂固。而另一些,如我所說,猝死於恐怖。至於恢復,又從何談起呢?這就是十五分鐘黑暗的威力。"
"對一些人會這樣。"比尼頑固地說道,他蹙著眉,額頭上佈滿了皺紋,"我仍然認為,對我們大多數人來說,不會有那麼糟。當然也不會包括我了。"
謝林憤怒地歎了口氣。"試想一下——到處都是黑暗。所見範圍沒有亮光,房屋、樹木、田野、大地、天空——漆黑一片!星星進入你的視野。如果你聽過那些信徒的說教——無論它們是什麼,都稱之為星星。這一切你可以想像嗎?"
"是的。我能想像。"比尼鄭重地說道,語氣更加尖刻。
"不!不!你不能!"謝林突然衝動,將拳頭重重地擊在桌面上,"你在欺騙自己!你根本就想像不出來。你的大腦根本就不具備想像那一概念的能力——瞧你自己,比尼,你是個數學家,對嗎?你能真正確切地想像出什麼是無窮大嗎?或者什麼是永恆嗎?對它,你只能談論,或者把它簡化成方程式,假定這些抽像的數字是真實的,其實它們只是些寫在紙上的符號。但當你試圖真正地想讓你的大腦充滿無窮大這一概念時,我敢肯定,你很快就會暈頭轉向。一小部分事實讓你害怕,它就跟你剛才所嘗到的一小部分黑暗一樣。當真正的東西出現時,你的大腦就會受到限制,無法對這一現象進行理解。於是,你就會完全或永久地喪失理智。總之,我對此深信不疑。"
房間裡突然又是一陣可怕的寂靜。
最後,阿瑟終於開了口。"那就是你的結論?謝林博士?大部分人都會失去理智?"
"至少75%的人會失去理性,或許85%,甚至100%。"
阿瑟搖了搖頭。"真是駭人聽聞,荒謬絕頂,一場無法讓人置信的劫難。不過,我必須告訴你,我的想法跟比尼的一樣——無論如何我們會戰勝它,人們所受到的影響將遠遠沒有你說的那麼嚴重。儘管我上了年紀,但我還是能感到幾分樂觀,幾分希望——"
西弗娜突然說道:"阿瑟先生,我可以說話嗎?"
"當然可以!否則,你來這裡幹嗎?"
這位考古學家站了起來,走到屋子的中間。"從某種意義上說來,我對我來到這裡感到吃驚。當我第一次與比尼在這裡討論我在薩吉坎半島的發現時,我請求他一定要保守秘密。我是在擔心我的科學聲譽,因為我知道我所發現的數據很容易構成支持某些宗教言論的證據。那些教徒是存在於我們這個社會中的一群最無理性、最恐怖、最危險的宗教狂徒。不用解釋,你們知道我說的是火焰派那夥人。
但是後來不久,比尼又帶著他的新發現——多維姆日食的週期時間——回到了我這裡。我明白我必須將我所知道的東西向大家公佈。我這裡帶來了湯姆博土丘的照片和發掘圖,這一土丘位於薩吉坎半島上的貝克裡莫特主考古現場附近。比尼,這些照片你都看過,但勞駕你把它們遞給阿瑟博士和謝林博士——"
西弗娜等著他們把材料看完,然後繼續說道:"如果你們把湯姆博土丘上的古居民區想像成一個層層重疊的大蛋糕——自然,最年輕的一層就是頂層——對這些圖表的理解就容易多了。最頂層我們稱之為貝克裡莫特文化層,下一層為同樣的人所建造,我們認為,它處於貝克裡莫特文明的萌芽時期。下面又重疊了一層一層又一層,總共至少有七層,甚至還多。
"先生們,每一居住層都因被大火毀滅而告終。我想,你們都能夠看見每層之間的黑色線條,它們是火燒線——炭灰層。最先,我僅憑直覺對這些城池興衰的時間進行猜測,認為每次大火的發生的時間大約相隔兩千年,最近發生的一次離現在也在兩千年左右,略早於被認為是創史文化的貝克裡莫特文化。
"但炭的年代最適宜採用碳定法加以測定,這種測定能夠給我們提供一個較為準確的時間。湯姆博土丘的發掘物一送到薩羅城後,我們系的實驗室就忙個不停,對它們進行碳定法測定,現在結果已經出來了。憑記憶,我可以將它們告訴你們。湯姆博的頂層毀於距今2050年的一場大火,數字偏差正負20年;從頂向下第二層的炭灰距今4100年,正負偏差40年;第三層毀於距今6200年的大火,正負偏差80年;第四層為8300年,正負偏差100年;第五層——"
"天啦!"謝林大叫道,"它們之間的間隔都那麼相等嗎?"
"每層都是這樣。大火每隔兩個世紀多一點間斷性地發生。除去測定中不可避免出現的小量偏差,仍然完全可以斷定,它們之間實際上相隔年數為2049年。這正是比尼所證實的多維姆發生日食的間隔時間……而且,"西弗娜用嚴峻的聲音補充道,"也是火焰派信徒們稱之為懺悔年的時間長度。每一個懺悔年結束時,世界就該被大火燒燬。"
"集體瘋狂效應就會產生。"謝林虛張聲勢地說道,"黑暗降臨時,人們需要亮光——任何形式的亮光,火把、篝火。把所有東西都燒起來!燒掉傢俱,燒掉房屋。"
"不。"比尼嘟噥道。
"記住,"謝林說道,"這些人神智都不清醒,他們像兒童——但具有成人的身體和成人的大腦外形。他們知道如何使用火柴,但又記不得到處點火會產生什麼樣的結果。"
"不。"比尼又說道,非常失望。"不,不,再沒有什麼比這種說法更荒唐了。"
西弗娜說道:"一個獨到的見解是,湯姆博的大火純屬一個小地方所發生的事件——是一個少有的巧合。在這麼長的時間內,發生的事情如此地精確而又有規律,且僅限於一個地方,也許可以說是一個舉行特別的淨化儀式的地方。由於在卡爾蓋什星球上尚未發現其它任何地方有它古老,我們還無法提出其它看法。但比尼的計算卻改變了一切,現在我們發現世界每隔2049年——未必真實——要進入一次黑暗。如謝林所說,屆時大火將燃燒,並且失去控制。類似湯姆博的大火燃燒時,任何居住區,無論在世界的什麼地方,都將像湯姆博城一樣被燒燬,且原因同出一轍。湯姆博是史前遺留下來的惟一的地方,正如火焰派信徒所說,它是一處聖地,是上帝向人類現身的地方。"
"也許他們將向人類再現一次身,"阿瑟晦意地說道,"用古時候的大火給我們提供證據。"
比尼眼看著他。"這麼說你開始相信信徒們的說教了,先生?"
在阿瑟看來,比尼的問話幾乎跟罵他是瘋子沒有兩樣。好一陣子,他都無話可說。
然後他開了口,語氣盡量保持平靜。"相信他們?不,不,不完全。但我對他們感興趣,比尼,我甚至害怕提這樣一個有必要提出的問題:要是他們是正確的呢?種種跡象清楚地表明,黑暗的確相隔2049年發生一次,這正是《啟示錄》所提到的。此時謝林又說,如果此事發生,世界將變得瘋狂,而西弗娜的證據又說明,至少在世界的一處小地方,的確反反覆覆地發生過瘋狂的事,那裡的房屋被每隔2049年發生一次的大火燒燬過多次。"
"那麼,你看該怎麼辦?"比尼問道,"加入火焰派?"
阿瑟又一次控制住自己的憤怒。"不,比尼。只對他們的教義進行研究,看它們對我們具有什麼樣的利用價值。"
"利用?"謝林和西弗娜幾乎同時大聲說道。
"是的,利用!"阿瑟攥緊他那瘦弱的雙手,在他們的面前揮了揮,"難道你們沒發現人類文明的生存全靠我們四個人嗎?考驗我們的時候到了,對嗎?儘管聽起來有些像傳奇劇,但我們四個人都心照不宣地擁有一個開始看起來不可爭辯的事實:世界的末日正向我們逼近。世界性的黑暗——帶來世界性的瘋狂——產生世界範圍的大火——全部城市被大火焚燒,社會不復存在。但已有一小組人,在誰也不知道是不是事實的基礎上,對同樣的災難將在哪年哪天發生進行著預測。"
"9月19日。"比尼輕聲地說道。
"9月19日,對。這天空中只有多維姆一個太陽——而且,假如我們是對的的話,卡爾蓋什第二將到來,從它的隱蔽出鑽出來,擋住所有的光線。這天,按火焰派所說,大火將吞噬我們的城鎮。他們是怎麼知道的呢?僥倖猜中?純屬編造?"
"他們說的一些東西毫無意義。"比尼指出,"例如,星星會出現在空中。什麼是星星?他們從何而來?"
阿瑟聳了聳肩說道:"我也不知道。火焰派的這部分教義很可能是寓言,但他們似乎有發生過的日食的一些記載,從這些記載中,他們才作出了目前的可怕預測。對於這些記載,我們需要做進一步的瞭解。"
"為何要我們?"比尼問道。
"因為我們——作為科學家——在未來拯救文明的鬥爭中,會起到領導和科學權威的作用。"阿瑟說道,"只有弄清了危險的性質,在此時此地,世界才有可能保護好自己,經受得住即將發生的事情的考驗。但事實是,只有容易上當受騙和愚昧的人才對火焰派感興趣,大部分聰明而有理智的人跟我們一樣瞧不起他們——把他們看成怪人、傻瓜、瘋子或騙子。我們要做的事情是勸說他們和我們分享他們的天文學和考古學數據,如果他們有的話。然後借助輿論,公開我們的發現。然後我們運用從他們那裡獲得的資料支持他們,我們必須那麼做,實質上就是和他們結成同盟,共同對付我們都認為會發生的事情。這樣,我們就能夠獲得社會各階層的廣泛重視,從容易輕信的人到最愛吹毛求疵的人。"
"這麼說你要我們不當科學家而從政羅?"西弗娜問道,"我不喜歡那樣。那根本不是我的工作。我贊同把資料提交給政府,讓他們——"
"政府!"比尼哼著鼻子說道。
"比尼說得對,"謝林說道,"我知道政府官員是怎麼回事。他們將組成一個委員會,發表報告——最後將報告入檔,然後再組成一個委員會,把上一個委員會發現的東西從檔案中找出來,進行投票,然後——不,我們沒有時間做那麼多事情。我們的職責是表明我們的觀點。我知道第一件要著手解決的問題是黑暗會給人們的大腦造成什麼樣的傷害。阿瑟和比尼,你們都有數學證據說明黑暗即將來臨。你,西弗娜,知道黑暗對古文明會造成什麼樣的損失。"
"但我們敢大張旗鼓地去尋找他們嗎?"比尼問道,"如果我們和他們有所往來,難道就不怕危及我們的科學聲譽?"
"說得好!"西弗娜說道,"我們得離他們遠點!"
阿瑟緊鎖著眉頭說道:"也許你們說得對。我有一個建議也許過於天真,我們可以和他們建立一種工作夥伴關係。不,我收回我的建議。"
"等等!"比尼說道,"我有個朋友——你認識,謝林,他就是《記事報》的記者塞裡蒙——他已和火焰派的某個高級職員有所接觸。他可以為阿瑟和那位高級職員安排一次秘密會見。先生,你可以對他們進行試探,看他們是否有值得我們利用的東西——採取的方式是向他們獲取於我們有利的更為可靠的證明材料——如果證實他們沒有有利於我們的東西,我們隨時都可以否認這次會面。"
"這倒是一種可能的方法。"阿瑟說道,"儘管有些討厭,但我還是願意會他一面……我猜想,這麼說,沒有人從根本上反對我的建議了?你們都贊同採取行動,對我們所發現的東西作出必要的反應。"
"我贊成。"比尼說道,瞥了一眼謝林,"我仍堅持認為人能從黑暗中生存下來。但此時此地所談的一切讓我感到很多的人都不能生存,我們創造的文明也不會倖免——除非我們採取行動。"
阿瑟點了點頭。"很好。告訴你的朋友塞裡蒙,不過,要謹慎。你們知道我對報界的看法,比起火焰派來,我對新聞界的喜歡程度好不了多少。但一定要讓你的那個塞裡蒙清楚地明白,我只願和他認識的那位火焰派高級職員私下裡見面。"
"一定做到,先生!"
"你,謝林,將所有描述人長時間處在黑暗中時有什麼樣的反應的文學作品收集起來給我。"
"沒問題,博士。"
"還有你,西弗娜——能給我準備一份外行人都能看得懂的關於湯姆博發掘情況的報告嗎?對於反覆出現的大火問題,盡可能提供詳細的證據。"
"一些證據還有待完備,阿瑟博士。這部分資料今天沒有討論。"
阿瑟的額頭皺了起來。"你指的是什麼?"
"刻有文字的土簡。"她說道,"是在土丘從上往下數的第三和第四層中找到的。穆德林接受了這一艱難的任務,正試圖將他們譯釋出來。他的初步看法是,土簡上記錄的是大火來臨前某種祭祀性警告。"
"《啟示錄》第一批版本裡就是這樣寫的!"比尼提高嗓門說道。
"喔,是的。也許事實就是如此。"西弗娜笑著說道,話音中沒有多少愉悅,"總之,希望盡快拿到土簡的釋文,然後就可以將所有材料一起交給你,阿瑟博士。"
"很好。"阿瑟說道,"弄得到的資料我們都需要,這就是我們畢生所從事的工作。"他又逐一地將他們打量了一遍。"不過,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得牢記:我答應與火焰派接觸,無論如何並不意味著是給他們多大的面子。我只是想弄清楚他們所擁有的東西,能使我們相信世界即將發生什麼事情,情況僅此而已。否則,我會盡力使自己和他們保持距離。我不想牽扯任何虛假的東西,我不相信他們那一套騙人的鬼話——我只是想知道他們是如何得出災難會發生這一結論的。我也希望你們幾位在處理他們的事情時,同樣要提高警惕。明白嗎?"
"這一切就像一場夢。"比尼輕聲地說道。
"一場很糟的噩夢。"阿瑟接著說道,"我靈魂中的每一個細胞都在吶喊:災難不會發生!它純屬謬論!在經過下一個9月19日時,世界將安然無恙!不幸的是,各種數據表明災難會發生。"他把視線轉向窗外。奧納斯已從天空中消逝,出現在地平線上的多維姆僅有圓點那麼大。暮色已經降臨。只有帕特魯和特雷還發出陰森可怕的光芒,讓人感到十分難受。"我們不能再猶豫了。黑暗即將來臨,或者星星——無論他們是什麼——將真正地出現。大火會燃燒。十一個月後,我們所創造的文明的末日就會來臨!世界的末日就會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