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圓頂觀測站
尤金妮亞茵席格那不可置信地聽著她女兒的陳述。
你說什麼,瑪蕾奴?你說我要去艾利斯羅是什麼意思?
我要求皮特委員長,而他已經答應要做安排。
茵席格那表情木然。但為什麼?
耐著性子,瑪蕾奴回答道,因為你說過你想要做精確的天文觀測,並且你說過從羅特上無法做到非常地精確。在艾利斯羅上你就可以辦得到。不過我看得出來,我並沒有回答你的問題。
你說得沒錯。我的意思是,為什麼皮特委員長說他將會做安排?在這之前我已經要求過好幾次,而他總是拒絕。他一直都不願意任何人到艾利斯羅去除了少數的專家以外。
我只是用不同的方式罷了,媽媽。瑪蕾奴遲疑了一下。我告訴他說,我知道他急於擺脫你,而這正是他的好機會。
茵席格那深深地倒抽了一口氣,並突然咯咯地笑著而咳了數聲。然後她定下來說道,你怎麼可以這麼說?
因為這是事實,媽媽。如果不是真的話我才不會說。我聽過他對你說話,我也聽過你對他說話,很明顯地我也知道你瞭解這件事。他覺得你十分煩人,並希望你不要再去煩他無論是什麼事情。你知道的。
茵席格那緊閉起雙唇,你知道,親愛的,從現在開始我要小心防範你竊取我的秘密。這些事情從你口中透露出來,實在令人困擾。
我知道,媽媽。瑪蕾奴的眼睛向下看著。我很抱歉。
不過我還是不懂。你沒有必要向他解釋他討厭我。他早就是這樣子了。那麼,為什麼在以前我向他提出來時,就不願送我去艾利斯羅?
因為他不喜歡任何人和艾利斯羅有所關連,而若只是為了擺脫你的這個動機,還無法勝過他對艾利斯羅的厭惡。只是這次並不僅有你去。是你和我,我們兩個人。
茵席格那傾身向前,將雙手平擺在他們之間的桌上。不,莫莉瑪蕾奴。艾利斯羅並不是你該去的地方。我不會一直待在那兒。我會做完必要的量測後就回來,而你要好好待在這兒等我。
我恐怕辨不到,媽媽。很明顯地他只有在同時除掉我的情況下,才可能讓你去。這也是為什麼我提出我們兩人一起去的要求後,他才同意,而你自己一人去卻被拒絕的原因。你不知道嗎?
茵席格那皺著眉。不,我不知道。你又和這件事有什麼關係?
在我們交談中,當我對他說我知道他想同時擺脫掉我們兩個人時,他的表情凝結住了你知道,這樣一來他就可以隱藏住所有的表情。他曉得我可以從表情和各種小動作知道很多,所以他並不希望我猜測出他的真正感覺。但這也是一種表達方式,並告訴我許多。除此之外,你無法壓抑所有東西。你的眼睛會眨動,而我想你們自己可能都不自覺。
所以他也同樣地想要擺脫你?
比這更糟。他害怕我。
為什麼他會怕你?
我想是因為他討厭我能夠知道他不願公開的事情。她陰沉沉地歎口氣,很多人都因此而討厭我。
茵席格那點點頭。我可以瞭解。你讓人們感到他們赤裸裸地呈現出來我是指,心靈方面的,就好像是一股冷風吹拂過他們的內心。
她注視著她的女兒。有時後我自己有會有這樣的感覺。回想起來,從你年紀很小時我想你就惹得我很煩。我常常告訴自己那只不過是因為你特別聰明
我想我是,瑪蕾奴很快地說道。
沒錯,雖然我並不是很清楚,但事情並不僅是這樣。告訴我你願不願意談談這件事呢?
是的,媽媽,瑪蕾奴謹慎地說道。
那麼,當你小時候發現你有其他小孩所沒有的能力即使是其他的大人也辦不到你為什麼不來告訴我呢?
實際上,我試過一次,但你感到不耐煩。我是說,你並沒有說什麼,但我可以分辨出你很忙,並且不會在意這種小孩子的胡言亂語。
茵席格那張大眼睛。我曾經說過那是小孩子的胡言亂語嗎?
你並沒有說過,不過你看著我的神情,以及你握住的雙手是這樣說的。
你應該堅持繼續告訴我的。
我只是一個小孩。而你總是不高興對於皮特委員長,以及對於爸爸。
算了。現在你還有沒有什麼要告訴我的嗎?
只有一件事,瑪蕾奴說道。當皮特委員長同意我們可以走的時候,有一些跡象讓我認為他隱藏住了某項東西有件事他沒有說出口。
那是什麼,瑪蕾奴?
就只能知道這樣了,媽媽。我無法讀出別人的內心,所以我不知道。我只能從一些邊際的事物中得到某些模糊的印象。然而
嗯?
我感覺無論他沒說出的是什麼東西,必定不是令人高興的事甚至是邪惡的東西。
23.
當然,為了準備往艾利斯羅花了茵席格那不少時間。在羅特上有許多事情不能中斷。在天文部內有許多事必須安排好,向其他人做指示,向委員會提薦代理天文總長的人選,以及向皮特提出最後報告。相當奇怪地,對這件事他卻是保持低調。
在出發前茵席格那將最後報告呈至他的桌上。
你知道,我明天就要去艾利斯羅,她說道。
噢?他從遞給他的閱讀的報告中抬起頭來看著他,雖然她認為他並不是真正地在看報告。(她是否在採行瑪蕾奴所說的一些技巧,然而卻不知如何地運用。她不應該自欺於相信自己可以穿透對方的內心。)
她耐著性子說道,我明天就要去艾利斯羅。
是明天嗎?我想,最後你還是會回來,所以這並不需要餞別。好好照顧自己。就將這當做一次度假吧。
我想要觀察涅米西斯在空間中的運動。
那件事呀?好吧他揮動手掌彷彿那是件不算什麼重要的事情一般。隨你的意思。即使你還是持續工作,換換環境也算是一種度假。
我要感謝你的批准,詹耐斯。
是你女兒的要求。你知道她來要求我的這件事嗎?
我知道。她在那一天就告訴我。我告訴過她,她沒有權力來打擾你。你對她十分容忍。
皮特低聲說著。她是個很特別的女孩。我並不介意為她效勞。這只不過是暫時性的。結束你的計算後就回來。
她心裡想道:這下他第二次提到我回來。要是瑪蕾奴在場的話他會有什麼想法?就像她所說的,邪惡的東西?但是那又是為什麼?
她平板地說道,我們會回來的。
他說道,我希望,你能帶回個消息,說是證明涅米西斯是無害的從現在起五千年。
那要依據事實才能決定,她笑著說道,然後離開。
24.
非常奇怪,尤金妮亞茵席格那心想。她遠離自己的出生地有兩光年的距離,然而她卻只曾做過兩次短線的太空船之旅從羅特到地球的來回飛行。
她還是沒有那種在太空中旅行的意願。是因為瑪蕾奴才驅使了這趟行程。是因為她獨自一人去見皮特,並以一種奇特的勒索形式,才脫服了他。而且是因為她對著艾利斯羅有著強烈的興趣,想要登上它的陸地。茵席格那無法理解這種怪異的吸引力,只能將其視做她女兒獨特的心靈與感情能力。無論如何,茵席格那想到要離開那小型安全舒適的羅特,來到艾利斯羅這廣大的空曠的世界,到處散發一種奇異的威脅氣息,並且其直線距離也有五萬公里之遠(差不多是從前羅特到地的的兩倍距離),但也是因為瑪蕾奴的喜悅之情增強了她的信心。
帶他們前往艾利斯羅的船稱不上優雅或舒適。那只能算是簡單的載運設備。它不過是一支順便用來載人的小型火箭,順著艾利斯羅的重力場向下降,甚至於不需多花費能量,就能一路到達那柔軟溫馴的大氣圈內了。
茵席格那並不期望這趟航程會有多快樂。大部分的時間都是處於無重力狀態,而整整兩天的失重無疑將讓人受不了。
瑪蕾奴的聲音打破她的沉思。快點,媽媽,他們在等我們。行李都已經核對好托運了。
茵席格那開始向前走去。通過空氣閘門時她興起了最後一絲不安的想法為什麼詹耐斯這麼希望我們走?
25.
席爾瓦加納(SieverGenarr)統治著如地球一般大的區域。或者,講得更精確些,他直接控制著三公里見方的圓頂涵蓋的範圍,並且逐漸在擴大當中。這世界的其它部分,近五億平方公里的陸地與海洋,依然未被人類所佔領。在微觀尺度上這兒也沒有散佈其它的生命形態。所以若認為一個世界要受到多細胞生命型態來治理的話,住在圓頂區工作的人們就算是統治者了,而席爾瓦加納統治著這一切。
加納的體型並不壯闊,但他強健的神情卻給人深刻的第一印象。當他年輕的時候,這樣的外型必然讓人感到老成不過他現在也接近五十歲。他的鼻子很長而眼睛略為深陷。他的頭髮正已開始變白。然而,他的聲音悅耳並有著男中音的噪子。(他曾想要以舞台做為終生事業,不過他的外表判定他這方面不可能的發展,而他的領導才幹又十分特出。)
部分理由是因為他的才能讓他待在艾利斯羅圓頂站將近十年的光陰,看著它從一個三房的不定建築,發展成今天這種廣大的礦場與研究中心。
圓頂觀測站有它先天的缺點。大多數的人都只是短期間的停留。有著輪班交替的制度,因為大部分來這兒的人認為是一種流放,並且人們都或多或少希望能夠回到羅特上去。而大部分的人因涅米西斯的粉紅光芒而感到陰暗與不安,即使在圓頂站內的每一寸地方都如同羅特一般地明亮。
然而這裡也有它的優點。加納遠離了每下愈況的混亂羅特政治圈。更重要的,他是因為詹耐斯皮特的關係而離開,由於他們的觀點總是相反。
皮特從一開始就強烈反對在艾利斯羅上建立殖民地即使羅特繞著艾利斯羅運行。在這一方面,至少皮特是被更強大的輿論所擊敗了,不過他卻眼睜睜地看著圓頂觀測站的資金短絀,致使其成長緩慢。要是加納沒有成功地將圓頂站發展成為羅特最主要的水源地因其所提供的水源遠遠較小行星帶運來的便宜否則皮特早就摧毀這個地方了。
一般而言,皮特的政策是故意忽略圓頂站的存在事實,因此意謂著他很少去干涉加納的決策過程他認為加納很適合待在艾利斯羅的泥濘土地上。
然而令他驚訝的是,皮特應該私底下向他知會有兩位新來訪客的這件事,而不是讓這消息出現在一般例行的傳簽公文裡。事實上,皮特曾經細細地討論過這件事,以他一貫任性強力的風格,不容許有太多的意見交流評述,而且談話內容也都列入管制中。
更令他驚訝的是,來到艾利斯羅的這兩人當中居然有尤金妮亞茵席格那。
曾經,在大遷移前許多年,他們是朋友,而在他們快樂的大學生活之後(加納總是浪漫地這樣回憶著),尤金妮亞到地球去完成她的研究所學位,並與一個地球人回到羅特來。自此加納就很少見到她頂多遠遠地見到她一兩次因為她已經和克萊爾菲捨爾結婚了。就在大遷移之前不久她與菲捨爾分居,加納和她都忙於各自的工作中於是他們就很難再恢復舊有關係。
或許,加納偶爾會想起這件事,不過尤金妮亞明顯地處在悲傷中,有個嬰兒需要扶養,於是他也不好打擾她的生活。然後他被送到艾利斯羅,結束了與她再聚的任何可能性。每隔一陣子他會回到羅特上度假,舊時光畢竟不會再復返。與一些羅特老友的關係還保持著,但只不過是微溫的熱度罷了。
現在尤金妮亞帶著她的女兒來了。加納一時還想不起那女孩的名字要是他知道的話。當然,他從未見過她。現在那個女孩應該已經十五歲了,而他有些害怕地想著,要是她有著任何一絲與年輕尤金妮亞相似氣息的話。
加納偷偷地從他辦公室窗子向外望去。他早已習慣不特別去在意往返於艾利斯羅圓頂觀測站的交通。這兒是許多男女工作人員暫時的家只有成年人,沒有小孩。輪值人員,短期約聘人員。除了他與其他四個人,基於各自的理由,已經投身在這兒,此外,在這兒沒有定居的人。
沒有人會以中規中矩的建築外型而自豪。基於需求,一切都保持得乾淨與秩序,不過還是存有某種人造的氣味。有太多直線與圓弧,平面與球體。就是缺乏不規則之處,缺乏長久生活上的混沌,然而像是一個房間,一張桌子,可以依照個人風格而加以填充每個空間。
當然,他自己也是如此。他的桌子和他的房間反應了他銳利與平實的個人特質。或許,這也是為何他覺得艾利斯羅圓頂站比較像一個家的原因。他內在心靈形狀與外在環境相附。
不過尤金妮亞茵席格那對此有什麼樣的想法?(他還是比較喜歡使用她的娘家姓氏。)如果她還是他所記得的那個她,那麼她將會偏好於不規則,喜歡無法預測的外形,因為她是一個天文學家。
然而她是否已經改變了呢?人們到最後總是會改變的嗎?克萊爾菲捨爾對她的遺棄是否折磨著她,扭曲了她
加納搔搔他額頭前的灰髮,想到這些憶測都是沒有意義的。他很快就將見到尤金妮亞,因為他已交待過,一當他們到達後就立即將他們帶過來。
或者他應該私底下歡迎她?
不!他自己在心中已爭論了數十次。他不能太急躁;這與他職位上的嚴謹態度不符。
然而加納事後又覺得這並非全部的理由。他不希望讓她感到不自在;他不願讓她認為,在那群高大英俊的地球人面前,他還是那個魯鈍蹣跚的退縮仰慕者。在她見過克萊爾之後,她就從未再看著他從來沒有認真地看著他。
加納的目光掃過詹耐斯皮特傳來的訊息如往常一般的乾涸與簡短風格,在其後隱藏著不容置疑的權威性,彷彿任何不贊同的意見都沒有機會傳達上去一般。
接著他注意到皮特提及這女孩的程度,更甚於她的母親。皮特特別說到她的女兒對艾利斯羅表現出深刻的興趣,要是她有意願想要探勘地表的話,她應給予這方面的許可。
然而這是為什麼?
26.
現在她就在這裡。從大遷移算起,已經有十五年。從她遇見克萊爾算起,已經有廿年了,回想起當年他們曾一起到C區農場,並爬上通向低重力區的階梯,在那兒他嘗試翻個觔斗,不過當時他用力過猛,以致於最後以腹部著地,滑稽模樣使得她笑得合不攏口。(事實上,他很有可能受傷,雖然重量減輕了,質量與慣性卻沒有變化,因此十分可能撞傷。很幸運地,他還不致於糗到那種程度。)
尤金妮亞看起來老了些,但還不算太蒼老,她的頭髮變短,不過仍呈現深褐色的活力。
當她露出微笑走向他時,他感到自己的心臟背叛他而加速跳動。她伸出雙手握住他的手掌。
席爾瓦,她說道,我曾經辜負了你,我感到十分可恥。
辜負我,尤金妮亞?你在說什麼?她在說什麼?當然不是指她和克萊爾結婚的這件事。
她說道,我應該時常想到你的。我應該捎個訊息,送個消息,並應早該來拜訪你的。
然而,你從未想到我!
噢,我還沒那麼糟。我偶爾會想到你。我真的從未忘記你。不要這樣認為。只不過是因為我都腦子沒有辦法同時處理太多想法。
加納點點頭。他還能說什麼呢?我知道你一直都很忙。所以我已經離開你的視線,並且,離開你的心中了。
沒有這回事。你幾乎都沒有改變,席爾瓦。
如果一個人廿歲的外表看來就十分老成的話,這就是一項優點。而你也從未改變,尤金妮亞。時光飛逝,你只是年紀增加而臉上幾乎看不出皺紋。
少來了,你總是擅於對自己嚴苛,因此心腸軟的女子都會拋棄防衛投向你。這一點也從未改變。
你的女兒呢,尤金妮亞?我聽說她跟你一起過來了。
她已經來了。艾利斯羅在她的心中就像個天堂一般,我實在難以想像。她正在整理我們的房間,並解開行李安頓。她就是這樣的女孩,認真、負責、實際。她擁有以前我那些不討人喜歡的特質。
加納笑著說道。我對這點非常熟悉。如果你知道我以前曾經如何地嘗試著去改變,去培養一些迎合眾人的特質。我一直都是個失敗者。
畢竟,隨著年齡增長,我想一個人總是需要更多惹人嫌的個性,少些迎合眾人的行為。但是,為什麼你就永遠地撤退到艾利斯羅圓頂觀測站裡,席爾瓦?我知道艾利斯羅圓頂觀測站需要人來領導,不過在羅特上你並不是唯一可以勝任這件工作的人。
加納說道,事實上,我較傾向於認為我是唯一人選。畢竟,在某些方面說來,我喜歡這裡,而且我也偶爾會到羅特去度個假。
卻從不來看我?
只是因為我的假期並不代表著你也同時放假。自從你發現了涅米西斯之後,我想你遠遠地比我來得繁忙。不過我很失望。我想要見你的女兒。
你會見到她的。她的名字是瑪蕾奴。事實上,在我的心裡都是叫她為莫莉,但她卻不許我這樣叫她。在十五歲的年齡,她對稱呼變得無法容忍並堅持自己的名字是瑪蕾奴。不過你見到她的時候,不要被她嚇著了。說真的,在第一次見面時,我不希望她在場。要是她在身邊的話,我們如何能好好地敘舊呢?
你想要敘敘舊嗎,尤金妮亞?
在某些方面。
加納感到有些遲疑。我很遺憾克萊爾沒有一起加入這次大遷移。
茵席格那的笑容凝結。關於一些事情,席爾瓦。她轉過身去走向窗口,朝外看著。以某個角度看來,你這個地方經營得很不錯。從許多小地方就可以令人感到印象深刻。明亮的燈光。真實的街道。巨大的建築物。然而圓頂觀測站還是難以比得上羅特。有多少人在這兒居住與工作?
一直都在變動。在這兒曾有過悠閒與繁忙的時光。我們這兒最多曾同時有過將近九百個人。而現在,人口總數是五百一十六人。我們認識每一個在這裡的人。這並不容易。每天都有新人來,以及都有人離開。
除了你以外。
還有幾個人。
不過為什麼要留在圓頂站,席爾瓦?畢竟,艾利斯羅的大氣環境可以呼吸。
加納抿起下唇,而且這是第一次他規避她的目光。可以呼吸,但不代表令人舒適。光線波段不對。當你從圓頂站外出後,你將會沐浴在粉紅色的光線裡,當涅米西斯高懸在天空時四周則呈現一片橙黃。光度是足夠了。你可以在這環境下清楚地閱讀。然而,這並不代表那是很自然的。另外,涅米西斯本身看來不夠自然。它看來太大,大部分的人認為它看來太過恐怖,而那種紅色光芒會令它看來好像十分震怒這讓人感到沮喪。在事實上,涅米西斯在某方面說來也具危險性。因為它不單單只有光亮,有時候要人盯著它並觀察它的太陽黑子活動。紅外線可以很輕易地傷害視網膜。為了這些理由,那些需要外出的人,都必須穿戴特別的面罩。
這麼說來,圓頂站比起防止任何東西外洩出去,更像是要將正常光線給保持在內的設施。
我們甚至都不讓空氣外洩。在圓頂觀測站裡循環的空氣和水都是從艾利斯羅地表所取來的。自然地,我們對於所排出的東西十分小心。加納說道。我們排離藍綠藻(prokaryotes)。你知道,就是那種小型的藍綠色細胞。
茵席格那深深地點頭。提醒她這是為何在大氣中含有充足氧氣的原因。在艾利斯羅上一直都有生命存在,甚至是廣佈在整個星球上,但那卻是微小的生命,在太陽系中只能算是最簡單的細胞生命型態。
她說道,那些真是是藍綠藻嗎?我知道有這種稱呼,但我們的細菌也是同樣的類型。它們是細菌嗎?
如果它們可以從太陽系生命歷史來做類比的話,這應該是藍菌類生物(cyanobacteria)。它們擁有核蛋白,不過在基本結構上卻無法勝過我們的生命型態。它們也擁有一種缺少鎂元素的葉綠素,而且主要以紅外線做為它們的運作波段,因此這種細胞外表看來的綠色較不鮮艷。不同的酵素,以不同的無機物質構成。然而,它們的細胞外觀還是相當類似,因此我們稱它為藍綠藻。我知道生物學家想要創造一個艾利斯羅藻的新字,不過對我們這種非生物學家而言,稱它們為藍綠藻就十分適當了。
而且它們也可以完全解釋艾利斯羅大氣氧分的存在原因?
完全正確。否則沒有其它理由可以解釋了。話說回來,尤金妮亞,你是個天文學家,就最近的研究,你認為涅米西斯的存在有多久了?
茵席格那聳聳肩。紅矮星幾乎就是永恆了。涅米西斯可能和宇宙的年齡一樣老,並且將會以不變的亮度,繼續存在數千億年。我們所能做的只有從它的結構細微物質的成分來判斷。假設它是第一代恆星而且從一開始就只有氫與氦,那麼它大概有一百億的年紀了差不多是太陽的兩倍時間。
那麼艾利斯羅也有一百億年羅。
當然。行星系統都是在同一時刻形成的。你為什麼這麼問?
對我來說覺得奇怪的是,一百億年的時間並未讓生命進化超過藍綠藻的階段。
我並不認為這有什麼令人驚訝的,席爾瓦。在地球上,在大約生命出現後二三十億年之間,我們完全就只有藍綠藻存在,而在艾利斯羅上的陽光照射能量密度遠較地球低。需要能量才能形成更複雜的生命型態。這類的事情在羅特上已經充分地討論過了。
我想也是,加納說道,不過我想這種消息不會傳到圓頂觀測站來。我們都十分專注在這兒的職責和問題上雖然你可能會想到這方面的相關事情。
關於這一點,茵席格那說道,我們在羅特上很少聽到圓頂站的消息。
沒錯,事情總是傾向於區分開來。不過,圓頂觀測站的確沒有什麼魅力,尤金妮亞。這裡只是個工作站,所以我對羅特上沒有聽說圓頂觀測站的報導,並不覺得奇怪。那個新建的殖民地才是大眾注目的焦點。你會搬到那兒去嗎?
絕對不會。我是個羅特人,而且我想要一直待下去。我根本不會來到這兒希望你能原諒我這麼說要不是因為天文觀測上需要的話。由於羅特觀測站的不穩定基礎,讓我犯了不少計算上的錯誤。
我也是聽皮特這樣說。我收到指示要給你完全的協助。
很好。我確信你會。我突然想到,你剛剛提起圓頂站要將藍綠藻排出。你們成功了嗎?這兒的水可以安全地飲用嗎?
加納說道,顯而易見,因為我們都在喝了。在圓頂觀測站裡沒有藍綠藻。任何進來的水以及任何進入的東西完全都會先曝曬在紫外光之中,幾秒鐘內就可以殺死藍綠藻。短波長的光子對微小生命而言太過強烈,很容易就可以打斷細胞的主要部分。即使有一些混入的情況,就我們所知道的,它們也對我們在各方面都無法造成傷害。我們已經在一些動物上做過測試。
聽來令人鬆了一口氣。
這在另一方面也是對等的。在艾利斯羅的條件下,我們自己的微生物也不敵艾利斯羅的藍綠藻。至少,若我們要在艾利斯羅的土壤上種植我們的細菌,它們也很難在這兒繁衍。
那麼多細胞植物呢?
我們試過,不過結果很差。這該歸因於涅米西斯光線的品質不同,因為我們在圓頂觀測站內使用艾利斯羅的土壤和水分,植物生長情況卻十分良好。當然,我們已經向羅特回報過,但是我很懷疑這項消息會引起大眾注意。就像我說過的,羅特對圓頂觀測站沒有興趣。當然那膽小的皮特對我們更沒有興趣,他所在乎的就只有羅特而已,不是嗎?
加納面帶微笑地說道,不過他的笑容看來有些造假。(茵席格那在想,瑪蕾奴看了會怎麼說?)
她回答道,皮特並不膽小。有時候他很令人討厭,但那是不同的。你知道,席爾瓦,在我們都還年輕的時候,我總是認為有一天你會成為委員長。你以前總是那麼樣地開朗,你知道嗎?
以前?
現在也是,我能確定,但在當初你太過於政治導向了。我常常入迷地聽著你發表的意見。在某些方面,你應該會是一個比詹耐斯更好的委員長。你會聽別人所講的話。你不會堅持照自己的意思做下去。
這也正是我會成為一個差勁委員長的原因。你知道,我在生命中沒有精確的目標。我只是在一個時刻會有種慾望想去實行自己認為正確的事,並僅僅希望最後的結局是可以接受的。現在,皮特瞭解他所想要的,並以各種手段達到他精確的目標。
你對他的判斷不公平,席爾瓦。他有十分強硬的觀點,但他是個非常理性的人。
當然,茵席格那。這是他最大的天賦,他的理性。無論他追求什麼,他總是會有一個非常好的,非常合乎邏輯的,非常人性化的理由。他能在限定的時間內與某人討論,並且以認真的態度讓人信服。我相信如果你曾經和他接觸過,你會聽從他所說的去做,即使那是你原先並不打算去做的事,而且他不是用任何命令或是威脅的方式,而是非常地具有耐心,非常理性的討論。
茵席格那無力的說道,呃
在這時候,加納刻薄地補充,我看得出來你的確受夠了他的理性。你可以自己看出他是一個多麼優秀的委員長。不是個好人,但卻是個好委員長。
我不願意將話拉到這麼遠,去評論他的人格,席爾瓦,茵席格那輕輕搖著頭說道。
那麼,我們就不要再提這件事。我想要見你的女兒。他站起身來。晚餐之後我可以去你的房間拜訪嗎?
非常樂意。茵席格那說道。
加納臉上的微笑在她離開後漸漸消退。尤金妮亞原來想要敘舊,而他的第一個反應卻是提起她的丈夫然後她就凝住了。
他心裡歎息著。他總是有著不凡的才能去摧毀自己的機會。
27.
尤金妮亞茵席格那對她的女兒說道,他的名字是席爾瓦加納,而你可以叫他主任,因為他是艾利斯羅圓頂觀測站的領導者。
當然,媽媽。如果這是他的職銜,我會這樣地稱呼。
我不希望你讓他感到困窘
我不會這麼做。
你太習慣這樣子對待別人,瑪蕾奴。你自己也知道。只要完全接受他的話,而不要從他的肢體語言去糾正人家。拜託!他是我大學時期的好朋友。雖然他一直待在圓頂站已經十年了,而且我也一直沒有與他見面,但他還是我的一個老朋友。
我想他一定曾經是一個男朋友。
現在就正是我所說的,茵席格那說道。我不要你觀察他,並說出他真正的意思,或是想法,還是任何感覺。而就你剛剛所提的,正確來講,他並不是我的男朋友,而我們也不曾是對戀人。我們只是朋友,並且互相喜歡以朋友之間的方式。但是在見到你父親後她搖著頭,並做個手勢擺開繼續說下去。還有,注意你提到皮特委員長的用詞要是話題轉移到這個部分的話。我感覺加納主任並不信任皮特。
瑪蕾奴對她的母親投以一個微笑。你是否研究過席爾瓦主任的下意識行為?因為你所得到的並不是感覺。
茵席格那搖頭說道。你知道嗎?你一刻都停不下來。很好,那不只是感覺而已。他的確說過他並不信任委員長。你也知道,她有些自言自語地補充道,他可能有自己的理由
她面向瑪蕾奴突然說道,我再重覆一次,瑪蕾奴。你可以自由地觀察主任並盡可能地發掘他的內心,但是不准你說出任何一個字。告訴我!你瞭解了嗎?
你認為這樣會有危險嗎,媽媽?
我不知道。
我知道,瑪蕾奴像是在宣示般地說道。當委員長說我們可以來到艾利斯羅的那一瞬間,我就知道有危險。我只是不曉得那危險是什麼。
28.
第一次見到瑪蕾奴對席爾瓦加納而言是項衝擊,更糟糕的是,這女孩只看了他一眼就知道了對方的感覺,並且她也知道是什麼原因。
她讓人看來一點都不會令人想到她是尤金妮亞的女兒,沒有她的美麗,沒有她的優雅,沒有她的魅力。只有那對現在正厭惡看著他的明亮雙眼,而這項特色也並不是尤金妮亞所擁有的。這是她唯一超越她母親的外觀。
然而,他還是逐漸地接受他的第一印象。他與她們共用茶點,而瑪蕾奴的舉止亦相當合宜。十分淑女,並明顯地非常聰明。尤金妮亞曾說過什麼?那些不討喜的特質?沒那麼糟。就他的感覺,她渴望獲得愛,就和普通人一樣。就和他一樣。突然間一股同病相憐之感湧入他的內心。
過了一會兒之後,他說道,尤金妮亞,我想我是否可以和瑪蕾奴單獨談一談。
茵席格那探試性地問道,有什麼特別的事嗎,席爾瓦?
加納說道,呃,是瑪蕾奴去跟皮特委員長談論並說服他,才讓你們來到圓頂觀測站來的。身為圓頂觀測站的主任,我必須根據皮特委員長的說法和行為來辦事,並且我認為瑪蕾奴可以告訴我那次會面的事情。我想要是只有兩個人在場的話,她能夠比較自在地說明。
加納目送著茵席格那離開,然後轉向瑪蕾奴,她正悠然地坐在房間角落的一張大桌子上。她的雙手輕輕地放在大腿上,美麗黑亮的大眼看著主任。
加納試著以幽默的方式說道,你的母親好像把你和我留在這兒,感到有些緊張。你會緊張嗎?
一點也不,瑪蕾奴說道。而且,要是我媽媽會緊張的話,那是替你緊張,而不是我。
替我緊張。為什麼?
她認為我可能會說一些冒犯你的話。
你會嗎,瑪蕾奴?
我不敢肯定,主任。我會注意的。
我相信你做得到。你知道我為什麼要單獨見你嗎?
你告訴媽媽說想要知道我和皮特委員長的會面。那是真的,不過你也想看看我是什麼樣的人。
加納的眉頭微微地皺起。很自然地,我想要好好地認識你。
並不是這樣,瑪蕾奴很快地回答。
那麼,你認為是怎麼樣呢?
瑪蕾奴目光移開。我很抱歉,主任。
對什麼道歉?
瑪蕾奴因為不開心而臉孔繃緊,她沉默不語。
加納溫和地說道,現在,瑪蕾奴,到底是怎麼了?你必須要告訴我。對我來說,坦白地談話是非常重要的。如果你母親告訴你要注意你所說的,請你不要理會。如果她暗示你說我很敏感並且容易受到冒犯,也請你不要理會。事實上,我要命令你自由自在地說出你想說的話,不要考慮是否會有冒犯的這回事,你必須要遵守這個命令,因為我是艾利斯羅圓頂觀測站的主任。
瑪蕾奴突然笑了出來。你真的很想瞭解我,不是嗎?
當然。
因為我是我媽媽的女兒,你一直在想像我長得是怎麼樣子。
加納睜大眼睛。我從來沒有這麼說過。
你沒有必要。你是我媽媽的一位老朋友。她只是這樣告訴我。但是你愛著她,不過你並沒有獲得多少進展,並且你預期我會長得像她年輕的時候,所以當你第一次見到我的時候,你退縮了。
我有嗎?是不是太明顯了?
那是非常細微的動作,因為你是個很有禮貌的人,所以你壓制下來,不過還是存在。我很容易就看出來了。然後你的目光轉向我媽媽後再轉向我。然後你對我說的第一個字的音調不同。那非常明白。你心裡想著我一點都不像我媽媽,並且你感到失望。
加納傾入他的座椅。但是這太神奇了。
一股相當愉悅的表情閃過瑪蕾奴的臉上。你說的是真的,主任。你說的是真的。你並沒有覺得受到冒犯。你並沒有感到不自在。這讓你感到高興。你是第一個人,第一個人。即使是媽媽也不喜歡我這麼做。
喜歡與否並不重要。當問題變得太奇特的時候,那就一點都沒有關係了。你可以這樣地讀出別人的肢體語言已經有多久的時間了,瑪蕾奴?
一直以來都是,不過直到最近才能做得比較好。我認為每一個人都辦得到,只要他們用心看用心思考的話。
並非如此,瑪蕾奴。我就辦不到。你也不要這麼想。而你剛剛說我愛你的母親。
這點無庸置疑,主任。當你靠近她時,你的每一個眼神,每一個字句,每一個動作總是不一樣。
你想她注意到了嗎?
她有這樣的懷疑,不過她並不希望你這麼想。
加納轉向另一邊。她對我從未有這種想法。
是因為我的父親。
我知道。
瑪蕾奴有些遲疑。不過我認為她錯了。如果她能夠像我這樣地看著你
很不幸地,她沒有辦法。然而,這讓我感到非常高興。你真漂亮。
瑪蕾奴紅了臉。然後她說道,你說的是真話!
當然。
但是
我沒有辦法對你說謊,不是嗎?所以我一點也不想對你說假話。你的臉龐並不漂亮。你的身體並不漂亮。但是你真的很漂亮,而這才是重要的。並且你可以看出我真的是這樣認為。
是的,瑪蕾奴說道,臉上露出真實開心的笑容,並在深沉中展現一股美麗的氣質。
加納也笑了,我們可以開始談論皮特委員長了嗎?現在我知道你是如此精明的一位女士,這更讓我感覺事情的重要性。你願意嗎?
瑪蕾奴雙手輕輕地抓著大腿,有些羞赧地笑著說道,是的,席爾瓦叔叔。你不介意我這樣叫你吧?
一點也不介意。事實上,我還感到非常榮幸。現在告訴我有關於皮特委員長。他下達指示要我提供所有可能的協助給你的母親,而且我要讓她自由地使用這兒的天文觀測儀器。你想這是為什麼?
我媽媽想要精確地觀測涅米西斯的相對運動,而羅特的觀測基礎太過於不穩定。艾利斯羅的情況就好多了。
這是她最近的一項計劃嗎?
不,席爾瓦叔叔。她為了想取得必要的數據已經有好長一段時間了,她是這樣地告訴我。
那麼你的母親很久以前為什麼不提出要求?
她要求過,但是被皮特委員長拒絕了。
現在又為什麼同意?
因為他想要擺脫她。
我確定如此如果她用天文問題不斷地煩擾他的話。不過他也早應該這麼做了。為什麼直到現在?
瑪蕾奴的音調放低。他想要除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