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行星
克萊爾菲捨爾在這三年中只見過伊戈爾哥羅帕茨基兩次,他被認為是在田名山之後,繼承這項計劃的實際領導人物。
然而,在玄關的光感測影像亮起後,他立刻就認出他的身形。哥羅帕茨基仍然相當魁梧並帶著溫和的面容。他穿著講究,身前配著一條新式的大絨巾。
菲捨爾原本正輕鬆愜意的度過一個早晨,雖然他的居家衣著看來還不至於太失禮,不過任何人在毫無預警的狀況之下見到哥羅帕茨基突然來訪,依然會感到有些慌張。
菲捨爾立刻按下了保留按鈕,然後門外一個卡通人物扮演著主人(或是女主人)的角色,舉起手來表示著全宇宙共通的歡迎動作,無言地代表著請稍候的意思。
菲捨爾只有幾秒鐘的時間梳理頭髮與整理衣服。他應該要刮鬍子的,不過他覺得再耽擱下去可能會讓哥羅帕茨基感到不悅。
大門應聲滑開,哥羅帕茨基隨即走進屋內。他溫和地笑著說道,早安,菲捨爾。打擾了你的早晨。
沒這回事,理事長,菲捨爾試著以嚴正的表情說道,不過若你是來見溫代爾博士的話,我恐怕她現在正在船上。
哥羅帕茨基輕哼了一聲。我早知道這回事。不過,除了和你談談之外,我毫無其它選擇。我可以坐下來嗎?
當然,請坐,理事長,菲捨爾說道,他懊惱自己剛剛竟忘了邀他坐下。你要來些茶點嗎?
不用。哥羅帕茨基輕拍他的小腹。我每天早上量體重,這樣或多或少可以克制自己的食慾大概吧。菲捨爾,我一直沒有機會和你談談,以男人對男人的立場。我現在想要和你交換一下意見。
這是我的榮幸,理事長,菲捨爾含糊地說道,他開始感到有些不安。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們這個星球欠你很多。
請不要這麼說,理事長,菲捨爾說道。
你在羅特離開之前待在那兒。
那是十四年前的事了,理事長。
我知道。你在那兒結婚並有個小孩。
是的,理事長,菲捨爾低聲說道。
有人告訴過我而我希望你能親口對我說是你的一項提議而讓地球才能發現到鄰星的存在。
是的,理事長。
而且是你從亞德利亞殖民地將黛莎溫代爾博士帶回地球來的。
是的,理事長。
是你的功勞讓她在這兒工作了八年多,並且讓她一直保持愉快的心情,是吧?
他的內心彷彿在暗自竊笑,而菲捨爾發現對方的身子挨近過來,就像真的是男人之間的密談。
菲捨爾小心地說道,我們之間相處得很好,理事長。
不過你從來沒有結婚。
我已經結過婚了,理事長。
而且分居了十四年。在這種情況下,離婚手續很快就可以辦妥。
我還有個女兒。
就算再婚,她依然還是你的女兒。
當然,正式的手續並無多少意義。
或許吧。哥羅帕茨基點點頭。或許這樣會比較好。你知道超光速太空船已經準備好出發的各項工作。我們希望在2237年一開始就能夠發射。
我聽溫代爾博士也是這樣說過。
神經偵測器已經裝設完成,而且功能正常。
我也聽說了,理事長。
哥羅帕茨基將手拍拍對方的大腿,並重重地點頭。然後他抬起頭來看著菲捨爾,說道,你知道那是怎麼運作的嗎?
菲捨爾搖頭說道,不,長官。我對太空船的實際運作方式一點也不懂。
哥羅帕茨基再度點頭。我也不懂。我們必須相信溫代爾博士和那群工程師。畢竟,還少了一樣東西。
噢?(菲捨爾心裡涼了一半。還要再延期嗎?)少了什麼,理事長?
通訊。我認為要是有這麼一種裝置,可以讓太空船移動得比光速還快,那應該還有另一種裝置可以讓我們將載波,或是其它可以攜帶訊號的東西,傳遞得比光速更快。對我而言,傳遞超光速訊號比驅動超光速太空船要容易多了。
我不清楚,理事長。
然而溫代爾博士卻告訴我,在理論上的確如此;不過現在還沒有超光速通訊的有效方法。她說將來可能會有,但現在還辦不到,她不願意再花很長一段時間等待這種超光速通訊的實現。
我也不想再等待,理事長。
是的,我也相當熱切想要見到事情進展的成功。我們已經等了好幾年,而我非常希望看到這艘太空船出發並安全返回。但是一當船離開之後,就意謂著我們將會失去聯絡。
他深深地點著頭,而菲捨爾還是保持沉默。(這到底是什麼意思?這頭北極熊到底想說什麼?)
哥羅帕茨基抬頭看著菲捨爾。你知道鄰星正朝著我們的方向而來嗎?
是的,理事長,我聽說過,但一般普遍認為,它通過我們的最近距離,仍然遠到無法對我們造成有效的影響。
那是我們希望一般人民這麼認為的。現在告訴你事實,菲捨爾,鄰星的接近將足以擾動地球的運行軌道。
菲捨爾因突如其來的震撼而停頓了一會了。然後行星將會毀滅?
不是實體上的。然而,整體氣候將會有巨大的變動,所以,到時候地球就不再能夠居住了。
確定嗎?菲捨爾不可置信地說道。
我不知道那些科學家們是否能夠完全確定。不過他們認為這種可能性,早己足夠讓我們好好地考慮這個問題。我們有五千年的時間,而且我們也發展出超光速飛行技術假如真的能運作的話。
如果溫代爾博士說它能運作,我也相信,理事長。
就讓我們承認你的信心吧。無論如何,在這五千年中,即使有了超光速飛行還是不夠。我們必須建造一萬三千座像羅特一樣的殖民地,來容納地球上八十億的人口以及足夠的動植物。就算從現在開始,每年要有廿六艘諾亞方舟。這必須要假設在未來五千年中,地球上的總人口數不增加的情況下。
或許,菲捨爾留心地說道,我們整體平均可在一年中建設廿六座。我們的經驗和技術將逐年增長,而我們的人口控制也能在幾十年內達成穩定。
很好。現在告訴我:要是我們利用地球,月球以及火星的所有資源,將地球上所有人類撤離到一萬三千座殖民地上,為了逃離鄰星的重力影響而遺棄太陽系,所有這些殖民地能夠到哪裡去?
我不知道,理事長,菲捨爾說道。
我們必須找到相當類似地球的行星,並能毫無麻煩地將它給地球化,才足以容納我們廣大的人口。我們現在必須要考慮這些,就是現在,而不是在五千年後。
即使我們找不到適當的行星,我們也可以將殖民地安置在適合的恆星系上。菲捨爾不自覺地用手指在空中畫出圓圈。
親愛的先生,那是行不通的。
恕我冒昧,理事長,這種方式在太陽系運作得不錯。
一點也不。即使是現在,除開所有的殖民地,我們在太陽系畢竟有個包含百分之九十九物種的行星。我們這兒才是人類的世界,那些殖民地不過是一些環繞我們的小蒼蠅罷了。這些小蒼蠅能夠獨自存活下來嗎?我們沒有證據,不過我想答案是否定的。
您或許是正確的,理事長,菲捨爾說道。
或許?這是毫無疑慮的,哥羅帕茨基似乎有些激動。殖民地瞧不起我們,但我們卻是他們所有思考的源頭。我們是他們的歷史。我們是他們的典型。我們有一切豐富的資源,並讓他們無數次地回來重新補充活力。若沒有我們,他們將會萎縮凋零。
您或許是正確的,理事長,不過這種試驗從來沒有證實過。我們還沒有過那種在行星旁的殖民地
不過我們曾有過這種情況,至少在型態上是相似的。在地球的早期歷史中,人類曾經移居到小島上並和主流完全隔離。愛爾蘭人到了冰島;挪威人到了格陵蘭;波利尼西亞人到了復活島。而結果呢?殖民地人口萎縮,有些到了最後甚至完全消失。所有的情況都是發展停滯。沒有文明是從那些地方發展出來的,除了從大陸地區,或是從鄰近大陸的島群。人類文明需要空間,巨大性,寬廣性,多樣性,要有地平線,以及擁有邊境的新領域。你懂嗎?
菲捨爾說道,是的,理事長。(他頓首表示贊同,有必要與他爭論嗎?)
所以哥羅帕茨基將左手握住右手,一幅教導學生的姿態我們必須找到一顆行星,至少要有一顆來當做開始。這代表我們要找到羅特。
菲捨爾揚起右眉表示不解。找到羅特,理事長?
是的。自他們離開後已經十四年,他們現在到底怎樣了?
溫代爾博士的意見,認為他們可能無法存活至今。(他心裡痛苦地說著。每當想起這件事總是令他十分痛苦。)
我知道她的意見。我和她談過,在她面前我也接受這種說法。不過我想要有你的看法。
我沒有什麼看法,理事長。我只是強烈地希望他們還活著。我在羅特上曾有過一個女兒。
你現在可能還有擁有一個女兒。想一想!會有什麼東西能摧毀他們?機器故障?羅特並不是一艘船,而是一座五十年間沒有發生過嚴重故障的殖民地。它從這兒穿過虛無的空間到達鄰星,而在虛無的空間中能有什麼東西會對他們造成損害?
一個小型黑洞,一顆沒有偵測到的隕石
有什麼證據?那些都只不過是機率極低的猜測罷了,某些天文學家這樣告訴過我。是不是什麼超空間的內在性質摧毀了羅特?我們到今天已經做過許多關於超空間的實驗,並不曾發現任何內在的危險。所以我們可以假設羅特安全地抵達鄰星如果那就是他們的目的地,而且沒有比這更合理的其它目標了。
我也希望他們平安地到達。
但是問題才剛開始:如果羅特安全抵達鄰星,那他們目前在做什麼?
活下來。(這是一句介於陳敘和疑問之間的話。)
要怎麼做呢?環繞鄰星運行?一趟單程的孤獨旅行就只是為了繞行一顆紅矮星?我不這樣認為。他們可能會萎縮,而且不出多久他們就會發現這點。我相信他們正迅速地在萎縮當中。
然後消失?這就是你的結論嗎,理事長?
不。他們可能會放棄而返回故鄉。他們可能意識到自己的失敗後,想要平安回到原來的世界。無論如何,他們一直都沒有這麼做,而你能知道我的想法嗎?我想他們在鄰星星系發現了一顆可住人的行星。
但是在紅矮星旁不可能會有可住人的行星,理事長。能量不夠,除非你能足夠靠近恆星,並且又能解決潮汐力的問題。他停了一會兒後感到有些羞愧地補充說道,溫代爾博士是這樣告訴我的。
沒錯,天文學家也是這樣對我說。但是他搖搖頭經驗告訴我,無論科學家對自己的想法有多麼肯定,大自然總是有辦法讓他們嚇一跳。無論如何,你知道我們為什麼要讓你踏上這趟旅行嗎?
是的,理事長。前任理事長答應過我,要將這件事做為長年為政府服務的報償。
我有更好的理由。前任理事長是個偉大,受人尊敬的人,但在最後也是個生病的老人。他的政敵認為他是個偏執狂。他確信羅特早就知道地球的危機,並且不通知一聲就離開,是為了要讓地球滅亡,因此,羅特必須接受懲罰。無論如何,他已經過世了,現在是我在這兒。我並不老,不病,也不會偏執。假如羅特現在平安地處在鄰星,我們的意圖並不在於傷害他們。
我很高興聽到你這麼說,不過你是否該和溫代爾博士討論這方面的事,理事長?她是這艘船的船長。
溫代爾博士是個殖民地人。而你是個忠誠的地球人。
溫代爾博士為了超光速計劃忠誠地工作了這麼多年。
她為這項計劃的忠誠是毫無疑問的。不過對地球的忠誠呢?我們可以依賴她把地球的真正意見,忠實地傳達給羅特嗎?
我能夠發問嗎,理事長,地球對羅特的意見是什麼?我認為不會是為了他們的不告而別,而表示指責或懲罰的意見?
沒有錯。我們現在想要的是相互聯合,以同為人類文明的關係,表達友善的意圖。只要建立起友誼,馬上就有可能得到羅特以及其行星的相關資料。
如果溫代爾受命如果能向她清楚解釋這些的話她一定會傳遞這種訊息的。
哥羅帕茨基低聲輕笑。一般都會這麼想,不過你應該知道得更多。她不再是個年輕的女人。一個具吸引力的女人我毫不懷疑不過她已經五十歲了。
那又怎樣?(菲捨爾自覺受到冒犯。)
她知道一當她回來之後,以珍貴的超光速飛行成功經驗,她會變成一個極端重要的人物;也因此她將會設計更新,更好,更先進的超光速太空船;她也必然要訓練年輕人成為超光速飛行員。她也很確定自己不能夠再去嘗試超空間飛行,因為她太過於重要而無法再次冒險了。因此,在回來之前,她可能會更進一步地探險。她無法抗拒觀察新星球的吸引力,也無法抗拒機器條件極限的嘗試。不過除了她找到羅特並獲取相關資料之外,我們不能再讓她做多餘的冒險。我也無法負擔時間的浪費。你瞭解嗎?他的語氣變得相當嚴厲。
菲捨爾吸了口氣。當然你沒有理由要她
我有完全的理由。溫代爾博士一直處在一種微妙的狀態一個殖民地人。我希望你知道。在所有地球人當中,她是我們最依賴的人,然而她是個殖民地人。她一直是我們心理分析的對像。不管己知或未知的情況下,她已經被詳細地研究過,而且我們十分地肯定,要是有機會的話,她會放手下去探險。她會和我們斷絕通訊。我們無法知道她在哪裡,做什麼。我們也無法知道她是不是還活著。
那麼你為什麼和我討論這些,理事長?
因為我們知道,你對她具有相當大的影響力。對於她所堅持的只有你的引導能夠改變。
我想你可能高估了我的影響力,理事長。
我很確定這點。你也受到詳細地研究,我們有良好的醫師作過你的分析可能比你本人還要瞭解你。我們也知道,你是地球的忠誠子民。當年你可以和你的妻女一起跟著羅特離開,不過你卻以失去他們的代價回到地球來。更進一步地,你知道前任理事長,田名山先生,會認為你未帶回超空間輔助推進的情報,而視作任務上的嚴重失敗,並代表你的工作也將從此喪失。這一點就讓我覺得,我可以完全信賴你,在一旁觀察溫代爾博士是否能夠保持控制,並盡快地將資料帶回來,而這一次就在這一次的旅程中你能帶回我們所需要的情報。
我會試試看,理事長,菲捨爾說道。
你說得挺沒信心的,哥羅帕茨基說道。請你體會我所要求事情的重要性。我們必須知道他們在做什麼,他們是否強大,並且那顆行星是什麼模樣。只要我們知道這一切,我們就能知道我們該怎麼做,以及我們必須壯大到什麼樣的程度,還有我們必須要準備怎樣的生活。菲捨爾,因為我們必須要有一顆行星,而且現在就要擁有。除了利用羅特的行星外,我們毫無其它選擇。
假設它存在的話,菲捨爾悲淒地說道。
它最好存在,哥羅帕茨基說道。地球的存亡就全靠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