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最後,還是他忍不住先問:「為什麼?」
她回答:「純屬偶然。我覺得他說的有道理,實在忍不住,於是開口說了幾句。我本來幾天前就該告訴你,不過怕你生氣。我知道你一旦聽到,就會像今天這樣。「「現在他知道了!你真蠢啊!」
她眉頭微皺,「他知道什麼了?他知道的都是他遲早會猜出的事:我不是什麼導遊,我是你的直覺師。老天在上,我壓根兒不懂數學。他知道了又怎麼樣?我是有直覺能力,這又怎麼樣?你自己跟我說過多少次了,在通過數學推理或者實驗證明之前,我的直覺毫無價值。你不是還說,即使是最強烈的直覺也可能出錯嗎?怎麼現在又這麼計較,我的直覺什麼時候又變得重要了?」
內維爾臉色蒼白,不過茜裡妮看不出他是生氣還是害怕。他說:「你不一樣。只要你心裡認定了,你的直覺不是常常都對嗎?」
「啊,可他不知道啊,不是嗎?」
「他會猜出來的。他會去哥特斯坦那裡告密。」
「他能告什麼密?他根本不知道我們在想什麼,在做什麼。」
「他不知道?」
「不知道。」她站起身,走到他近前,衝著他的臉喊道,「不!你只會坐在這兒,胡思亂想,覺得我會背叛你,背叛所有人。要是你不相信我的品質,至少該聽聽我的直覺。至少我沒必要用這話騙你。要是我們都快毀滅了的話,我騙你還有什麼意義?.」
「噢,別這樣,茜裡妮,」內維爾厭煩地擺著手,「你在幹什麼呀?」
「聽著。他跟我談了很久,給我講他的工作。而你呢?只會把我藏起來,當作所謂的『秘密武器』,還說我比任何科學工具或者一般科學家都有用。你只會玩點小陰謀,堅持讓我作個普通導遊,蒙蔽所有人,讓我的天賦安全地隱藏起來,只為月球人服務。其實是為你一個人服務。而你呢,你又做出了什麼成就?」
「我們有了你,不是嗎?你想想,萬一他們查出來,你還能自由幾天?」
「你只會這麼說。但這些年來,究竟有誰因此坐牢了?有人被抓嗎?你一直反覆強調身邊危機四伏,但證據呢?這些年來,地球人越來越不願意讓你和你那夥人碰他們的大型設備,原因更多是因為你們的所作所為。
因為你們,他們才那麼做,而不是因為地球人的惡毒。
這樣也好,對我們有利,因為這種情況迫使我們發明了其他設備,更好的設備。」
「這一套理論全是你的所謂直覺。」
茜裡妮笑了,「可本對那些設備非常讚賞。」
「你和你的那個本!你到底在跟那個該死的地球佬搞什麼名堂?」
「他是個新移民。而我想要的是信息。你給過我嗎?你整天惟恐別人發現我,不敢讓我跟任何物理學家談話,除了跟你。你又是我的——恐怕你的動機只有這一點。」
「別這樣,茜裡妮。」他想好言相勸,可話裡的不耐煩怎麼都掩不住。
「不,那方面我已經不在乎了。這件差事是你給我安排的,我把精力都用在它上頭。有時我覺得我的直覺已經悟到了,不管我懂不懂數學。我眼前似乎有畫面,似乎知道必須做什麼——可我就是抓不住它。可現在,管他的,有什麼用處?反正電子通道總有一天會把我們全部消滅掉……我以前不是也告訴過你嗎?我非常信不過這種兩個宇宙之間的交換。」
內維爾說:「我再問你一遍吧。你是不是打算告訴我,電子通道會毀滅我們?別說什麼『也許』、『可能』,我只需要知道會還是不會。」
茜裡妮生氣地一搖頭,「我做不到。它太大了,我不能說它一定『會』。但對這麼重大的事件,『也許』難道還不夠嗎?」
「唉,老天哪。」
「別翻白眼。少來冷笑那一套!你從來沒作過這方面的實驗。我早就跟你說過,一定得做這種實驗。」
「可你以前從來沒這麼憂心忡忡,直到現在,跟你那位地球佬朋友聊過之後。」
「他是個移民。還有,你到底打不打算做實驗?」
「不!我告訴過你,你的建議完全不可行。你也不是個主張實驗的人。你的直覺認為對,可放到現實中,放到儀器裡,放到充滿隨機性、不確定性的世界中,你的直覺就行不通了。」
「所謂的現實世界!不過是指你的實驗室罷了。」
她的臉氣得通紅,舉起攥得緊緊的雙拳,「你浪費了這麼多時間,總說沒有真空環境——上面就是真空,就在我指的方向,月表。超低溫環境。你那些實驗為什麼不能搬到上面做?」
「那麼做行不通。」
「你怎麼知道?你只是不肯嘗試罷了。本·狄尼森嘗試了。他不怕麻煩,自己設計了一套可以用於上面的設備。上次去參觀太陽能電池時,他就把他的設備架好了。他想讓你一塊兒去,可你不肯。你還記得嗎?那東西其實非常簡單,他向我解釋之後,我現在就能清清楚楚解釋給你聽。他讓設備在白天溫度下運行一遍,又在夜間溫度下運行一遍。有了這些數據,他就可以用介子儀作深入研究了。」
「你說得倒是挺輕巧。」
「原理本來就簡單。他知道我是直覺師之後,馬上對我詳細解釋。你從來沒這麼做過。他解釋了自己的想法,為什麼他認為地球附近空間的強核力在不斷積聚,必將引起大災難。再過不多幾年,太陽就將爆炸,強核力隨之呈波狀向外擴張——」
「不,不,不,不。」內維爾吼道,「他的實驗結果我見過,我不覺得有什麼大不了的。」
「你見過?」
「對,當然。你以為我會讓他在我們的實驗室工作,卻對他在幹什麼一無所知嗎?我見過他的實驗結果,它們一文不值。那些所謂的結果只是實驗狀態下的許可誤差。他要相信這些誤差真有什麼了不得的大意義,相信他的好了。要是你想相信,去相信好了。但無論你們多麼相信,也不可能讓這些結果有什麼重大意義,因為它們根本沒有。」
「那你呢,你到底想相信什麼?」
「我相信事實。」
「但這個事實必須是符合你的信仰的事實,對不對?你一心想要月球上建立電子通道,對不對?讓你可以從此再不和月球表面有任何來往。凡是與你的目的有衝突的統統不是事實——這就是你對事實的定義。」
「我不跟你爭。我只想建立一個電子通道,甚至——一個以上。只有一個是不夠的。你敢保證你沒有——」
「我沒有。」
「將來會嗎?」
她又轉到他跟前,那幾步急促而沉重,顯露了她心中壓抑的怒火。
「我什麼都不會對他洩露。」她說,「但我一定要知道更多信息。你從來都跟我隻字不提,但是他會;他還會把想法付諸試驗,而你不會。我已經跟他談過許多,也知道他在尋找什麼。如果你敢介入我和他之間,那你永遠別想得到你想要的東西。還有,你不用害怕他會搶先一步,在我之前找到答案。他的思維還是拘泥於地球模式,很難邁出最後一步的。而我會。」
「好吧。你也別忘了,你是月球人,而他是地球人。你們是不同的。這裡是你的世界,除此之外你無處可去。那個人,狄尼森,或者說你的本,那個移民,是從地球來的。只要他願意,隨時都可以回去。可你卻永遠都不可能到地球去,永遠不能。你是一個月球人,永遠都是。」
「我是中國神話裡的嫦娥。」茜裡妮自嘲地說。
「你不是。」內維爾說,「不過你可能同樣會等上一段時間,過一陣子以後,我會再查證一次狄尼森的實驗結果。」
她好像對他的許諾無動於衷。
他說:「還有,關於他那個宇宙爆炸的理論。要是改變宇宙原始物質有這麼大的風險,那麼那頭的外星人,那些比我們先進很多的外星人,為什麼不關掉通道呢?」
說完,他離開了。
她看著那扇緊閉的門,下巴繃得緊緊的。「因為他們跟我們的處境不同,你這蠢貨。」這只是自言自語,他已經走遠了。
她踢了一下搖桿,把床放下來,一頭撲上床,發洩似的踢騰了一陣。已經那麼近了!巴容和其他所有人追尋多年的那個夢,離她已經近得不能再近了。
如在眼前。
能量!所有人都在尋找能量!如魔法一般的東西!
它就是那個神話中象徵著豐饒富庶的羊角!……而且,它還遠遠不止於此。
只要找到能量,也就找到了另一個東西。手裡有了通向能量的鑰匙,掌握另一個的鑰匙便易如反掌。她知道得一清二楚,只要她能抓住那一點點微妙的蛛絲馬跡,一旦抓住,答案就顯而易見了,另一個也就顯而易見了。(天哪,巴容那與生俱來的多疑傳染到了她身上,即使在她腦海裡,她仍舊不敢說出那個東西,只能稱之為「另一個」。)沒有一個地球人能找到它的蹤跡,因為沒有一個地球人有真正去尋找它的動機。
本·狄尼森會為她找到的,為她找到,自己卻蒙在鼓裡。
除非——可要是宇宙即將毀滅,這一切還有什麼意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