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茜裡妮穿的並不比他多多少,在旁邊笑個不停。
「本,除了有點虛弱之外,你的身體沒什麼不對的。我們這兒人人都這麼穿。其實,要是你覺得衣服勒得太緊,乾脆全脫掉算了。」
「絕不!」狄尼森嘀咕著。他把毯子往上拉了拉,蓋住腹部,結果被她一把拽下。
她說:「把這個給我。要是你一直不放棄地球上那套死板做派,怎麼做一個月球人?你知道嗎,假正經一般意味著心裡好色。」
「茜裡妮,我得慢慢適應。」
「那好,就從我開始。你先盯著我看上一會兒,目光要集中,不要四處亂晃。怎麼回事?我發現你更喜歡看其他女人嘛。」
「要是我一直看著你——」
「你就會過於興奮,然後很尷尬。不過看得越多,你就越習慣,就不會那麼注意了。看著,我就站這兒,看好了,我要把內衣脫了。」
狄尼森痛苦不堪地說:「茜裡妮,周圍都是人啊,別玩了,我已經受不了了。咱繼續往前走好嗎?讓我先自己逐漸適應行不行?」
「好吧,不過你看,周圍過去的人根本沒看我們。」
「他們沒看你。他們都在看我。大概他們從來沒見過這麼老,體形又這麼差的人。」
「或許真的沒有。」茜裡妮居然表示同意,「不過他們慢慢會習慣的。」
狄尼森每一步都走得無比艱難,腦子裡想著頭上的每一根白髮,和自己與眾不同的大肚子。直到他們面前的走廊越來越窄,周圍的行人越來越少以後,他才感到鬆了一口氣。
他好奇地看著自己。茜裡妮高聳的酥胸和光潔的大腿還在身旁,不過自己已經不像先前那麼敏感了。前面的通道一直延伸到視野之外,好像無窮無盡。
「我們走了多遠?」他問。
「你累了?」茜裡妮忽然明白過來,「我們該帶個滑車來的,我忘了你剛從地球來。」
「忘了最好。新人都盼著別人忘了自己的身份吧?我一點都不累,或者說自己還沒感到累。我只是有點冷。」
「冷?純粹是想像,本。」茜裡妮肯定地說,「你只是看到自己穿得這麼少,覺得自己應該感到冷。忘了這回事吧。」
「說起來容易。」他歎了口氣,「我希望自己這段路還算走得不錯。」
「相當不錯。再往下我就得教你袋鼠跳了。」
「然後再到月面的坡道上來一場競速賽是吧。我說,是不是早了幾年?對了,你還沒告訴我,我們走了多遠了?」
「我估計,有兩英里了吧。」
「我的天!這裡的隧道一共有多長?」
「恐怕我也說不上來。住宅區的通道只佔通道總數的一小部分。這裡還有礦道、地質探測隧道、工業通道、真菌……我敢肯定,總長度加起來應該有幾百英里。」
「有地圖嗎?」
「當然有地圖。我們總不能昏頭昏腦亂闖吧。」
「我是問你身上有嗎?」
「哦,沒有,我身上沒帶,不過在這一帶活動根本不用地圖,我太熟悉了。從小就在這附近轉來轉去。這些都是很老的通道。大多數新通道——我們平均每年開鑿兩到三英里隧道——都在北部地區。要是沒地圖的話,我也不敢在那裡亂轉。即使有地圖,也不太保險。」
「我們這是要去哪兒?」
「我不是向你保證過了嗎?要帶你去看個非凡的景觀——不,不,不是說我自己,千萬別這麼說——等會兒你就看見了。這是月球上最神奇的寶藏,從來不會有遊客的打擾。」
「別告訴我你們在月球上找到了鑽石。」
「比鑽石好多了。」
走到這一段,通道兩邊的牆壁都還沒完工。灰色岩石裸露著,雖然本身顏色黯淡,卻被螢光照得一片雪亮。溫度很舒適,通風裝置運行得非常輕柔,讓人絲毫感覺不到風的存在。走在這裡,很難想像兩百英尺以上的頭頂就是荒涼的月面,除了灼熱就是嚴寒。太陽每半個月升起一次,然後又用半個月的時間劃過天幕,落下,半月後再升起——循環往復。
「這裡氣密性還好吧?」狄尼森問道。他突然想起,自己頭上就是死寂、漫無邊際的真空。
「噢,當然了。牆壁都是密封的,報警系統也非常完備。不管在通道的什麼地方,氣壓如果降低了十個百分點,馬上就會警鈴大作,還會有箭頭不停閃爍,加上閃光標誌,足以把你領到安全地帶。」
「這樣的事多久發生一次?」
「不常有。至少在五年之內,我沒記得有人死於空氣洩漏。」說到這兒,她忽然辯護似的說,「你們地球上的自然災害更多吧,一次地震或海嘯可以殺死幾千人。」
「我不跟你爭論,茜裡妮。」他舉起雙手,「我投降。」
「好吧,」她說,「其實我也不想抬槓……等等,你聽到了嗎?」
她停住腳步,側耳傾聽。
狄尼森也跟著她聽了一會,搖搖頭。突然,他掃視四周,「怎麼這麼安靜,人都哪兒去了?你敢肯定我們沒迷路嗎?」
「這又不是天然巖洞,沒有什麼未知的岔路。你們地球上有,是嗎?我記得看過圖片來著。」
「對,大多數都是石灰岩溶洞,由流水沖刷而成。
月球上肯定不會有這種事,是吧?」
「所以我們不會迷路,」茜裡妮微笑著說,「至於周圍沒人的原因嘛,就算是迷信好了。」
「什麼?」狄尼森看上去吃了一驚,臉都皺成了一團,明顯不大相信。
「別這樣,」她說,「看你臉上都起皺紋了。對了,就這樣,放鬆一點。你現在看起來比剛來的時候好多了,你自己肯定也能感覺到。一方面是低重力的原因,再者你也做了不少鍛煉。」
「還得時時面對裸體的女士們,特別是某個特別空閒、無聊之極,只能跟我混在一起的導遊小姐。」
「你怎麼又把我當導遊了,再說我也不是一絲不掛。」
「至於這兩個問題,我認為即使一個全裸的姑娘,也不如直覺師可怕……對了,你剛才不是說什麼迷信嗎?」
「我想,其實也不是真的迷信,不過這個城市裡的人都盡量避免到這個區域來。」
「為什麼?」
「你馬上就會明白了。」他們繼續前行,「現在聽到了嗎?」
她停下來,狄尼森支稜著耳朵,極力分辨空氣中的細微顫動。他說:「你是說那種輕微的嘀噠聲?噠——噠——就是這個嗎?」
她幾步向前,步子邁得緩慢而節奏分明,就像慢動作一樣。月球人都會這種從容不迫的步伐。他跟在身後,試著模仿她的樣子。
「那兒——看那兒——」
狄尼森的目光隨著茜裡妮興奮的指尖向前移動。
「我的天,」他說,「這是從哪兒來的?」
那是水,正在他面前一滴滴落下。滴得非常緩慢,每一滴都落到一個陶瓷水槽中,引入牆內。
「從岩石中來。知道嗎,我們月球上自己有水。大部分都是從石膏礦裡分離出來的,總量完全夠用了,我們畢竟用得很節省。」
「我知道,知道。來了以後,我還沒有痛痛快快洗過一次澡呢。我真不知道你們平時都是怎麼洗的。」
「我早就告訴過你了。第一步,先打開水,把自己淋濕。然後馬上關掉龍頭,往身上塗一點浴液。搓一搓——唉,本,我懶得往下講了。其實在月球上,你根本髒不到哪兒去……不過我們現在要說的不是這個。我們在月球上也發現了一兩處天然水源,一般都是藏在山脈陰面下的冰層。只要發現,我們就會讓它滴出來。我們面前的水源,自從這個通道開掘以來一直在滴水,那已經是八年前的事了。」
「可這跟迷信有什麼關係?」
「顯而易見嘛,水是月球上最寶貴的資源。無論是飲用、清潔,以及種植作物、分離氧氣,所有的事都離不開它。這種天然的水源其實並沒有多大的實際作用,可是人們都對它心懷敬意。開掘隧道的時候,只要發現水源,工程馬上就會停下,直到水源流盡為止。你看兩邊,這條通道的牆壁還沒完工呢。」
「聽起來還真像迷信。」
「其實——應該是一種敬畏吧。這種水源最多不過持續幾個月的時間,不可能更久了。可我們面前這個竟然度過了它的週歲生日,以後仍舊毫無停止跡象,就像永不枯竭一樣。事實上,我們已經把它稱作『永恆之泉』。你甚至能在地圖上找到它。人們很自然地把它供奉起來,大家心裡都暗暗覺得,哪天它一旦枯竭,一定預示著什麼不好的事。」
狄尼森笑了。
茜裡妮溫和地說:「其實,大家也並不見得真的相信,可心裡都會有點隱隱的擔憂。你看,其實它並不是永恆的。將來的某天,它一定會枯竭。其實,它此時的流速比起剛發現的時候已經減緩了三分之二,水正在慢慢流盡。我猜,人們大概覺得,如果水流枯竭的時候他正好在旁邊,一定很不吉利。我想這個理由講得通,可以解釋為什麼大家都不願意來這裡。」
「看來你自己並不相信。」
「我信不信不重要。我不認為它會突然斷流,又恰巧有哪個倒霉蛋正好在旁邊趕上這樁事。它只會越滴越慢,越滴越慢,最後直到斷流,沒人能指出它究竟是何時枯竭的。所以,這有什麼可擔心的呢?」
「我同意。」
「其實,」她馬上轉了話題,但並不顯得突兀,「我心裡還有其他的擔心,想跟你單獨談談。」她把毯子在地上攤開,盤著腿坐在上面。
「這才是你帶我來這兒的真實原因嗎?」他也坐了下來,面對著她。
她說:「你看,現在你可以輕鬆地看著我了,你已經習慣了……地球上肯定也有些時代,人們對裸體熟視無睹。」
「不少時代,不少地方都是。」狄尼森表示同意,「不過自從大戰之後就沒有了。我有生以來……」
「那麼,在月球上,你就得按照月球人的樣子做事。」
「你不是要告訴我些事情嗎?你不是為了這個才帶我來的嗎?不會是想色誘我吧?」
「想引誘你的話,待在城裡方便多了。不是這回事。本來我們可以去月面上談,那兒可能更合適。不過要出去的話,光是準備就得好長一陣子,還會引起他人的注意。來這兒就不會。這裡是地下設施中惟一一個清淨的地方,我們非常安全,絲毫不會受到打擾。」她口氣有點躊躇。
「不錯。」狄尼森評價。
「巴容生氣了。真的,非常生氣。」
「沒什麼奇怪的。我早就提醒過你,他不想讓任何人知道你的心靈直覺。要是你告訴他我已經知道了,他肯定會生氣。對了,你為什麼非得告訴他不可呢?」
「因為他是我的——伴侶,我很難一直對他隱瞞下去。儘管,說不定以後,他不會再把我當伴侶了。」
「對不起。」
「不用,反正我們的關係越來越糟。不過更讓我心煩的是——這才是最麻煩的——他根本不相信你的實驗數據,就是你的介子儀實驗,在經過月面實際觀測之後得到的那個結果。」
「我早就告訴過你,他不會信的。」
「他說他看過你的結果。」
「是啊,他隨便掃了一眼,還哼了一聲。」
「我這次算是明白了。是不是世上的每個人都只會相信那些對自己有利的東西?」
「只要有一點可能就會。有時候即使毫無可能,人們也會頑冥不化。」
「你呢?」
「你的意思是,我是不是人類?當然。我不相信自己已經這麼老了。我一直認定自己魅力超凡,一直相信你來找我是因為我相貌英俊——即使你把話題轉向物理以後,我還是執迷不悟。」
「什麼啊!我就是那麼想的!」
「行了。我猜,內維爾告訴你,我收集的數據都在誤差幅度之內,所以沒什麼說服力,這倒是實話……不過我還是相信,這些數據是證明我理論的第一步。」
「只是因為你這麼希望嗎?」
「不是『只是因為』。我們不妨這麼看,假如電子通道沒有任何危害,但是我卻堅持認為它有,這樣的話,我遲早會被證明是個白癡,我的科學聲望也就毀掉了。不過話又說回來,在那些人眼裡,我現在已經是個白癡,而且已經毫無科學聲望可言。」
「本,到底是怎麼回事。好幾次了,你都會提及當年那個故事。你能不能把它完整地告訴我?」
「你要是聽了會很吃驚的,因為根本就沒有多少可說的。在二十五歲的時候,我還算少不更事,沒想到自己某天會觸怒一個白癡,不為別的原因,只因為他蠢。
其實蠢的不光是他,我當時的行為才真正蠢到家了。正是我的無心冒犯把他推上了高不可及的巔峰,要是他以前想到自己今後的地位,一定會嚇死的——」
「你指的是哈蘭姆?」
「是,當然是他。他發達了,於是我就毀了。最後,我甚至不得不逃到月球上來。」
「這兒很糟糕嗎?」
「當然不,這裡相當好。可以說,從長遠來看,他反倒幫了我的忙……回到剛才的話題上。我剛說到,要是我一直堅信通道有危險,其實我的想法是錯的,那麼我不會有什麼損失。但是如果情況相反,我認為通道很安全,而其實是錯的,那麼我的行為就是在幫助毀滅這個世界。說實話,我已經度過了大半輩子,而且我有足夠的理由相信,自己對全人類並沒抱有什麼好感。但是,真正傷害過我的人畢竟是少數,如果我因此而向整個世界復仇的話,那也有點太過分了。
「而且,如果一定要找個自私一點的理由,那麼,茜裡妮,我會想到我的女兒。在我動身來月球的時候,她剛剛得到許可,可以生一個孩子。用不了多久,她的孩子就會出世,而我——請原諒我這麼說——就會成為一個外祖父。不管怎麼說,我總會希望我的外孫能健康成長。所以我堅持自己的信念,通道是危險的,而且也會在這個信念的指引下行動。」
茜裡妮的情緒也激動起來:「可這就是我想知道的。通道到底危不危險?我指的是,真相是什麼?我不想聽你們的信念。」
「這應該由我來問你才對。你是直覺師。你的直覺是怎麼告訴你的?」
「我正是為此苦惱,本。我自己都無法確定。我個人傾向於相信通道的確危險,可我又怕這只不過是自己的感情傾向而已。」
「好吧,或許如此,可你為什麼會有這種傾向呢?」
茜裡妮悲哀地笑笑,聳聳肩,「要是能證明巴容錯了,一定很好玩。平時只要他一認定什麼,就會對反對者毫不留情地諷刺挖苦。」
「我明白了。你很想看看他失敗的表情。我完全能理解這種希望會有多強。比如,要是通道真的有危險,而我親自證明了它,我一定會成為人類的救星。我敢發誓,那時我最大的願望就是看看哈蘭姆的表情。不過這種想法不見得有多光彩,到時候我真正會做的,恐怕是堅持跟拉蒙特分享這一成果。他的確無愧於這種榮耀。
我會把自己的樂趣局限於看看拉蒙特的表情——當他面對哈蘭姆的時候。那時候他應該不會那麼暴躁了……我怎麼開始說廢話了……茜裡妮?」
「我聽著呢,本。」
「你什麼時候發現自己是直覺師的?」
「到現在我也沒弄太清楚。」
「我想,你在大學學過物理吧。」
「嗯,是的。還有點數學,不過我從來學不好。想想就知道,我的物理也不會好到哪兒去。一旦不懂了,我就會直接猜出最後的答案來。這麼說吧,考試的時候,我只要好好預測一下如何才能得到正確答案,然後一切都出來了。這一招基本上次次管用,但每次他們都會問我,這些題是怎麼做出來的,而我卻怎麼也回答不好。所以他們每次都懷疑我作弊,可是從來都找不到證據。」
「他們從來沒懷疑過這是你的直覺能力嗎?」
「他們可不這麼想。不過當時我也不知道。後來,我的一個早先的性伴侶是個物理學家。其實他就是我孩子的父親,精子畢竟是他提供的。當時他有個物理難題,有一次躺在床上的時候,他講給我聽,或許也只是做完愛隨便找點話題吧。我當時說:『你知道我聽了以後有什麼感覺嗎?』後來我就告訴了他。純粹出於胡鬧,他試了試,然後他告訴我,成功了。實際上,那就是發明介子儀的第一步。你不是說,那玩意兒比質子同步加速器還好嗎?」
「你說那是你的主意?」狄尼森正把手放在水滴之下,一邊聽茜裡妮的話,一邊把指頭放在嘴邊,「這水乾淨嗎?」
「絕對純淨,」茜裡妮回答,「它會流向大蓄水池,做進一步處理。它含有硫酸鹽、碳酸鹽和其他一些礦物質。你肯定不會喜歡它的味道。」
狄尼森把手指在內衣上蹭了蹭,問道:「是你發明了介子儀?」
「不是發明。我只是提出了最初的概念,最終做成還需要很多很多工作,大多數都是巴容的功勞。」
狄尼森搖搖頭,「茜裡妮,你知道嗎,你的天賦真的太了不起了。你的頭腦真該交給分子生物學家,讓他們好好研究一下。」
「是嗎?我可一點都不願意。」
「大概在半個世紀以前,人類關於遺傳工程的研究浪潮達到了頂峰——」
「我知道。不過後來失敗了,而且還被立法禁止。
現在它是非法的,所有此類研究都成了非法的。就科研來說,法律的限制規定已經做到頂了。但我聽說還是有人暗地裡在搞。」
「我不太清楚。研究什麼?關於心靈直覺能力?」
「不,我想不是。」
「嗯。不過我是這樣想的。在遺傳工程的推動之下,肯定會有人想到研究心靈預測。顯而易見,幾乎所有偉大的科學家都有類似能力,由此可以聯想到,這種能力就是創造力的惟一來源。有人或許會說,這種非凡的創造力源自個人特定的基因排列,而每個人的基因排列肯定都是不同的。」
「我想,或許有很多種排列組合都可以達到同樣的效果。」
「如果這是你心靈直覺的結論,那就肯定是對的。
不過還有些人堅持認為只有一個基因,或者一小段基因,才是構成這個能力的惟一關鍵因素,你可以叫它直覺基因……後來他們的研究失敗了。」
「我知道。」
「但在失敗之前,」狄尼森繼續說,「他們還做過一些嘗試。他們篩選出一些似乎可以增強預測能力的基因段,還聲稱取得了一些成果。這些挑選出來的基因段被放進了基因庫,我敢肯定,你是恰巧繼承到了這些基因——你的祖父母中有人參與過這項工程嗎?」
「據我所知沒有,」茜裡妮說,「不過我也查不出來。說不定他們中的哪個參與過,不過我只能說……要是你不介意的話,我不想仔細調查這件事。我根本不想弄清。」
「也說不定根本沒這回事。後來公眾對遺傳工程非常抵制,要是哪個人被大家看成遺傳工程的作品,那他的日子一定不會好過……人們都說,直覺跟那些惹人討厭的研究都是一回事。」
「嗯,謝謝。」
「話是這麼說。可要是誰有了預測力,不管他自身品性有多端正,也難免引起別人的嫉妒和敵意。即使是米歇爾·法拉第那樣的聖人也一樣遭到了漢弗萊·戴維的嫉妒和仇恨。早就有過這樣的箴言——想要引起他人的嫉恨,並不需要你真正做錯什麼。至於你的這件事——」
茜裡妮說:「不過,我肯定沒有引起你的嫉妒吧?」
「我想不至於。不過內維爾呢?」
茜裡妮沉默了。
狄尼森說:「我猜,在你跟內維爾結交之前,所有人都知道你的直覺天賦吧。」
「我得說,不是所有人。不過,可以肯定的是,有些物理學家這麼懷疑。但是,像地球上一樣,這裡的科學家也把自己的名譽看得很重。我想他們都或多或少地安慰自己,讓自己相信在得到科學驗證之前,我的話只不過是毫無根據的猜想。不過,巴容心裡當然明白。」
「我懂。」狄尼森沒往下說。
茜裡妮的嘴唇在顫抖。「我怎麼有這種感覺?我覺得你想說:『所以他才會接近你。』」
「不,當然不是,茜裡妮。你已經魅力超群,根本不需要其他任何東西。」
「我也相信。可是,從我們生活的每個細節來看,他其實對我直覺能力更感興趣。不是嗎?只有他堅持讓我隱藏身份,做一個普通導遊。他說我是月球的珍貴財產,萬一被地球政府發現了,他們一定會壟斷我的能力,就像壟斷同步加速器一樣。」
「奇怪的想法。不過知道你能力的人越少,他那些科研成就的含金量就越高,你的貢獻都會被他一人獨享。」
「你現在的口氣可真像巴容!」
「是嗎?每當你的直覺預測非常準確的時候,他就很生氣,是不是這樣?」
茜裡妮聳聳肩,「巴容生性多疑。這沒什麼,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缺點。」
「那你跟我單獨出來合適嗎?」
茜裡妮馬上回敬一句:「我為他辯護一句,你沒必要生氣。他不會懷疑我倆可能偷情什麼的。你畢竟來自地球。實際上,我可以告訴你,他甚至很鼓勵我跟你交往。他認為我可以從你身上得到些啟發。」
「得到了嗎?」狄尼森冷冷地問。
「得到了……儘管這是他鼓勵我們交往的主要理由,但並不是我的。」
「那你的理由呢?」
「你自己知道,」茜裡妮說,「只是想聽到我說出來罷了:我喜歡跟你在一起。否則的話,只為了那點東西,我完全可以用別的方式,花更少的時間。」
「好吧,茜裡妮,我們是朋友嗎?」
「朋友!當然是朋友!」
「那你從我身上到底學到了什麼?可以說說嗎?」
「說來話長。你曾告訴過我,我們不能隨心所欲地建造電子通道,是因為我們探測不到那個平行宇宙。但他們可以探測到我們,這可能是因為他們智力更高,或者科技更發達——」
「兩者不見得是一回事。」狄尼森自己咕噥了一句。
「我知道,所以我說『可能』。但你想過沒有,我們不見得比他們傻多少,或者落後多少。原因可能僅僅是他們更難探測到而已。既然那個宇宙裡強作用力比我們更強,那麼他們的太陽肯定比我們的要小。以此推斷,他們的行星極有可能也很小。所以,他們的世界整體上看會極其微小,從我們這邊很難探測到。
「然後我想,」她說,「他們探測的目標可能是我們的電磁場。一顆行星的電磁場要遠遠大於自身的體積,也更容易探測到。這就可以解釋他們為什麼能探測到地球,而看不到月球。月球本身幾乎沒有電磁場可言,所以我們不可能在月球上建立電子通道。而且,要是他們那個行星體積極小而電磁場微弱的話,那麼我們就無法探測出來。」
狄尼森說:「這個想法很有意思。」
「還有,我們已經想到,跨空間的物質交換可以弱化他們那邊的強作用力,使他們的太陽冷卻;同時,這一過程又會強化我們這邊的強作用力,使我們的太陽加熱,並爆炸。而這又說明什麼呢?想想看,沒有我們,他們可以單方面操作,但收集能量的效率會低到不可想像。在通常條件下,這種行為毫無價值。他們需要我們的幫助,需要我們給他們發送鎢-186,然後得到鈽-186.但是,如果銀河的這條旋臂整個炸成一團類星體,那就會在我們太陽系附近產生一道極強的能量流,它的量級遠超目前我們的供給規模,而且會持續百萬年以上。
「一旦爆炸形成了類星體,他們單方面操作的效率再低,只要能收集到那股能量流的一點零頭,就完全夠用了。到了那個時候,我們的存在已經失去了價值,不管是毀滅了還是怎麼樣,他們都不會放在心上。說實話,我們這邊要是爆炸了,對他們而言更安全一些。只要我們存在一天,就可以隨時把通道關掉,那時他們就徹底絕望了。只要一爆炸,他們就萬事大吉了;再沒有什麼人可以關上能量的大門……所以,那些白癡還嚷嚷,『要是通道這麼危險,那些聰明絕頂的外星人為什麼不會關上呢?』這些人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說這話的是不是內維爾?」
「對,就是他。」
「可這樣的話,平行宇宙的太陽還是會持續冷卻,不是嗎?」
「那又怎麼樣?」茜裡妮不耐煩地回答,「只要有通道在,他們根本用不著太陽。」
狄尼森長長地出了一口氣。「你不知道,茜裡妮。
在地球上有一種傳言,說拉蒙特從平行宇宙那邊收到過信息,警告我們通道隱藏的危險。可他們還是沒有關掉它。當然,沒人把這事當真,但讓我們假設這是真的。
假設拉蒙特的確收到了這樣的信息。會不會是那邊有人良心未泯,不願意摧毀我們的世界,殺掉億萬生靈,可這人的意見最後卻敵不過自私的公眾呢?」
茜裡妮點點頭,「我想很有這種可能……好像在你分析之前,我就想到了這點,或者說,預測出來了。不過你還記得嗎,上次你說過,從一到正無窮,任何數字都沒有意義。」
「當然。」
「好吧。那麼我們再想想看,我們的宇宙和平行宇宙相比,強作用力的差異非常明顯。其實,我們的所知也僅限於此。可是在物質之間的相互作用力不止一種,而是四種。除了強作用力,我們還知道有電磁力、弱作用力,以及引力,他們之間的強度之比是:130:1:1O-10:10-42.既然有四種,為什麼不可能是無窮多種?為什麼不可能存在無窮多種相互作用力,只是因為它的強度太弱,或者對我們的宇宙影響太小,以至於我們視而不見呢?」
狄尼森說:「如果一種相互作用力過於微弱,根本探測不到,或者根本造不成任何影響,那麼從科學定義上講,可以認為它不存在。」
「只是在這個宇宙不存在,」茜裡妮斷然反駁,「誰敢說它在平行宇宙中存不存在呢?如果存在無數種相互作用力,又有無數個宇宙,那麼,一個宇宙中視為標準的作用力,到了另一個宇宙中,其強度完全可能發生變化,變化量也是無窮多的——一切都是可能的,只要存在無窮多個宇宙的話。」
「或者這樣也行,宇宙的個數是個無限的連續體;α-1,而不是α-0.」
茜裡妮皺皺眉:「什麼意思?」
「沒什麼,你往下說吧。」
她繼續說道:「既然如此,何必還要緊抱著那個主動搭橋的平行宇宙不放?既然已經知道它根本不適合我們,那麼為什麼不能採取主動,在那無數宇宙中尋找一個既合適又容易聯繫的呢?我們不妨先設想一個目標——反正不管我們怎麼設想,它一定存在——然後再把它找出來。」
狄尼森笑了,「茜裡妮,你跟我想的完全一樣。既然沒有法律宣稱我不可能得出正確結論,那麼現在,像你我這麼聰明的人都分別獨立得出相同的結論以後,這個結論就更不可能完全錯誤了……有件事你知道嗎?」
「什麼?」茜裡妮問道。
「我已經開始喜歡你們那些可惡的月球食品了,估計是適應了吧。我們現在就回家,吃上一點,然後著手實施我們的計劃……另外還有件事。」
「什麼?」
「既然我們要一起工作了,來個吻慶賀一番如何——實驗者和直覺者的吻。」
茜裡妮沉吟片刻,然後抬起頭來,說道:「我想,我倆以前都不缺接吻經驗。這次何不來個男人和女人之間那種?」
「我沒意見。不過我該怎麼做才不至於太笨拙?月球法律對接吻有什麼規定?」
「全靠本能。」茜裡妮答道。
狄尼森小心翼翼地把手背在自己身後,身體傾向茜裡妮。過了一會兒,他的雙手摟住了她的後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