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遊戲
「那是個意外。」
「真的嗎?我可是已經在報告裡把你誇了一通了。」
「他反應該太過火了,這下把那個受傷害的小雜種變成了一個英雄,這會破壞很多孩子的正常培訓。也許他當時應該找教官處理的。」
「找教官?我覺得你最看重他的就是他能獨自解決自己的問題。如果他在太空裡被敵人的艦隊包圍,他還能找誰去?」
「誰能想到那個小混蛋會從座位上飛出去?誰能想到他會撞在那堵牆上?」
「只不過是軍方的愚蠢與無能的另一個例子罷了。要是你還有點頭腦的話,你就該去幹點真正的事業,比如賣賣人壽保險什麼的。」
「你也一樣,大師級的聰明腦袋。」
「我們只不過明白了一個事實,就是我們並不是最出色的。我們掌握著人類的命運,這種權力會帶給你美妙的享受,是嗎?特別是如果我們失敗了,那麼也就沒有人能活著追究我們的責任了。」
「我從沒這麼想過。我們還是不要失敗的好。」
「你看看安德是怎麼應付這一切的,如果我們已經失去了他,如果他應付不了,誰是下一個我們可以依賴的人?」
「我會列個名單的。」
「還是趁現在想想怎麼能不失去安德吧。」
「我告訴你,他的孤立狀況不能受壞破壞。一定不能讓他覺得有人會幫助他脫離困境,如果他一旦產生了依靠別人的念頭,他就完了。」
「你是對的。如果讓他相信自己有個朋友,那就太糟糕了。」
「他可以有朋友,但絕不能讓他感到有人像父母一樣關懷著他。」
※※※※※
安德來到宿舍的時候別的孩子已經選好了他們的舖位。他站在門口,尋找唯一剩下的那張床。天花板很低,安德伸手就能夠著。這是一間為小孩設計的房子,下鋪緊挨著地面。其他的孩子偷偷的打量著他。很明顯,只有門邊的下鋪是空著的。安德很快明白他是被別人安排到最壞的位置上了。在這一刻,安德認為忍氣吞聲只會受到進一步的欺侮,但是他也不能強佔另一個人的舖位。
所以他咧開嘴笑了。「嗨,謝謝。」他真心實意地說,他說得很自然,就像是他們把最好的舖位留給了他一樣,「我本來以為得求別人把這張門口的下鋪換給我呢。」
他坐下來,看了看床尾那個開著的櫃子,宿舍的門後貼著一張紙條,上面寫著:把你的手放在床頭的識別器上,念兩遍你的姓名。
安德找到了識別器,是一個不透明的塑料顯示屏。他把左手放在上面,說:「安德。維京,安德。維京。」
識別器的屏幕閃了一會兒綠光。安德把櫃子關上,再試著打開它,但沒有成功,他把手放在識別器上說:「安德。」櫃門自動彈開了。其他三個櫃子也是這種方式來控制的。
其中的一個櫃子裡裝著四件連衣制服,顏色和安德身上穿的一樣,還有一件白色的制服。另一個櫃子裡裝著一個小型電子筆記本,和學校裡用的一模一樣,看來他們在這裡也要學習書本知識。
在最大的櫃子裡放的是他們的獎品,第一眼看上去它像是一件宇航服,還配有頭盔和手套,可以完全密封,但實際上它並不是件宇航服,它雖然並不是密封的,但仍然可以有效地將身體完全蓋住,衣服裡面還襯有厚厚的墊子,顯得有點笨拙。
衣服上還配有一支槍,看起來像是一把激光槍,因為它的末端是由透明的固體玻璃製成的,但是他們肯定不會讓小孩擁有致使的武器——「這不是激光槍。」一個人說。安德抬頭望去,是一個他沒見過的人,年紀不大,態度友善。「但是它的光束非常的幼細,聚焦性能極好。如果你朝一百米以外的牆上瞄準,最後落在牆上的光束周長只有三英吋。」
「幹什麼用的?」安德問。
「某種模擬戰鬥訓練時用的。還有別的人把櫃子打開了嗎?」那個人向四周望了一下。「我的意思是,你們按指示完成了掌紋和聲音的識別了嗎?不這麼做你是打不開櫃子的。在你們在戰鬥學校學習的頭一年裡,這間房子屋子就是你們的家。你可以找一個自己喜歡的舖位住下來。通常情況下,我們會讓你們推選出一個領頭的隊長,讓他睡在門邊的下鋪上。不過顯然這個舖位已經有人住了,識別器不能重新編碼,隊長就由他擔任了,你們應當好好的想清楚要選誰。七分鐘後吃飯,沿著門邊的燈光標明的路線走。你們的燈光標號是紅、黃、黃——當你們收到指示要到某個地方時,門上肯定會標著紅、黃、黃——三個亮點挨在一起——你只要沿著燈光的指示前進就行了。你們的顏色是什麼,孩子們?」
「紅、黃、黃。」
「很好。我的名字叫戴普。接下來的幾個月我就來當你們的媽媽。」
孩子們哄笑起來。
「想笑就笑吧。不過要記住,如果你在學校裡迷了路——這是很有可能的——別隨便打開門,有的門是通向太空的。」又是一陣笑聲,「你只要告訴別人你的媽媽是戴普,他們就會來找我。或者說出你們顏色代碼,他們會用燈光給你指出一條回家的路。如果你有什麼問題,來告訴我。記住,我是這裡唯一對你們好的人,但別把我想得太好了,以為可以跟我沒大沒小,誰要是敢湊過來親我一下,我就打爛他的臉。明白嗎?」
他們又笑了。戴普現在有了一屋子的朋友,受驚的孩子總是被輕易征服。
「哪兒是下,誰來告訴我?」
他們一齊指向下方。
「很好,但是這個方向是指向外的。戰鬥學校不停的在自轉,所以你感覺上的「下方」實際上是離心力的方向。這裡的地板是彎曲的,構成一個圓。如果你沿著一個方向走上足夠長的路程,就會返回出發點。不過別試著這麼做,因為這個方向是教官居住區,那個方向住著高年級的學員。他們不喜歡新兵闖入他們的地盤。你可能會被連推帶打的趕出來,事實上,你肯定會被受到他們的折磨,要是發生了這種事,不要來找我哭訴,明白嗎?這裡是戰鬥學校,不是幼兒園。」
「那我們該怎麼辦?」一個孩子問,他睡在安德附近的上鋪,是個黑人,年齡相當小。
「如果你不想被別人趕出來,自己想想該怎麼辦。但是我警告你們——謀殺和故意傷害都是嚴重的罪行。我知道在你們上來這裡的路上有一宗謀殺未遂事件,有個孩子的胳膊被打折了。如果再發生這種情況,有人就會被打入冷宮,明白嗎?」
「打入冷宮是什麼意思?」那個手臂上裹著夾板的孩子喘著氣說。
「打入冷宮,就是送回地球,趕出戰鬥學校。」
沒人有盯著安德看。
「所以,孩子們,如果你們中間有人想製造麻煩的話,最好放聰明一點,明白嗎?」
戴普走了,但還是沒有人望安德一眼。
安德感到恐懼在心底隱隱升起。那個摔斷胳膊的孩子——安德並不覺得對不起他。他是一個史蒂森的翻版。像斯蒂爾森一樣,他已經拉起了一幫人,一小群個頭比較大的孩子。他們在房間的那一頭有說有笑,每過一陣就有一個人扭過頭來盯安德一眼。
安德滿腦子都是回家的念頭。這裡發生的一切和拯救世界有什麼關係?現在沒有監視器了,安德又要獨自面對一幫敵人,這次他們還和他住在同一個房間。我又要變成象彼得一樣殘暴嗎,沒有華倫蒂在旁邊照顧我。
恐懼的感覺一直伴隨著他,在餐廳吃飯的時候沒有一個人坐在他身邊。其他孩子都在互相談論——牆上的積分榜、飯菜、高年級學員等等。安德只能孤獨地看著他們。
積分榜上有戰隊的排名,勝─負記錄,還有最新的積分。有些高年級學員顯然在為最近的一場比賽打賭。有兩支隊伍——蠍獅戰隊和蝰蛇戰隊沒有最新的分數,顯示成績的方格在不停地閃動。安德認為他們現在一定正在比賽當中。
他注意到高年級學員按照身上的制服分成許多個小組。有些身著不同制服的人坐在一起聊天,但是一般說來,每個組有各自的地盤。新兵們——他們這個組和其他兩三個年紀大一些的小組——穿著淡藍色制服,但那些屬於不同戰隊的高年級學員都穿著絢麗多彩的制服。安德試著猜測哪種制服對應著哪支戰隊,天蠍戰隊和蜘蛛戰隊很容易就能認出來,火焰戰隊和潮水戰隊也不難分辨。
一個高年級學員走過來坐在他的身邊,他不僅僅是比安德大一點——看起來應該有十二到十三歲,正在開始發育成一個男人。
「嗨。」他說。
「嗨。」安德說。
「我叫米克。」
「安德。」
「這是個名字嗎?」(「安德」英文為「Ender」,有終結者的意思,譯者注。)
「從小我姐姐就這麼叫我。」
「在這裡這個名字不錯,安德,終結者,嘿嘿。」
「安德,你是你們隊裡的害蟲嗎?」
安德聳聳肩。
「我注意到你一個人吃飯。每個小隊裡都有這麼一個人——沒人搭理的孩子。
有時候我覺得這種局面是教官們是故意造成的,他們不是什麼好東西,你會注意到這點的。」
「噢。」
「所以你是一個害蟲?」
「我想是吧。」
「喂,沒什麼大不了的。」他把他的捲心菜給了安德,叉走了安德的布丁。「多吃些有營養的東西才能變強壯。」米克大嚼了一陣布丁。
「你呢?」安德問。
「我?我什麼都不是。我就像空調房裡的一個臭屁,持久不散,但大部份時間都沒有人覺察到。」
安德勉強的笑了笑。
「呵呵,有意思吧,但這不是個笑話,我在這裡已經無處可待了。我年紀大了。他們很快就會把我送到另一個學校去。肯定不是戰術學校。你看,我從來沒當過頭兒,只有那些會成為頭兒的人才有希望進戰術學校。」
「怎麼才能當頭兒?」
「喂,要是我知道的話,你以為我會弄成這個樣子嗎?你看看,在這裡有多少個和我一樣大的孩子?」
不太多,安德什麼也沒說。
「極少數。我不是唯一一個處於半開除狀態的傢伙,這樣的人有幾個。其他的傢伙——他們都成了指揮官,和我一起進校的那批傢伙現在都指揮著自己的戰隊,除了我。」
安德點了點頭。
「聽著,小傢伙,我是在指點你。多交朋友才能當上領袖,必要的時候可以拍拍他們的馬屁,但如果別的傢伙敢小瞧你——你知道我在說什麼嗎?」
安德又點了點頭。
「不,你根本什麼都不懂。你們這些新來的都是這個樣子,什麼都不知道。腦子空空,什麼都沒有。別人一敲你,你就碎了。看著我,等你落到我這個地步的時候,別忘了有人提醒過你,這可是最後一次有人善意的幫助你。」
「那你為什麼告訴我?」安德問。
「你以為你是誰,快嘴的傢伙?閉上嘴,吃飯。」
安德閉上嘴巴,繼續吃飯。他不喜歡米克。他心裡清楚,自己決不會落得這樣的下場。也許教官們是這麼計劃的,但是安德決不會讓他們得逞。
我不會成為隊裡的害蟲,安德想,我離開華倫蒂和父母到這來不是讓他們開除我的。
當他叉起食物送到嘴邊時,他彷彿感覺到他的家人環繞在身邊,就像以前那樣。他知道往哪個方向轉頭可以看見媽媽在叮囑瓦倫蒂恩吃飯的時候不要咂嘴,他知道爸爸會坐在哪裡,一邊瀏覽著桌面上顯示的新聞一邊時不時地插上一句,來顯示他是餐桌談話的一員。彼得會假裝在往下抹鼻尖上沾著的碎豌豆——甚至彼得也是很有趣的。
這時候想起他們是個錯誤,他感到喉嚨裡一陣抽噎,強壓著用力吞了下去。淚水湧上了他的眼睛,連盤子都看不清了。
他不能哭,在這裡他得不到同情,戴普並不真的是媽媽。任何軟弱的表現都會告訴他的敵人這個孩子是可以擊倒的。就像以前彼得欺負他的時候一樣,他開始心算二階的乘法:1、2、4、8、16、32、64、繼續,直到他能算出的最大的數:128、256、512、1024、2048、4096、8192、16384、32768、65536、131072、262144,算到67108864的時候他拿不準了,他是不是漏掉了一位數?他算出來的數應該是六千萬、六百萬、還是六億?
他試著再往下乘,結果想不起來了,1342什麼,16,還是17738?忘了,再來一遍,算出他能得到的最大一個數。痛苦消失了,淚水止住了,他不會再哭了。
那天晚上熄燈以後,當他聽到了房間裡幾個孩子的啜泣聲,念叨著他們的媽媽、爸爸、家裡養的小貓小狗時,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他的嘴裡默念著著華倫蒂的名字,他能聽見她的笑聲近在咫尺,就在樓下的客廳裡。他能看見媽媽經過他的房間,推開門看一看他。他能聽見爸爸在邊看電視邊笑。一切如此清晰,但是這一切永遠也不會重現了。等我再次看到他們的時候我一定已經長大了,至少會有十二歲。我為什麼要答應?我為什麼這麼傻?去學校上學也不是什麼大事,即使每天要面對史蒂森。還有彼得,他是個傻瓜。安德不怕他。
我想回家,他低語道。
就像彼得折磨他時,他痛苦的呻吟一樣,他的聲音細不可聞,或許他根本就沒有叫出來。
儘管他的淚水不受控制的在臉上流淌,但是他極力控制自己的抽噎,不讓床鋪有絲毫搖動,細微得讓別人完全聽不見他的聲音。但痛苦是如此地真切,淚水堵塞了他的喉嚨,流淌在他的臉上,他的胸中一片熾熱,淚水在眼眶中打轉。我想回家。
那天晚上戴普走進房間,在床鋪之間走來走去,輕輕地拍著每一個孩子。他走到的地方哭聲沒有減弱,反而更響了。在這個陌生的地方,一點點溫柔的觸摸已經足以讓一些強忍著淚水的孩子哭出聲來。但是安德沒有這樣,當戴普走過來的時候,他已經不再啜泣了,他的面頰已被抹乾。以前當彼得欺負他,而他又不敢讓爸爸媽媽知道的時候,就是這張臉幫他隱瞞了真相。謝謝你,彼得。謝謝這乾澀的雙眼和無聲的啜泣。你教會了我隱藏自己的情感,現在,我比任何時候都需要它。
※※※※※
戰鬥學校也是學校,每天都要上很長時間的課。閱讀、算術、歷史。要看好多太空血戰的紀實片:士兵們慘死在蟲族的戰艦上,腸子流了一地;艦隊的殊死戰鬥,戰艦像一團焰火一樣炸開,而戰機在黑暗的天幕下熟練的互相搏殺。有很多東西要學習,安德像其他人一樣努力著——所有的人都是平生第一次竭盡全力地去學習,因為這是他們平生第一次和與自己同樣聰明的同學較量。
但是還有模擬戰鬥——這才是他們生活的中心,是從早到晚都都要做的事。
第二天戴普就領他們去了訓練室。他們從生活和學習的這一層艙室沿著梯子向上爬,重力在逐漸地減弱,然後進入了一個巨大的艙室裡,裡面的訓練用的遊戲機裡閃著令人眼花繚亂的光線。
有些遊戲他們見過,有些他們還在家裡玩過,難度不一。安德走過一排排簡單的二維模擬遊戲,開始研究那些高級學員玩的東西——真正的三維遊戲,所有的遊戲都是懸浮在空中的三維圖像。他是房間這一角里唯一的新兵,時不時會有一個高級學員將他一把推開,你在這裡幹什麼?快滾開,給我飛到一邊去!在低重力下,他真的飛了起來,雙腳離地,在空中滑翔著,直到撞上別的什麼人或什麼東西才停下來。
但是每一次,他都折回來,再找一個地方,從另一個不同的角度觀察他們玩遊戲。他個頭太小了,看不見他們怎麼操縱,但是沒有關係,他可以浮上去在半空中觀察。
玩家在一團黑暗裡挖掘隧道,隧道會發出亮光,而同時敵人的飛船四處搜索這些隧道,一旦發現,就沿著它窮追不捨,直到捉住玩家的飛船為止。玩家可以設下陷阱:地雷、漂流炸彈,或者設置引力陷阱——敵人的飛船一飛進去就會在力場中無休止的旋轉。有的玩家玩得相當好,也有的很快就失敗了。
安德比較喜歡看兩個玩家之間的對戰遊戲。在這種模式下,他們必須和對手共用隧道、互相攻擊。只要看上一會,你就能發現對戰雙方哪一個玩家更有戰略頭腦,更精於此道。
差不多看了一個小時之後,這個遊戲開始變得乏味了。安德已經明白了這裡面的規律和電腦的思維模式。現在,只要他學會了怎麼操控,他肯定能耍得敵人團團轉。當敵人這樣的時候就螺旋前進,當敵人那樣的時候就在原地盤旋,悄悄的在陷阱旁邊等著,或者連續放七個陷阱,然後衝出去引誘他們。現在這個遊戲已經毫無挑戰性了,只不過是電腦的速度越來越快,直到人類的反應跟不上為止。這沒什麼意思。他想戰勝的對手是人,是別的孩子。那些孩子已經和電腦打得太熟練了,以至於他們在互相對戰的時候也盡量去模仿電腦的戰略,他們的思維變得像機器一樣的刻板,缺乏靈活應變的策略。
我可以像這樣擊敗他們,我也可以像那樣取得勝利。
「我想和你玩一局。」他對一個剛剛取勝的孩子說。
「天哪,這是什麼玩意?」那個孩子說,「是個怪胎還是一隻蟲族的幼蟲?」
「新來的小矮人。」另一個孩子說。
「但是他會說話唷,你以前聽說過他們會說話嗎?」
「我明白了,」安德說,「你不敢跟我玩三局兩勝。」
「打敗你,」那個孩子說,「就像在洗澡時撒尿一樣簡單。」
「甚至連一半樂趣都沒有。」另一個孩子說。
「我叫安德·維京。」
「聽著,呆瓜。你什麼都不是,明白嗎?你什麼都不是,明白嗎?你的命運就是被人捏死,明白嗎?」
他哇啦哇啦的罵了一大通,安德立刻就抓住了其中的破綻:「如果我什麼都不是,那你為什麼不敢跟我三局兩勝?」
現在其他的孩子開始不耐煩了:「快點,趕快把這個自己找死的傢伙做掉,咱們好接著玩。」
於是安德坐上了位子,摸到了陌生的操縱桿,他的手很小,但是操縱桿也很簡單,試了幾下就弄清了哪個按鈕控制哪種武器,控制飛船移動的是一隻三維軌跡球。剛開始的時候,他的反應有點慢,那個還不知姓名的孩子很快佔了上風,但是安德學得很快,等到遊戲結束的時候他已經開始上手了。
「滿意了嗎,新兵?」
「三局兩勝。」
「我們沒有三局兩勝這種規矩。」
「因為這是我第一次玩這個遊戲,你才能打敗我。」安德說,「要是你不能再打敗我一次,那就根本不算數。」
他們又較量了一局,這次安德就熟練多了。他施展了一些那個孩子顯然從未見過的小把戲,他腦子裡的那些死套路開始應付不過來了,安德艱難的取得了勝利。
那些高年級學員停止了說笑。第三局進行的時候周圍一片寂靜。這次安德很快就把他打得落花流水。
當遊戲結束的時候,一個高年級學員說:「他們應該把這台機子搬走,這遊戲太簡單了,現在連小屁孩子都能打穿了。」
當安德走開的時候,周圍沒有一句祝賀的話,仍然是一片寂靜。
他沒有走遠,而是留在附近,看著下一個玩遊戲的人試著重複他用過的那些戰術。小屁孩子?安德無聲的笑了,他們會記住我的。
他的心情很好。他取得了一場勝利,而且擊敗的是高年級學員。雖然他可能不是他們當中最優秀的一個,但是現在,他不再有那種力不從心的恐慌,不再害怕自己應付不了戰鬥學校的一切。這和玩遊戲是一個道理,只要細心觀察,弄清楚遊戲的規則,然後他就可以操作這個遊戲,甚至做得比別人都好。
等待和觀察耗費的時間是最長的,在這期間安德必須忍耐。摔斷胳膊的那個孩子每時每刻都在琢磨著報復他,沒過多久,安德就知道了那個孩子名叫伯納德。他念自己的名字時總是帶著一點法國口音——這是因為自負的法國人堅持他們的孩子要先學法語,等到小孩到了四歲才允許學習世界語。他的法國口音讓他顯得有趣而且與眾不同,他的斷臂讓他成了一個烈士,他殘酷的本性協助他聚結了一大群喜歡欺凌弱小的人。
安德成了他們的公敵。
他們利用一些微不足道小事情欺侮他,如每次他們進出時都踢一下他的床,打飯的時候故意撞翻他的盤子,上下樓的時候故意絆他。安德很快學會了把所有東西都鎖在箱子裡,他還學會了迅速的移動腳步,保持身體的平衡。「呆鳥。」有一次伯納德這樣叫他,這個綽號很快就傳開了。
有時候安德的確非常生氣。當然,安德也知道根本犯不上和伯納德這種人生氣,他就是那種天生喜歡折磨別人的傢伙。真正讓安德憤怒的是,其他人竟然會心甘情願的追隨他。他們顯然知道伯納德的復仇是不公正的,他們顯然知道在飛船上是他先動手招惹安德的,安德只是以牙還牙而已,但是,他們表現得就好像對此一無所知似的。就算他們是真的什麼也不知道,他們也完全可以從伯納德的言行中判斷出他是個毒蠍心腸的傢伙。
算了,不管怎麼說,他並不僅僅是欺負安德一個人。伯納德想要建立他的王朝,是嗎?
安德從旁邊靜靜的觀察著伯納德如何確立自己的權勢。有的孩子對伯納德有用,他就無恥的巴結他們。有的孩子自願充當他的奴僕,他就毫不客氣的辱罵他們,即便這樣,他們還是心甘情願的為他跑腿,讓幹什麼就幹什麼。
但是也有一些人對伯納德的統治很不滿。
安德在一旁觀察著,心裡清楚誰憎恨伯納德。沈是一個個子小小的孩子,自尊心很強,特別敏感。伯納德很快就發現了這一點,給他起了個外號叫蠕蟲。「因為他那麼小,」伯納德說,「而且還會蠕動,不信你看,他走路的時候屁股一扭一扭的。」
沈氣沖沖的跑開了,結果他們更加放聲笑了起來:「看他的屁股!看哪!蠕蟲!」
安德沒有和沈說話,那樣就太明顯了,別人會看出來他在組織自己的抵抗力量。他只是坐在那裡,膝頭上放著電腦,像是在勤奮學習。
他沒有在學習,他正在控制著電腦每隔三十秒鐘就向中斷隊列裡插入一個發送消息的請求。這條消息是發送給所有人的,真正困難的地方是不能讓別人知道這條消息是從哪裡發出的,這一點教官能夠做到,但學員們發送出來的消息結尾總是會自動附上他們的名字。安德還沒有破解教官們的安全系統,所以他還不能用教官的身份來發消息。但是他可以創建一個假的學生檔案,並且給這個子虛烏有的學生起了個名字——他異想天看地給他起了個名,叫做上帝。
一切準備就緒。現在可以給沈一個暗示了。他這會兒正像其他的孩子一樣看著伯納德和他的密友們又說又笑,開數學老師的玩笑。那個老師經常一句話說到一半的時候忽然停住不說,然後一臉茫然的東張西望,露出好像不知自己身在何處的表情。
過了一會兒,沈偶然地向四周掃了一眼。安德向他點了點頭,指指自己的電腦,微微一笑。沈顯得有點迷惑不解,安德略微抬高自己的電腦,又向它指了指。沈伸手去取自己的電腦,安德開始發送信息。沈立刻就看到了,讀了一遍,放聲大笑起來。他看著安德,那樣子就好像是在說,是你幹的嗎?安德聳聳肩,意思是說,我也不知道是誰幹的,反正不是我。
沈又笑了起來。一些和伯納德關係比較疏遠的孩子也取出電腦看看究竟發生了什麼。每過三十秒鐘,這條消息就在所有的電腦屏幕上顯示一次,迅速的劃過屏幕然後消失,孩子們都開始哈哈大笑。
「什麼事這麼好笑?」伯納德問。當他掃視著整個房間的時候,安德沒有露出絲毫笑容,他像別人一樣裝出害怕的表情。沈當然是笑得最痛快的一個,絲毫沒有掩飾挑釁的意思。過了片刻,伯納德叫他的一個手下拿來一台電腦,他們一起看著這條消息:
遮住你的屁股,伯納德正在偷看。
——上帝伯納德氣得臉都紅了,「這是誰幹的?」他大叫道。
「上帝。」沈說。
「肯定不是你這個混蛋。」伯納德說,「你這只蠕蟲根本沒這個腦子。」
安德的消息持續了五分鐘之後停止了發送。緊接著,他的電腦上顯示出一條來自伯納德的消息:我知道是你。
——伯納德安德連頭都沒抬。他就好像根本沒看見這條消息一樣。伯納德只是想看看我是不是神情慌亂,他並不知道是誰在捉弄他。
而且,無論他知不知道都一樣。為了鞏固自己的地位,伯納德肯定會變本加厲地懲罰他。他最不能忍受的就是別人對他的嘲笑,他一定要讓大家看清楚誰是老大。所以那天早上,安德在淋浴的時候被人撞倒了。伯納德的一個手下裝作絆倒在他身上,用膝蓋狠狠的頂了他的小腹一下。安德默默的忍了下來。他還在觀望,在戰爭公開爆發之前,他不能輕舉妄動。
但是在另一條戰線,在電腦裡的戰場上,他的第二次進攻已經準備就緒。當他從浴室裡回來的時候,伯納德正氣得發狂,憤怒的踢著床鋪,衝著別人大喊大叫:「那不是我寫的!給我閉嘴!」
在每個人的電腦上,一條消息正在反覆閃現:我愛你的屁股。讓我親親它吧。
——伯納德「我根本沒寫這條消息!」伯納德咆哮著。他一直吼叫了一會兒後,戴普在門口出現了。
「你們在吵什麼?」他問。
「有人用我的名字發送消息。」伯納德慍怒的說。
「什麼消息?」
「是什麼消息並不重要!」
「對我來說很重要。」戴普撿起最近的一部電腦——它是屬於安德上鋪那個男孩。他讀了讀那條消息,不易察覺的微微笑了一下,把電腦還給了它的主人。
「有意思。」他說。
「你難道不準備查出是誰寫的嗎?」伯納德質問道。
「哦,我知道是誰寫的。」戴普說。
沒錯,安德想。系統太容易破壞了。他們就是想讓我們去破壞它,或者破壞它的某個部分。他們知道那是我幹的。
「那麼,是誰?」伯納德大叫道。
「你是在衝著我大喊大叫嗎,士兵?」戴普淡淡的說。
房間裡的氣氛立刻就變了。無論是那些和伯納德一樣氣憤的他的同黨,還是高興得快要抑制不住的其他人,忽然間都嚇得悄然無聲,戴普準備顯示他的權威了。
「不是的,長官。」伯納德說。
「每個人都知道,系統會自動在消息末尾附上發送者的名字。」
「那不是我寫的!」
「你還叫?」戴普說。
「昨天有人發了一條消息,署名是上帝。」伯納德說。
「真的嗎?」戴普說,「我還不知道他也登錄到了咱們的系統上來了呢。」他轉過身,離開了。房間裡頓時充滿了笑聲。
伯納德想成為統治者的努力失敗了——現在只有一小部分人還追隨著他,但是他們也是最壞,最危險的一群人。安德知道,只要他還保持著觀望態度,對他的迫害就不會停止。但是,在電腦上的阻擊已經成功了。伯納德的野心被遏制了,現在,稍有品行的孩子都已經脫離了他的團伙。最讓安德高興的是,他戰勝了伯納德,而又沒有把他送進醫院,這次的結局比上次要好得多了。
然後,安德開始著手作一項重要的工作,為自己編寫一套安全系統。學校自建的安全系統實在是不堪一擊,既然一個六歲的孩子都能攻破它,那麼很明顯,它只是一件擺設而已,是教官們安排的另一個遊戲罷了。我正好擅長這樣的遊戲。
「你是怎麼做到的?」吃早飯的時候沈問他。
安德平靜的注意到這是第一次在吃飯的時候有同組的學員坐到他身邊來。「做什麼?」他問。
「用假名發消息,還有用伯納德的名字發消息!真是太棒了,他們現在都叫他『屁股觀察員』,在教官面前只叫他『觀察員』,不過每個人都知道他在看些什麼。」
「可憐的伯納德,」安德低聲說,「他太敏感了。」
「得了,安德。你攻破了系統。你是怎麼做到的?」
安德搖搖頭,笑了笑。「謝謝你,但是你把我看得太高了。我只是碰巧第一個看到了那條消息,就是這麼回事。」
「好吧,你不用告訴我你是怎麼做到的。」沈說,「不過,這確實是很棒。」
他們默默的吃了一會兒飯。「我走路的時候真的扭屁股嗎?」
「沒那事。」安德說,「只有一點點扭。別邁那麼大步子就行了。」
沈點了點頭。
「只有伯納德才會注意這種事。」
「他是一頭豬。」沈說。
安德聳聳肩。「其實,豬也沒那麼壞。」
沈笑了。「你說得對,我不該侮辱豬。」
他倆一起笑了,還有兩個新學員也加入了他們的笑聲。安德的孤立狀態被打破了,戰爭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