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安德的影子
「你有忽視我報告中任何部分的自由,長官。」
「長官?我麼?現在我們都是又多刺又嚴肅的傢伙了啊!」
「你覺得我的報告哪一點過分呢?」
「我覺得這項報告簡直像情歌。」
「我知道如果從最開始就使用那些手段似乎是欺負吃奶的孩子一樣,使用那些你一開始就使用的技術,你用在安德·維京——」
「你從最開始就使用的?」
「你自己也注意到了,先生,這結果很有趣。它立刻就把他們都區分開了。」
「換個角度來看根本就不存在可以讓他劃歸的類別。不過,我接受你報告中含蓄的讚美。但是整整七頁,關於比恩——說實話,你能從大量的沉默和服從這樣的行動中得到那麼多的信息麼?」
「這正是我所指出的,長官,那其實根本不是服從。情況是——我正在操控整個的實驗過程,但是感覺上他的大眼睛正在觀察顯微鏡,而我則是滑片上的樣本。」
「因此,他令你失去勇氣。」
「他會讓任何人失去勇氣。他很冷漠,長官,但是更……」
「但是更熱情。是的,我讀了你的報告了。每頁都閃耀著光輝。」
「是,長官。」
「我覺得你知道,不給我們的學生施加太多的壓力是我們深思熟慮過的優良建議。」
「長官?」
「無論如何,在這種情況下,我很高興你對比恩如此感興趣。因為,你瞧,我不是那麼感興趣。我想我們已經有了能夠選出的最好的孩子了。但是還是有很大的壓力,因為比恩的該死的虛假的成績,讓他得到特別的注意。非常好,他將被注意。這件事情就由你負責。」
「但是,長官……」
「也許你不能區分命令和邀請吧。」
「我只關心一點,就是……我想他已經給了我一個很低的評價了。」
「很好。那麼他將低估你。除非你覺得他的很低的評價非常正確。」
「對他來說,長官,我們可能都是小傻瓜。」
「把你的注意力集中到任務上去。努力不要去崇拜他好了。」
進入戰鬥學校的第一天起,比恩的腦子裡面關心的只有生存。沒有人會幫助他——迪馬克在太空梭中玩的那個小手法已經讓比恩清楚地明白了這一點。他們正在把他推到這樣一種境地,被——所環繞……怎麼說呢?往好裡說是競爭,往壞裡說就是敵人。因此又回到街上的生活了。好把,那也不錯。比恩已經在大街上活下來了,而且還會繼續活下去,即使凱羅特修女沒有發現他也一樣。甚至那個移民——比恩甚至能夠不用那個在廁所中找到他的諾奇斯守衛的幫忙也能找到那個乾淨的地方。
因此他觀察。他傾聽。別人學習什麼,他要學得一樣好,甚至更好。在所有這些以外,他還要學習到其他那些人都容易忘記的東西——集體的運做方式,戰鬥學校的系統情況。教師們是如何相處的。權利在哪裡。誰害怕誰。每個團體都有自己的頭頭,馬屁精,叛徒,膽小鬼。每個團體都有強的和弱的約束,有友誼,也有偽善。用謊言包裹更多的謊言。比恩要把它們全部找出來,盡快地,好瞭解他怎樣在太空中活下去。
他們被帶到他們的宿舍,給了他們床、帶鎖的櫃子、小型電腦——所有的都比他在凱羅特修女那裡學習時用過的更複雜精密。一些孩子立刻開始使用小型電腦,試著打開程序或者探索裡面設計好的一些遊戲,但是比恩對那些一點也不感興趣。戰鬥學校的計算機系統畢竟不是真人;控制它可能最後是有用處的,但是這和今天要做的事情沒有關係。今天比恩需要找出來的東西都在新兵宿舍的外面。他們很快就知道是什麼了。他們是在空間站設定的時間的」早晨」抵達的——從空間站剛建立就已經設定為佛羅里達時間,這給多數歐洲和亞洲人造成了困擾。對於從歐洲起飛的小孩子來說,現在已經是傍晚了,這意味著他們將面臨一個嚴重時差問題。迪馬克解釋說要治療這種不適需要進行充分地鍛煉和適當的短的睡眠——不超過三個小時的——在下午比較早的時候,接著他們會再進行一次充分的鍛煉,這樣他們就可以在晚上為學員規定的睡覺時間入睡了。
他們彎彎曲曲在在走廊中排成一隊。」綠—褐—綠,」迪馬克說,然後向他們說明了走廊牆壁上的那些線是如何來把他們帶回到自己的宿舍的。比恩發現他自己在隊伍裡被擠出來幾次,最後,他落在了末尾。他一點也不在乎——僅僅推擠並不能造成流血,也不會帶來擦傷,隊伍末尾也是最適宜進行觀察的位置。
其他的孩子在走廊中和他們錯過,有時是一個人,有時是兩個或者三個,多數都穿著色彩亮麗的制服,上面有多種不同的圖案。一次有一整隊穿著相似的學員走過,他們戴著頭盔,配著奢侈的武器,他們在慢跑,而且有明顯的目的性,這讓比恩感到非常有趣。他以為他們是一個小組,他們正要去阻止一次打鬥。
他們沒有多餘的熱情去關注這些正在通過走廊,敬畏地看著他們的新學員。幾乎立刻就傳來了不滿的聲音。」新兵啊!」」新鮮肉類!」」誰把可可撒在大廳裡沒有擦乾淨啊!」」他們聞上去真蠢!」但是這些都是善意的無害的取笑,是資深的孩子在宣告他們更高的地位。根本沒有其他的意思。不是真正的敵意。事實上,他們是一種關懷和喜愛。他們想到他們自己也曾經是一個新兵。
比恩前面的一些新兵忿忿不平,他們喊了一些含糊無力的侮辱的話,那只換來那些大孩子更多的呵斥。比恩見過的大孩子為了爭奪食物而憎恨小孩子,把他們趕走,即使他們會導致小孩子的死亡也毫不憐憫。他感到了真正的打擊,造成了傷害。他已經看到了殘忍、剝削、折磨和謀殺。其他的孩子的目光裡從沒有看到過關愛。
比恩想知道的是這些人是如何組織起來的,誰是他們的頭,他是怎麼選出來的,這些小團伙存在的」目的」是什麼。事實上,這些團伙有自己的制服,這說明這是一種官方組織。這說明是成人在背後控制著,那和在鹿特丹的團伙的組成方法正相反,那裡的成人總是在努力要瓦解他們,那裡的報紙把他們寫成犯罪者和陰謀家,而不是可憐的為了謀生的孩子組成的小小的聯盟。
的確,那就是關鍵了。在這裡孩子們做的每件事都是成人們要求的。在鹿特丹,大人只有兩種,要不是敵對的,一點也不關心他們的;要不就是象海爾格那樣開設慈善廚房的,沒有權威的。這樣孩子們可以毫不衝突的建立自己的社交圈。所有一切活動都建立在可以存活的基礎上,在不被殺死,傷害或生病的情況下得到足夠的食物。這裡,有廚師,有醫生,有衣服也有床。這裡權威不涉及到食物問題,大人們保證能夠得到食物。
這就是那些制服所意味著的。雖然不知道大人們給這些制服附加了什麼價值,但是大人選擇了它們,孩子們就穿著他們。所以關鍵是要瞭解教官們。
這些事情從比恩的腦海閃過,不那麼容易用清晰而容易理解的語言來表達出來,但是有一件事情很清楚,在這些團伙裡面,根本就沒有權利,至少與教官的權利相比他們沒有權利。這些事情都發生在那些穿制服的鬥士與他們碰頭之前。當他們看到比恩,和別的小孩子比起來小那麼多,他們開始大笑,叫囂,嚎叫起來。」這個還不如一塊大糞大!」」不敢相信,他居然能走路!」」你知道誰是他媽媽麼?(是地方語音,很不標準)」」他是活人麼?」
比恩立刻就把這些話從腦子裡面擠出去了。但是他可以感覺到那些隊伍前面的孩子正在取笑他。他們在太空梭裡受盡羞辱;現在輪到比恩被嘲弄了。他們喜歡這樣。比恩也喜歡這樣。因為它至少意味著他不再被看做一個對手了。路過的士兵做的那些貶低他的事情恰恰使他變的更安全,從那些……
從哪裡呢?危險在哪裡呢?
這裡有危險的。他知道。到處都有危險。既然教官們擁有所有的權利,那麼危險就是從他們那裡來。但是迪馬克已經開始做了,他讓別的孩子和他對立起來。這樣說來,孩子們自己就是教官們選擇的武器。比恩必須瞭解其他的孩子,不是因為他們本身會成為他的麻煩,而是因為他們有弱點,他們的願望可能被教官拿來當槍使。所以,為了保護他自己,比恩必須試圖削減教官們對其他孩子的控制。但是如果他真的試圖那樣做的話,那才是最大的危險。
他們在裝在牆壁中的一個裝置上按了手印,然後順著一個滑桿滑下去,這是比恩頭一次滑一個光滑的桿子。在鹿特丹,他滑的是排水管、路標的桿子和路燈的桿子。他們滑到了戰鬥學校中一個重力比較大的區域。直到他感覺到他自己在健身房是那樣重,他才意識到原來在兵營那一層他自己居然那麼輕。
「這裡的重力只比地球上大一點,」迪馬克說,」你必須每天在這裡鍛煉至少一個半小時,否則你們的骨頭就會開始鬆散。你必須花時間練習,你的耐力才能保持在最佳狀態。這就是關鍵:耐力練習,不是要讓你們成為大塊頭。你們還太小,身體不能承受那種訓練,這裡適合你們。持久力才是我們希望你們達到的。」
這些話對那些小孩子幾乎毫無意義,但是很快訓練者就讓他們清楚了。在跑步機上大量運動,騎自行車,爬樓梯,俯臥撐、仰臥起坐、引體向上、大量這類的訓練項目,但是沒有負重。一些很重的儀器放在那裡,但是都是提供給教官使用的。」從你們進入這裡開始,你們的心跳就被監測,」教官說,」如果你在到這裡五分鐘之後不能把你的心跳水平提高到一定程度並在此後的二十五分鐘內維持下去的話,它們就會進入你的記錄,我們能從控制板上看到它們。」
「我也會得到一份相關的報告,」迪馬克接著說,」然後你們將被排到小豬榜裡面,所有的人都會看到你們是懶惰的。」
小豬榜。這就是他們工具麼?好讓他們在所有人的面前羞愧。太愚蠢了。好像比恩會在乎似的。
比恩在意的是監控設備。他們是怎麼監控他的心率,從而知道他們正在做什麼的呢?從他們一來到就開始了全自動的監控,他們是怎麼做的呢?他差點問出來,然後他意識到了唯一可能的答案:制服。監控器一定在衣服裡面。一些感應系統。它肯定能向教官們傳遞心率以外的信息。只需要這件東西,他們就可以隨時監控在太空站裡任何地方的孩子。這裡一定有數百個孩子,一定由電腦來報告他們的位置,心跳和天知道的別的關於他們的數據。這裡有別的地方只攻教官使用,來觀察他們的每個行動麼?
也許不是衣服。畢竟,他們在下到這裡之前必須在感應器上按手印,大概也是要用來識別他們吧。因此也許這個房間裡面有特別的感應裝置。
是該來搞明白了。比恩舉起手來。」長官,」他說。
「什麼?」訓練者看到比恩的個頭就恍然大悟了。嘴角浮現出一個微笑。他盯著迪馬克。迪馬克沒有露出笑容或者表現出對於教官想法有所瞭解的樣子。
「心率監測器是在我們的衣服裡麼?如果在我們做練習的時候,我要是脫掉一部分衣物的話,那它會不會——」
「你沒有被授權在健身房內脫去制服,」訓練者說。」房間的溫度有意被調低了,因此你們不必脫去衣服。你一直會被監測的。」
不算是一個答案,但是他已經知道他想知道的事情了。監測是靠衣服來完成的。也許衣服裡面也有和觸摸識別器中一樣的識別設備。他們告訴了健身房裡的機器哪個孩子穿哪件衣服。有道理。
當衣服剛被穿上的時候,識別器的記錄也許是空白的,知道你在那裡做了識別後,它們才有記錄。那很重要——這意味著可能不需要赤裸身體也能躲過監控。比恩盤算,赤裸著,可能在這裡會很顯眼的。
他們都開始鍛煉,訓練者告訴他們誰的心率沒有達到規定的要求,誰運動得太劇烈了,可能會讓自己很快精疲力盡。比恩很快就知道了他應該達到什麼樣的要求,然後他就忘掉它們。他知道,他會靠身體的反射記住的。
然後,就到了用餐的時候了。在食堂中,他們是孤獨的——因為他們是新來的,他們那天的時間表和別的人是不同的。食物非常好,而且數量也多。當看到其他的一些孩子抱怨他們的食物量太少的時候,比恩差點暈過去。這簡直是盛宴!比恩都不能吃完。當這些抱怨者從廚師那裡知道食物的份量全是根據每個人的飲食需要而單獨設定的時候——當每個孩子進入廚房並在識別器上按手印的時候,計算機就顯示出每個孩子所需要的食物的份量。
因此,如果你不在識別器上按手印的話,你就沒的吃。這些是重要的。
比恩很快就知道他的身材會很快得到官方的注意。當他帶著他只吃了一半的盤子去處理設備的時候,一個機器人用負責的營養學家的口吻對他說」這是你第一天,所以我們不會太嚴格。但是你的伙食份量是按照你的飲食需要科學的制訂的,而不久你就會把它們一點不剩地吃完的。」
比恩看著他什麼沒有說。他已經作出決定。如果他的訓練項目使他更加飢餓的話,他就會多吃些。但是如果他們期待要看到他在狼吞虎嚥的話,他們可以放棄。這是一種非常好處理的問題,他可以把多餘的食物倒給那些嫌食物不夠的傢伙們。他們會很高興的,比恩也可以僅僅吃他身體覺得需要的份量。雖然他住在凱羅特修女那裡好幾個月了,但他還清楚地記得飢餓的感覺,他也知道最好還是信賴自己的食慾。有一陣子,凱羅特修女驅使他吃了比他實際飢餓程度多得多的食物。結果他覺得很難受,很難入睡也很難醒來。他後來還是只吃他身體需要的部分,讓他的飢餓感引導他,那使他保持了警惕和活力。那是他唯一信賴的營養學家。讓那些為了食物而悲哀的傢伙們更遲鈍好了。迪馬克站在一些吃完了的學員的身後。」你們離開的時候,如果覺得自己可以作到的話,就回你們的宿舍去。如果你們不能作到,那就在這裡等,我會親自把你們中的最後一批人帶回去。」
當比恩進入走廊的時候,走廊是空空的。另一個小孩把手放在牆上的識別器上,屬於他們的綠—褐—綠的帶子亮起來。比恩看著他們離開。他們中的一個人轉回頭。」你不跟來麼?」比恩什麼也沒有說。沒有什麼可說的。他只是靜靜地站著。這是個愚蠢的問題。這個孩子轉回頭順著走廊向他們的宿舍跑過去。
比恩走上了另外的一條路。牆壁上沒有標誌。他知道沒有比現在更好的探險的時機了。即使他在沒有被允許進入的地方被人抓住,他也可以聲明他迷路了,而別人會相信他的話。
他前後的走廊都向上傾斜。看起來好像他總是在上坡,當他回頭看,往回走的路也是上坡。很奇怪。但是迪馬克已經解釋過,這個空間站是一個巨大的圓環,在空間快速旋轉,這樣離心力就可以模擬地球的重力了。這意味著每一層都是一個大環,這樣無論你向哪個方向走都能走回原來的位置,同樣」下」這個方向總是指向空間站的外面。比恩調整了自己的心理。開始真的讓人很迷惑,當他設想他正向前走的情景,但是他很快改變了方位,他想像空間站是手推車的一個輪子,不管怎麼走他總是走在底下。這讓在他頂上的人大頭朝下了,但是他不在乎。不管路到底是向上還是向下,他在的位置就是底部。
新兵宿舍和餐廳在一層,但是那些大孩子們不一定在這一層,因為從餐廳和廚房出來的一路上,只有教室和沒有標誌的識別器非常高的大門,很明顯,他們很注意不讓孩子們夠到。其他的孩子可能掂著腳就能摸到那些識別器的凹處,但是即使比恩跳起來也夠不到它。這不是問題。它們不會對任何孩子的掌紋有反應的,這只能讓大人注意到他們正在想做什麼,他們想進入他們不該進入的房間。
藉著長期養成的習慣——或者該叫本能?——比恩把這些障礙看成踏腳石。在鹿特丹,他學會了如何爬上牆壁和如何登上屋頂。雖然他很矮小,但是他也能夠找到辦法到達任何他需要去的地方。如果他認為他需要通過那些門,僅僅門是阻止不了他的。雖然他現在還不知道該怎麼做,但是他從不懷疑他會找到辦法。所以他一點也不懊惱。他只是把這些信息藏起來,直到他想到某些使用他們的方法。每隔幾米就會有通向下一層的滑桿或者通向上面的梯子。要往下到健身房,他必須在識別器上按手印。但是看上去很多的滑桿和梯子沒有安裝識別裝置。那麼是憑什麼判斷呢?大多數的滑桿和梯子只是讓你通行於兩層地板之間——不,他們管他們叫甲板;這裡是國際艦隊,因此這裡所有的東西都假裝是船上的設施——既然只有一根滑桿通向健身房,那麼他們就需要控制通過,這樣就不會在他們沒有設定好的時間內聚集太多人在那裡。當他明白了這一點,比恩就不在考慮了。他爬上一架梯子。
上面一層一定是大孩子的宿舍了。門和門之間的距離更寬,每個門上都有一個徽章。使用某些制服的色彩——無疑地,它們是基於制服花紋的色彩,雖然他懷疑大的孩子是不是需要按識別器來找到他們的路——這裡也有動物的側面輪廓。其中一些動物他不認識,但是他還是認出了幾種鳥,幾隻貓,一條狗和一隻獅子。無論什麼都被作為一種象徵,和鹿特丹的告示上的一樣。沒有鴿子。沒有蒼蠅。都是高貴的動物,或者表現出勇敢的動物。狗的側面輪廓看上去像是某種兇猛的動物,下肢要明顯細小。決不是雜種狗。
看來這裡就是團伙聚會的地方,他們用動物做為標誌,也許表明他們用動物的名字來稱呼自己。貓組。或者獅子組。也許他們不叫組。比恩很快就會知道他們如何稱呼自己了。他閉上眼睛,努力回憶早些時候在走廊和他們錯身而過的那個小團伙的顏色和徽章。他能夠回憶起那個形狀,但是沒有在他路過的門上看到。沒有關係——走遍整個走廊來找那個標誌不值得,那只能增加他被人抓到的危險。
又上了一層,更多的宿舍和更多的教室。一個宿舍到底有多少孩子?這個地方比他想的大的多。
柔和的鈴聲響了。立刻,有幾扇門開了,小孩子都擁進了走廊裡。是課間休息換教室的時間了。
開始,比恩覺得和大孩子們混在一起比較安全,因為他想他會混到人群中的,他在鹿特丹一直是這樣做的。但是這個習慣在這裡毫無用處。這些人不是隨意的組合,他們有自己的任務。這些人是孩子,但他們也是軍隊。他們都知道每個人應該在哪裡,比恩,穿著新兵的制服,離開了他該呆的地方。那些孩子幾乎立刻就阻止了他。
「你不屬於這層甲板,」一個人說。一些其他的人立刻停下來看著比恩就好像他是站在街上被雨澆成的落湯雞的一般。
「看看這個的個頭。」
「可憐的孩子,還不如別人的屁股大,是不?」
「是的!」
「你跑出你該呆的地方了,新兵。」
比恩什麼也不說,在他或她說話的時候,他只是在看他們。
「你的顏色是什麼?」一個女孩問。
比恩還是什麼也不說,不記得大概是最好的借口了,這樣現在他就不能很準確地說出他們的名字。
「他太小了,他甚至可以從我兩腿之間過去,甚至都不會碰到我的——」
「哦,閉嘴,迪克,你說過同樣的話了,當安德——」
「是的,安德,沒錯。」
「你不覺得這是那種孩子——」
「當安德到的時候他有『這麼』矮小麼?」
「——你是說,他是另一個安德?」
「沒錯,一槍不發就能得到比別人更高的成績。」
「那不是安德的錯,是波讓不讓他開火的。」
「但那不過是僥倖而已,我就是要說這個——」
「這就是他們正討論的傢伙?這個像安德?最高分?」
「讓他回到新兵呆的地方去吧。」
「跟我來,」那個女孩說,她牢牢地牽著他的手。
比恩溫順地跟著她。
「我叫佩查·阿卡利,」她說。
比恩什麼也沒有說。
「聽著,你可能聽不見也可能很愚蠢,但是他們不會讓聾子和笨蛋來這裡的。」
比恩聳聳肩。
「在我折斷你手指之前,把你的名字告訴我。」
「比恩,」他說。
「那不是個名字,那是食物。」
他還是什麼也不說。
「你不能把我當傻瓜,」她說。」沉默不語只是表面現象。你來這裡是有目的的。」
她那麼容易就看透了他,那是個劇烈的打擊,但是他仍保持沉默。
「來這個學校的孩子,都是因為他們的聰明和主動而被選擇的。所以如果你想探索,那正是他們所希望的。他們也許知道你正在做什麼,這裡沒有什麼重要的東西被隱藏起來。他們要做的是什麼?就是把一些小肥豬加在你的記錄上。」
這些就是那些大孩子對與小豬榜的看法麼?
「頑固地保持沉默,直到人們離開。如果我是你的話,我最好忘記它。也許這對你媽媽和爸爸有用,但是這些行為只能讓你看上去又頑固又荒謬,一點其他的作用也沒有。你可以想怎麼說就怎麼說,為什麼不說話呢?」
「好吧!」比恩說。
現在他照辦了,她也就不數落這些了。演講起作用了,所以演講結束了。」你的顏色?」她問。
「綠褐綠。」
「新兵們分配的顏色聽起來好像應該到骯髒的廁所裡面找,你不這樣認為麼?」
看來她也是個愚蠢的孩子,她以為和新兵開玩笑很親切似的。
「好像他們所有的做法,就是設計來讓大孩子來開小孩子的玩笑似的。」
也許她不那麼蠢。也許她不過是在對我說話。她是個好說話的人。在街道上沒有那麼多說話的人。不管怎麼樣,孩子之中也沒有。在酒鬼中倒是有很多多話的人。
「這裡的系統都是螺旋的。就好像他們希望我們象小不點一樣行動。不這樣好像就會讓你很困擾似的。見鬼,你正在沉默,好像你已經失去了小孩子的天性。」
「現在不是,」他說。
「記住吧:不管你做什麼,教官們都知道,他們會用事先準備的愚蠢的理論或者什麼別的東西,他們總是那些來判斷你的個性或者其他什麼。如果他們想要的話,他們有很多方法來阻止你,所以你最好不要試。無疑地,你在該上床休息的時間裡出來做一次小小的遠足這件事已經記錄在有關你的報告裡了,那也許會告訴他們你在獨自探索你周圍的新環境的極限,那時,他們就會感覺到不安全的因素了。」她用一種猜測的口氣結束了這段話。
也許她還要向她炫耀更多的東西,但是不想呆在這裡去知道這些。顯然她是個發號施令的人,直到他來之前,沒有人對她發號施令。他對接受她的計劃不感興趣。接受凱羅特修女的計劃也是因為她可以把他從街道上救出來送進戰鬥學校。但是佩查·阿卡利能給他帶來什麼呢?
他滑下滑桿,推開面前第一個門進入走廊,跑到下一個梯子那裡,向上爬了兩層,他用最快的速度爬上去,不讓走廊裡的人看到他。她說的很可能是正確的,至少一件事很肯定。他不會讓她牽著他的手一直回到他的宿舍去。他還要確定一件事,如果他要在這裡呆長久的話,他需要些大孩子的幫助。
如果比恩的假設是正確的話,他現在是在食堂所在的甲板往上四層的地方。這裡有很多小孩子在活動,但是不像下面一層那麼多。大多數門都沒有標記,但是有幾扇門是開著的,包括一個打開的,通向遊戲室的寬敞的拱門。
比恩曾經在鹿特丹的酒吧裡面見過電腦遊戲,但是是在遠處,透過門,進進出出不停尋找他們丟失的東西的男男女女的腿間看到的。除了在商店窗口的宣傳畫上外,他沒有看過孩子在玩電腦遊戲的。這裡是真的,只有一些玩家選擇了快速的遊戲,所以顯得每種遊戲的聲音都很突出。一些小孩玩單人的飛行遊戲,四個孩子正在玩全息投影的四方對抗的太空遊戲。比恩躲得遠遠的看他們玩,免得闖入他們的視線。他們每個人都控制了由四艘小船組成的一個集群,他們探索的目的是要捕獲或者清除那些別人的艦隊——但是不破壞它們——每個玩家都有一艘移動緩慢的母艦。從這四個男孩在遊戲時候嘮叨的話裡面,他得知了遊戲的規則和術語。
遊戲在拉鋸戰中結束。不是因為聰明——最後沒有被趕走的男孩不過是因為在使用艦艇上不像其他的男孩那麼愚蠢罷了。比恩看著他們開始新的遊戲。不用投幣。這裡的遊戲是免費的。
比恩觀看了另一場遊戲。這次和頭一場一樣快速,每個孩子都笨拙地操縱他們的戰艦,忘記了其他的沒有被直接控制的艦艇。看上去他們的精力都集中在正在控制的戰艦上,其他的不過是備用艦艇。
也許不許用其他的方式控制吧。比恩移近了一些。不,可以先對一艘艦艇的行動進行設置,然後切換到另一艘艦艇控制,然後再一艘,直到回到頭一艘艦艇那裡,你可以隨時改變他的行動設置。
如果這就是他們能夠想到的東西,真不能想像這些孩子究竟是怎麼被挑到戰鬥學校的?比恩以前從沒有玩過電腦遊戲,但是他能看出來只要擁有最好的比賽能力,任何人都可以很快取得勝利。
「嗨,小矮子,想玩麼?」
他們中的一個注意到了他,當然,其他人也注意到了。
「是的,」比恩說。
「好一隻蟲子,」那個邀請他的人說,」你以為你是誰?安德·維京?」
四個人都笑起來,然後都離開了這個遊戲,他們要進行下面的課程。房間空了。現在是上課時間。
安德·維京。走廊裡面的孩子們說的也是他。比恩身上一定有什麼東西讓這些孩子想到安德·維京。有時是羨慕,有時是怨恨。這個安德一定曾經在電腦遊戲或者其他什麼上面擊敗過比他年長的孩子。他排在榜首,有人提起過。排在什麼的榜首呢?
穿同樣制服的孩子,正在跑動,他們是一個小團體,去進行什麼戰鬥——這就是這裡的生活的主體。這裡所有的人都在玩一個主遊戲。他們根據穿什麼制服居住在不同的兵營裡。每個孩子的地位都被暴露出來,每個人都知道。不管這個遊戲到底是什麼,都是大人在指揮。這就是這裡的生活的方式。而且,安德·維京,無論他到底是什麼樣子,他是所有人中排名最高的,他一直是。
比恩讓別人聯想到安德。
這讓他感覺到一點點驕傲,是的,但是也讓他苦惱。不被人注意才比較安全。但是這裡有另一個小孩子已經做的非常突出,所以每個人看到比恩都會想起安德,這使得比恩令人難忘。這種情況會明顯地限制他的自由。這裡你沒有辦法消失而讓別人不注意你,就像消失在鹿特丹的人群中一樣。
哦,誰會在乎呢?那現在不會感到難受了,至少不會造成實質性的傷害。無論發生了什麼,只要他呆在戰鬥學校裡,他就不會挨餓了。他會一直被庇護。他已經到了天堂了。他現在最低限度的要求就是不要被很快送回家。這樣的話,誰會關心別人是不是注意他呢?根本沒有差別。讓他們一直擔心他們的排名好了。比恩已經贏得了生存的戰鬥,此後,沒有值得困擾的其他競爭了。
但是即使他這樣想,他也知道那不是真的。因為他在意。不過和生存比起來不是那麼重要而已。從來不是。他的心裡有一種比對食物更深的需求,一種飢餓,他想明白事物是怎麼運做的,想把握住他身邊的世界。當他在死亡邊緣的時候,他運用了他的知識讓自己成為頗克的團伙成員,並給她的團伙帶來足夠的食物,這樣在最底層的他才能夠得到活下來所需要的起碼的東西。但是即使當阿契裡斯把他們變成他的家庭成員而且他們每天都能吃到東西的時候,比恩也沒有停止關注、努力瞭解這種變化,這種集體的運做。甚至在和凱羅特修女一起的時候,他也用很大的工夫去試圖瞭解她為什麼有能力對他做她正在做的那些事情,她是基於什麼原因選擇了他的。他必須知道。他必須讓所有的東西在他的頭腦中形成概念。
這裡也一樣。他可以回到宿舍去小睡一會。但是相反,他冒著引起麻煩的危險要找出無疑他會在正常的學習中瞭解的東西。
我為什麼要到這裡來呢?我在尋找什麼呢?
是關鍵,這個世界充滿了未知的領域,他要掌握所有的關鍵所在。
他靜靜地站著,聽著。周圍幾乎是靜寂的。只有很輕微的聲音,背景是機械的隆隆聲,因此貫穿整個空間站的空氣的嘶嘶聲幾乎微弱到聽不見。
當他閉著眼睛時,他找出了這種微弱的聲音的來源。睜開眼睛,他走到排氣口那裡。一個通風口,從那裡出來的略熱的空氣流動著象微風一樣,發出了這種聲音。那種噪音不是從通風口流出的空氣發出的嘶嘶的聲音,那種聲音更大也更遠,聽起來像是用機械把空氣鼓到戰鬥學校各個角落的那種機械的聲音。
凱羅特修女曾經告訴過他,在太空中沒有空氣,所以無論人們住在那裡,他們必須住在密封飛船或者空間站裡,這樣能他們才可以留住每一點空氣。而且他們也要更新空氣,她說,因為氧氣會被用光,必須補充氧氣。那就是所謂的空氣循環系統了吧。它一定通到飛船的各個部分。
比恩坐在出風口的鐵篦子跟前,摸索它的邊緣。看不見任何螺絲或釘子把它固定在牆上。他把指甲放到了邊緣的下面,小心地在四周輕輕划動,扳出一點點,然後再多扳出一點點。他的手指現在可以放到篦子的下面了,他筆直地往外拉,篦子出來了,比恩朝後跌了過去。
他用了一點工夫把篦子放在旁邊,然後就試著朝通風口裡面看。通風口管道的進深大概只有只有十五公分。頂上是封死的,但是底下是管道,可以進入通風系統。
比恩用他的方法測量了出風口的大小,幾年以前,他就是站在廁所的坐便器上估計水箱的內部情況,看自己是不是可以進去。這次的結論和那次一樣——那會很狹窄,很痛苦,但是可以做到。
他把一隻胳膊放在裡面,試著向下夠。他夠不到底。但是像他那麼短的胳膊,實在也夠不到更深的地方了。沒有辦法瞭解通風管道在下到了地面下以後,會轉向哪個方向。比恩想猜測管道是一直向下延伸的,但是他感覺到不對。凱羅特修女說過構成空間站的每一片材料都是在地球或月亮上的工廠裡製造,並拖到軌道上組裝的。他們不可能在甲板和天花板之間留下大的空隙,在很多人沒有呼吸到之前,大量的寶貴空氣就會被浪費了。不,管道系統可能在牆的外面。可能在任何地方,管道頂多也就十五公分的寬度。
他閉上眼睛,想像了這樣一個空氣系統。通過狹窄的管道,機器把溫暖的風送進所有的空間,把新鮮的可以呼吸的空氣送到任何地方。不,那根本沒用。這裡一定有什麼地方,那裡正在吸入空氣並且把它們排出去。如果空氣的出口是在外牆上的話,那麼入口——會在走廊裡。
比恩站起來,跑到遊戲室的門口。很確定了,走廊的天花板最少比房間裡低上二十公分。但是沒有入風口,都是些發亮的固定物。
他走回房間裡,向上看。牆壁與走廊牆壁頂端平行的位置都有看上去更像裝飾品的狹窄的通風口,寬度大概是三公分。即使是比恩也不可能通過吸入系統。
他跑回開著的出風口,脫掉他的鞋。沒有必要掛著它們,因為他的腳遠沒有這雙鞋需要的那麼大。
他面向出風口用腳向下探去。他向下蠕動著,直到他的腿已經完全地下到洞裡,只留臀部停在排氣口的邊上。但是他的腳還沒有夠到底。不是一個好現象。如果這個出風口筆直地通到機器裡面怎麼辦?
他從裡面一點點挪出來,然後用另一種方法嘗試。那更艱難,也更痛苦,但是他的胳膊更有用了,在他把上身伸到裡面的時候,它們可以幫他去扶住地面。
他的腳觸到底面了。
他用他的足趾去探索。是的,管道系統沿著房間的外牆向左右伸展開。裡面的空間足夠高,他可以滑到裡面去,並且蠕動著前進——就從邊上——從一個房間前往另一個房間。
那些就是他現在需要知道的全部東西了。他跳了一下,這樣他的屁股就到了底面上了,這樣只需要借助摩擦力就可以把他自己拉上來。換句話說,他是背朝下進入通風口的。
哦,完成的非常好。也許最後有人會來找他,或者他會被下一批進遊戲室來玩遊戲的孩子發現。但是他可不想被別人發現他現在的樣子。簡單說,管道系統給了他另一條空間站通路,這樣他就可以從出風口裡爬出去了。他腦子裡面閃過了這樣一個圖像,有人打開了出風口,結果看到了他,看到他的骷髏正在看著他們,他的死屍已經在溫暖的風中乾癟了,他試著爬出通風口,但是餓死或者渴死在那裡。雖然他只是在那裡呆過,但是他還是最好確定他是不是能夠蓋好通風口,還有,通風口能不能從裡面打開。
他伸出手,很不容易地用手指夠到了篦子,把它拖到身邊。他試著用一隻手固定,要推開它毫無困難。他甚至能把他拉得足夠緊,讓別人從其他的角度也看不出和別的通風口有什麼區別。雖然,當通風口關上的時候,他必須把頭轉到旁邊。這裡沒有足夠的空間讓他轉身。所以,當他進入通風系統的時候,他既可以向左走,也可以向右走。那實在太棒了。
他很小心地把通風口的篦子推下來,不讓它掉到地上。現在是輪到小心爬出來了。
經過了兩次以上的失敗以後,他終於認識到篦子是件非常重要的工具。把它放在通風口前面的地板上,他把他的手指鉤在了遠處的邊上。向內拉篦子,借助槓桿的力量把他的身體拉出足夠遠好把他的胸口達到通風口打開的邊緣上。因為把他的全部體重都懸在這麼尖銳的邊緣上了,所以他刮傷了。但是現在他可以用他的手肘和他的手來幫助他把整個身體舉出開口,回到室內。
他仔細地回想他曾按何種順序使用了哪些肌肉,然後他想健身房裡面有那些器械。沒錯,他能加強那些肌肉。
他把排氣口的篦子安裝回原來的位置。然後拉高襯衫看著他身上的紅印子,那些被排氣口鋒利的邊緣無情地刮傷的痕跡。出了一點血,有意思。如果有人問的話,他該怎麼解釋這些刮傷呢?一會他回去後,他必須試試當他爬到上鋪的時候,是不是能夠在同樣的位置弄出差不多的痕跡來。
他漫步走出遊戲間,走到最近的滑桿處,滑到食堂所在的樓層。一路上他都在奇怪他沒什麼那麼著急要去進入管道。過去他也做過相似的事情,不知道為什麼去做一些不知道有什麼用的工作,那是他為了逃避某些危險做的準備,他是在無意識中做的這些準備。這裡有什麼危險呢?
然後他明白了——在鹿特丹,在街道上,他總是要確定他給所有的事情都留了後路,從一個地方到另一個地方的備用的途徑。如果他正在逃離某人,他不會躲到死胡同裡面,除非他知道還有別的方法離開。實際上,他從沒有真正地躲藏過——他總是靠不停的移動來逃避追擊。無論危險多可怕,他不能靜止不動。被人堵到牆角里實在太可怕了,太嚇人了。
那很傷人,那裡很濕,很寒冷,他很餓,沒有足夠的空氣來呼吸,人們走來走去,只要他們舉起了蓋子,他們就會發現他,如果他們發現了他,他就沒有辦法了。他只能做在那裡等他們離開,最好不要注意到他。如果他們用了抽水馬桶,他們就會發現,機器工作不正常,因為他全身的重量都壓在裡面的浮子上。當他爬進去的時候,很多水已經從水箱裡面溢出來了。他們將注意到有什麼不對頭,然後他們就會發現他。這是他生命裡面最糟糕的經驗了,他決不能再打那種藏起來的注意了。不是狹小的空間讓他困擾,也不是潮濕,甚至不是飢餓或者孤獨。困擾他的是那樣一個事實,就是他逃脫的唯一的路在追趕者的控制下。
現在他明白了找到後路對自己的意義,他就可以放鬆一點了。他沒有探索管道系統,因為他看到他還沒有感覺到明顯的危險。他找到管道系統因為他還記得嬰兒時藏在廁所的水箱裡面那種非常可怕的感覺。所以,無論將來可能有什麼危險,現在他還不能預見。這不過是兒時記憶在表面上的反應罷了。凱羅特修女告訴過他人類很多的行為其實就是對於很早時候的危險的一種習慣的反應。那時,這些話比恩並沒有覺得有什麼明智之處,但是他沒有打算爭論,現在,他知道她說的對。
他怎麼知道那條狹窄的,危險的管道是不是有一天恰恰會救他的命呢?
他不需要按識別器來點亮綠—褐—綠的指示燈。他很清楚他的宿舍在哪裡。為什麼?他曾經到過哪裡,而且他知道從宿舍到每個這個空間站裡他曾去過的地方的路徑。
當他回到宿舍的時候,迪馬克還沒有帶那些吃的最慢的人回來。他的整個探險用了還不到二十分鐘,包括他的佩查的交談,以及在課間看了兩場快速的電腦遊戲在內。
他從下鋪笨拙地向上爬,花了一點時間在上鋪的邊沿上摩擦自己的胸部。好讓他胸口在爬出風口弄傷的位置造成一樣的擦傷來。」你幹什麼呢?」他附近的一個新兵問他。
既然他們不會知道事實,他就如實的回答了。」我在擦傷我的胸口,」他說。
「我在試著入睡,」另一個男孩說。」你也該睡覺了。」
「小睡的時間,」另一個男孩說。」我感覺我和四歲的孩子一樣愚蠢。」
比恩很疑惑那些孩子曾經的生活到底是什麼樣子,小睡一下就會讓他們覺得好像是四歲大。
凱羅特修女站在帕伯·德·諾奇斯身後,看著廁所的水箱。「老式的,」帕伯說。「諾特米尼克牌。當荷蘭剛剛國際化的時候,曾經有一陣子非常流行。」
她拿起水箱的蓋子。非常輕,是塑料製品。
當他們從盥洗室出來的時候,帶他們來的辦公室的管理人驚奇地看著她。她問她」使用廁所不會造成任何危險吧!是不是?」
「沒有危險,」凱羅特修女說,」我只是來看看它而已,就是這樣。這是艦隊的事情。如果你不對別人提起我曾經來過這裡的話,我將非常感激。」
當然,幾乎可以肯定她不會去說別的事情。但是凱羅特修女核計著這件事聽上去除了烏龍八卦以外,不會讓人有其他的想法。
是什麼人在不願意為人所知的情況下,在這棟建築裡面佈置了一個器官農場,以從事這種能夠獲得暴利的邪惡的生意呢?那是魔鬼用來獎賞邪惡的東西——很多錢,那個時候他們出賣了自己的靈魂,把他們的靈魂孤零零留在地獄的火池裡受苦。
在建築的外面她又一次對帕伯說。」他真的藏在那裡?」
「他非常非常小,」帕伯·德·諾奇斯說。」當我發現他的時候,他正在爬,但是他的半邊肩膀和胸口都是濕的。我想他尿濕了自己,但是他說不是,然後他指廁所給我看。他的身上有好幾處被機械壓過留下的紅印。」
「他開始說話了,」她說。
「不多,幾個詞。他太小了。我不能相信那麼小的孩子可以說話。他在『講話』!」
「他在那裡面呆了多久?」
帕伯聳聳肩,」渾身起皺像個老太太一樣,全身都是。很冷,我想,他肯定會死的。那裡的水不像游泳池那麼暖和。很冷,他整晚都在顫抖。」
「我真不明白他為什麼居然『沒有』死掉,」凱羅特修女說。
帕伯微笑起來。」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沒錯,」她回答。」但是那並不說明我們不能明白上帝『到底』怎麼創造奇跡。或者為什麼這麼做的。」
帕伯聳聳肩。」上帝做他的事情,我有我的工作和生活,我能成為最好的人。」
她緊握著他的手臂。」你找到了迷失的孩子,並且從那些試圖殺害他的人中間拯救了他。上帝知道你做了什麼,他會愛你的。」
帕伯什麼也沒有說,但是凱羅特修女能夠猜到他正在想什麼——太多的罪孽,有多少被他的善行洗刷了呢?他的罪孽被清洗的足夠麼,能不能把他從下地獄的邊緣拉出來呢?
「善行並不能洗刷掉罪孽,」凱羅特修女說。」但是一念的悔改能夠讓舞女成為聖人。」(原文是拉丁文,指舞女大利拉為耶穌用頭髮擦腳,而成為聖人的事情。只能意譯。)
帕伯聳聳肩。神學不是他的專長。
「你不用為自己做好事,」凱羅特修女說。」你做這些是因為上帝和你在一起。在那時候你就是他,你的手就是他的手,腳就是他的腳,眼睛就是他的眼睛,嘴唇就是他的嘴唇。」
「我想上帝應該是那個嬰兒。耶穌說過,如果你為小孩子做了什麼,你就是為我做了什麼。」
凱羅特修女笑了。」在最後的時刻,上帝會把他的造物的優點都挑出來的。我們努力去侍奉他就已經足夠了。」
「他那麼小,」帕伯說,」但是上帝就在他裡面。」
當他走下停在他公寓前的出租車的時候,修女向他道別。
我為什麼一定要親眼見到那個廁所呢?我要對比恩做的工作已經做完了。他昨天乘太空梭離開了。我為什麼還不能把這些事情拋到一邊呢?
因為他原本該死掉的,但是為什麼?那些年在街上餓得要死不活的,既然他的生活讓他營養失調,他的心智也應該受到嚴重的傷害啊。他的智力原本應該發育遲緩的。
那就是為什麼她不能放棄追查比恩的血統。因為也許他」已經」被損傷了。也許他的智力」的確」發育遲緩。也許即使他已經喪失了一半的智能,但是他仍然天才地像個奇跡。
她想到聖馬太如何不停講述耶穌在童年時期發生的事情,他的媽媽把這些事情珍藏在心裡。比恩不是耶穌,我也不是聖母。但是他還是一個男孩,我把他兒子般珍愛。沒有別的孩子能在那個年齡作出他曾經做過的事情。
沒有不到一歲還不會自己走路的孩子,能夠和比恩一樣意識到自己有危險並作出行動。那個年齡的孩子會爬下他們的嬰兒床,但是他們不會躲到廁所的水箱中幾個小時,而且活著出來求救。我能夠把這叫做一個奇跡,但是我必須明白這些。那些在器官農場的人都是地球上的渣滓。比恩如此非凡的天賦只能從非凡的父母中得來。
雖然在她和比恩共處的幾個月中,她已經開始了調查,但是她還沒有查到任何一則誘拐案可能發生在比恩身上。沒有被誘拐的孩子。甚至不可能發生意外事件,從沒有失蹤者生還。那不能證明——不是所有失蹤的孩子都在報紙上登了信息,同樣不是每份報紙都存檔並可以從網絡上查找。但是比恩一定有非常有才華的父母,世界上一定有他們的痕跡。——不是麼?像他那樣的思想怎麼可能來自平凡的父母呢?一個奇跡總是發生在另一個奇跡的基礎上。
無論凱羅特修女如何努力讓自己去相信,但是還是不行。比恩不會是曾經的樣子了。他現在在戰鬥學校,那裡他有很好的機會,最終會成為一支偉大艦隊的指揮官。但是有什麼人知道他呢?如果他不是一個平常的人,他會做到什麼呢?不是上帝賜予了他非凡的智慧,那會是什麼人或者別的什麼呢?
還有一個問題:如果不是上帝的話,誰能夠創造這樣一個孩子?
凱羅特修女把臉埋在她的手裡。這些想法是從哪裡來的呢?找了這麼多年了,為什麼她還在懷疑她如此成功的工作成果呢?
讓我們看看那些已知的野獸,她默默地說。蟲族,那些像螞蟻一樣的生物,他們創造來毀壞地球,就像預言裡說的。我們知道那些野蠻的動物,很久以前馬澤·雷漢和他帶領人類的艦隊,就在敗北的邊緣上戰勝了那可怕的巨龍。但是它們又來了,先知聖約翰說過,如果它來的時候,會有一個預言家和它一起到來。
不,不,比恩很好,是個好心的男孩。他不是任何意義上的惡魔,也不是禽獸的僕人,只是一個有著超人天賦的孩子,在世界就處於巨大的危機中的時候,上帝派他來保護地球。我瞭解他如同一個母親瞭解她的孩子。我沒有錯。
當她回到他的房間的時候,她打開了她的計算機,搜索現在有什麼新聞。關於正在工作的科學家五年內的情況報告。包括人類DNA的改造計劃。
當搜索進程正在搜索網絡上的所有網站並進行信息分類的時候,凱羅特修女走到那一堆需要清潔的衣物那裡。她根本不想洗這些東西。她把比恩的被褥和枕套同衣服一起放進一個塑料袋裡面,並且密封了起來。比恩曾經穿過這些衣物,睡過這張床。裡面殘留著他的皮膚組織。一點點的頭髮也許就夠進行一次DNA分析了。
他是一個奇跡,是的,但是她會找出奇跡的成分。因為她的部門不能拯救那些可憐的生活在世界上每個城市所有殘酷的街道上的孩子。她的部門只曾幫助解救了那些看上去和上帝一般的孩子。那就是她的部門幹的事情。既然她已經對那些應該在心裡珍愛的孩子們做了錯事,她就要找到究竟是錯在那裡,作為一個教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