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土星週末旅行者號”建造得像一艘遊艇,它足以容納四個人,對於兩個人來說就很寬敞了,但是對於佛雷和傑絲貝拉·麥克昆卻還不夠大。佛雷睡在主艙,傑絲則一個人獨佔了特別艙房。

在第七天就要過去的時候,傑絲貝拉第二次和佛雷說話:“讓我們把這些繃帶拆掉吧,盜屍鬼。”

那時佛雷正悶悶不樂地在廚房裡煮咖啡,他跟著傑絲貝拉飄浮著進了浴室,把自己的身體擠進洗臉槽鏡前的凹處。傑絲貝拉把自己綁在洗臉槽旁邊,打開醚膠囊,開始生硬而充滿仇恨地用雙手浸泡並拆卸他頭部的繃帶。紗布一條條被緩慢地拆下來。佛雷因為緊張而受著折磨。“你覺得貝克把活兒幹好了嗎?”他問。

沒有回答。

“他可能漏掉什麼地方嗎?”

拆繃帶的動作在繼續。

“兩天前它就不疼了。”

沒有回答。

“看在卜帝份上,傑絲!我們還在打仗麼?”

傑絲貝拉的雙手停住了。她憎惡地看著佛雷包紗布的臉。“你怎麼認為呢?”

“我在問你。”

“回答是‘對’”

“為什麼?”

“你永遠不會理解。”

“你讓我明白吧。”

“閉嘴。”

“如果這是戰爭,為什麼你和我一起來了?”

“為了得到薩姆和我撞上的那筆貨色。”

“錢嗎?”

“閉嘴。”

“你不必這個樣子。你可以信任我的。”

“信任你?你?”傑絲貝拉大笑起來,笑聲裡卻沒有一點愉快的意思,她重新開始拆繃帶。佛雷打落她的雙手。

“我自己來。”

她衝著他纏著紗布的臉扇了一巴掌。“我叫你幹什麼你就幹什麼。老實點兒,盜屍鬼!”

她繼續拆解繃帶。某一條繃帶拉開的時候佛雷的雙眼露了出來。它們直瞪著傑絲貝拉,黑色的深思的眼睛。眉毛是乾淨的,鼻樑是乾淨的。繃帶從佛雷的下領拉開。它是青黑色的。佛雷專注地望著鏡子,倒吸了一口冷氣。

“他漏了下巴!”他驚叫,“貝克那個蠢——”

“閉嘴,”傑絲簡短地回答,“那是鬍子。”

最內層的繃帶很快拆完了,露出了雙頰、嘴和額頭。額頭是乾淨的。雙眼下方的兩頰是乾淨的。其他部分被七天沒刮的青黑色鬍子掩蓋著。

“剃了。”傑絲命令。

佛雷放水,打濕自己的臉,塗了剃鬚膏刮鬍子,沖掉剃下的鬍鬚。然後他靠近鏡子審視自己,沒有意識到傑絲貝拉同時也在注視著鏡子,她的頭靠他很近。刺青的痕跡一道都沒剩下。兩個人都歎了口氣。

“它乾淨了,”佛雷說,“乾淨。他幹成了。”突然他向前貼得更近,更精密地檢查他自己。他自己的臉對他來說挺新鮮,就如同它對於傑絲貝拉一樣。“我改變了。我不記得這個模樣。他還給我做了外科手術嗎?”

“不,”傑絲貝拉說,“是你的內在改變了。那是你看到的盜屍鬼,連帶還是說謊者和騙子。”

“看在上帝的份上!省省吧,別管我!”

“盜屍鬼,”傑絲貝拉重複,她閃亮的眼睛直望著佛雷的臉,“撒謊者。騙子。”

他握住她的肩膀,把她向外推進船艙間的走廊。她飛快衝向主休息室,抓住一根引路的橫欄讓自己能扭轉身。“盜屍鬼!”她大叫,“撒謊者!騙子!盜屍鬼!色鬼!野獸!”

佛雷追上她,又一次抓住她,粗暴地搖晃她的身體。她的紅髮從她後頸處的髮夾中衝了出來,就像人魚的鬈發一樣在空中飄浮起來。她臉上那燃燒的表情把佛雷的怒火轉為熱情。他環住她的身體,把自己新生的面孔埋進她的胸脯。

“色狼,”傑絲低聲說,“畜生……”

“哦,傑絲……”

“燈。”傑絲輕聲哼哼。佛雷頭也不回地摸到牆上的開關,按下按鈕,“土星週末旅行者號”向著小行星帶飛去,舷窗黑漆漆的。

他們一起飄浮在船艙裡,昏昏欲睡,接連幾小時一直喃喃著溫柔地互相撫摩。

“可憐的格列,”傑絲貝拉輕聲耳語,“可憐的親愛的格列……”

“我不窮1,”他說,“發財……馬上。”

【1 此處傑絲用的說法是“POOR”,意為“可憐”,而佛雷理解為該詞的另一個含義“貧窮”。】

“是,富有而空虛。你內心空無一物。格列,親愛的……除了仇恨和報復心什麼都沒有。”

“那就夠了。”

“現在是夠了。但是以後呢?”

“以後?那得到時候看了。”

“那得看你自己了,格列,看你掌握了什麼。”

“不。我的未來在於我逃離了什麼。”

“格列……為什麼你在高弗瑞·馬特爾的時候要對我隱瞞呢?為什麼在那裡你不告訴我諾瑪德號上有一筆錢呢?”

“我不能夠。”

“你不信任我?”

“不是那樣的。我無法控制我自己。那是在我內心的東西……我必須擺脫的。”

“又被控制了,格列?你是被它驅使的。”

“是的,我被它驅使。我無法學會控制,傑絲。我想的,但是我不能。”

“你努力了嗎?”

“我努力了。上帝知道我努力了。但是之後發生了一件事,然後……”

“然後你就像一頭老虎一樣猛撲上去。‘嗜血、好色的混蛋!狠心、奸詐、淫邪、悖逆的惡賊!1’”

【1 “Remorseless,lecherous,treacherous,kindlesvillain……”這是莎翁名劇《哈姆萊特》第二幕第二場中哈姆菜特時他叔叔的描述。】

“那是什麼意思?”

“一個叫莎士比亞的傢伙寫的。它描繪出了你、格列……當你失控時的情形。”

“如果我能把你放在我的口袋裡帶走,傑絲……警告我……給我提個醒……”

“沒有人可以為你那樣做,格列。你必須自己學習。”他用了很長時間來想明白這一點,然後猶豫地說:“傑絲……關於那錢……”

“和你的錢去見鬼吧。”

“在這件事上我能信任你嗎?”

“哦,格列。”

“我不是為了那個……才想隱瞞你。如果不是為了伏爾加,我會給你所有你想要的。所有!當我犯窮的時候都會把剩下的每一分錢都給你,傑絲。伏爾加很難對付……還有普瑞斯特恩、達根漢姆和那個律師夏菲爾德。我必須隱瞞每一分錢,傑絲。我害怕如果我讓你帶走一份財產,那就會在伏爾加和咱1的力量對比中造成差別。”

【1 格列佛說的是“make the difference between Vorga and I”,按語法,此處的“I”應為“me”。後來的兩次“我”則是修正的“I”。】

“我。”

“我。”他等待著,“那麼?”

“你完全被它佔據了,”她謹慎地說,“並不僅僅是你的一部分,而是你的全部。”

“不。”

“是的,格列。全部的你。和我做愛的不過是你的皮膚。剩下的都在餵養伏爾加。”

剎那間前進控制艙的雷達報警器在他們上方爆響,雖然不受歡迎,但卻是一個警告。

“目的地零。”佛雷喃喃,不再放鬆,又一次進入被它驅使的狀態。他向前衝進了控制艙。

佛雷在突然爆發的憤怒中,用惡意破壞的突襲方式逼近小行星。他疾風般衝破太空,通過推動火箭噴出的泡沫般的火焰,使“週末旅行者號”圍繞著大垃圾堆1緊密地螺旋轉動。他們急轉了一圈,越過天色已晚的港口、喬瑟夫和他的科學人們現身來收集太空飄流殘骸的那個艙門、佛雷回塔拉的第一次猛衝在小行星一側撕開的新裂口。他們快速移動著飛越過小行星那拼湊起來的巨大溫室天窗,看到好幾百張面孔從那裡向外窺探他們——那些面孔看上去就像小小的、刺青斑駁的白圓點子。

【1 此處指科學人所在的海藻小行星。】

“那麼我沒有殺掉他們,”佛雷嘟噥著說,“他們被拽回了小行星……很可能在他們修理剩餘部分的時候住到地底更深處去了。”

“你會幫助他們嗎,格列?”

“為什麼?”

“破壞是你造成的。”

“讓他們去見鬼吧。我有自己的難題。不過那總是個解脫。他們不會打攪我們的。”

他再次環繞小行星一周,讓“週末旅行者號”在火山口的邊緣著陸。

“我們將從這裡開始工作,”他說,“鑽進太空服裡去,傑絲。讓我們走!讓我們走!”

他趕著她走,不耐煩得都快發瘋了,他也是身不由己。他們把自己封進了各自的太空服裡,離開了“週末旅行者號”,然後爬過裂口處的殘骸,進入了荒涼的小行星內部,就像蠕動身體穿過巨型蠕蟲彎彎曲曲的地穴一樣。佛雷擰開他太空服的微波設置和傑絲通話。

“這裡很容易迷路。和我在一起。靠近點。”

“我們正向哪裡去,格列?”

“尋找諾瑪德號。我記得當我離開的時候他們用水泥把它固定在小行星上了。忘了在哪裡,要找到它。”

通道裡沒有空氣,所以他們前行時沒有發出聲音,但金屬和岩石發生了振動。他們暫停了一次,在一艘古老飛船坑坑窪窪的船體旁邊呼吸。當他們把身子靠在它上面的時候,他們感覺到從內部傳來的震動信號,一種有節奏的敲擊。

佛雷猙獰地微笑。“那是喬瑟夫和裡頭的那些科學人。”他說,“是幾個請求的詞。我將給他們一個模稜兩可的回答。”他在船體上重擊了兩下,“現在給我的妻子一個私人的口信。”他的面孔陰沉下來,他憤怒地打了一下船體,隨後轉身離開,“來吧。我們走。”

但是當他們繼續搜索的時候,那些信號一直跟隨著他們。顯然小行星的外圍都被遺棄了,這個種族收縮到了中心地帶。然後,在一口用廢舊鋁造的井穴深處,一扇艙門打開了,光從那裡撲出來,喬瑟夫身著一套古老太空服式樣的玻璃衣服出現了。他站在粗陋龐大的袋子上,魔鬼般的面孔正怒目而視,他的雙手乞求地握在一起,他魔鬼般的嘴在動。

佛雷瞪著老頭,向他邁了一步,然後停住了,雙拳緊握,喉嚨“咯咯”作響,怒火正從他身體內部升騰起來。傑絲貝拉望著佛雷恐懼地叫出聲來。原來的刺青回到了他臉上,蒼白的皮膚上現出了血紅色,現在是鮮紅的而不是黑色的了,無論顏色還是樣子都是一張真正的老虎面具。

“格列!”她叫嚷,“我的上帝!你的臉!”

佛雷沒去注意她,站著和喬瑟夫怒目對視,而那個老人對著他們做出懇求的動作和表情,求他們進入小行星的內部,然後他消失了。直到這時佛雷才回轉身問傑絲貝拉:“什麼?你剛才說什麼?”

透過頭盔清亮的球體她可以清晰地看到他的臉。當佛雷體內的狂暴消退時,傑絲貝拉看到那血紅色的刺青褪去了、消失了。

“你沒看到剛才那個討厭鬼嗎?”佛雷追問,“那是喬瑟夫。你沒有看到他對我做了那種事之後還對我乞求哀告嗎?你剛才看到了什麼?”

“你的臉,格列。我知道你的臉是怎麼回事了。”

“你在說什麼?”

“格列,你曾想要一種東西,使你能夠自我控制。你已經得到了。你的臉。它——”傑絲貝拉開始歇斯底里地大笑,“你現在必須學習控制了,格列。你永遠不能讓感情控制你……任何感情……因為……”

但是他的目光越過她向後方直視,突然他大叫一聲衝出鋁造井穴。他在一扇打開的門前急停下來,開始發出勝利的歡呼。那扇門通向一間工具艙,4×4×91。艙內有架子、一堆亂糟糟的廢舊食品和被棄用的容器。那正是佛雷在諾瑪德號上的棺材。在佛雷的逃離造成浩劫之前,喬瑟夫和他的人就成功地將諾瑪德號的殘骸封入了他們的小行星,同時也因為那次浩劫使進一步的工作無法進行。實際上飛船的內部原封未動。佛雷抓住傑絲貝拉的胳膊,拖著她飛快地穿過飛船,最後來到了事務長的儲物櫃邊,他撥開廢墟和瓦礫堆,結果發現下面是一大塊鐵,冷漠無情,堅不可摧。

【1 此處應指工具艙的體積。各數字單位應為米。】

“我們有一個機會,”他氣喘吁吁地說,“要麼我們把保險櫃從船艙裡拆下來,把它帶回塔拉去,在那裡處理它;要麼我們就在這裡打開。我贊成在這裡。也許達根漢姆撒了謊。無論如何,全看薩姆在‘週末旅行者號’裡有什麼樣的工具了。回飛船上去,傑絲。”

他們回到“週末旅行者”號飛船上,無論他怎樣迫切地找尋薩姆留在飛船上的工具,還是什麼都找不到,這時他才留意到傑絲貝拉的沉默和專注。

“什麼都沒有!”他不耐煩地大叫,“船上連一把錘子一個鑿子都沒有。除了開瓶蓋和包裝食品的小玩意,什麼都沒有。”

傑絲貝拉沒有回答。她一直沒有把目光從他的臉上挪開。

“你為什麼像這樣盯著我?”佛雷追問。

“我覺得很有趣。”傑絲貝拉緩慢地回答。

“因為什麼?”

“我要給你看一件東西,格列。”

“什麼?”

“我有多麼藐視你啊。”

傑絲貝拉給了他三個耳光。佛雷被這幾個耳光激怒了,他開始變狂暴了。傑絲貝拉舉起一面小圓鏡,把它舉在他的面前。

“看看你自己吧,格列,”她平靜地說,“看看你的臉。”

他在瞧著。他看到舊的刺青的印痕在皮膚下面沸騰成血紅色,把他的面孔變成了一張深紅和白色相間的老虎面具。他被這毛骨悚然的景象嚇得戰慄了,於是他的火氣立刻消退了,同時面具也消失了。

“我的上帝……”他低語,“哦,我的上帝……”

“我必須讓你失去控制才能讓你看到。”傑絲貝拉說。

“它意味著什麼,傑絲?貝克把活兒搞糟了?”

“我不那麼認為。我想在你的皮膚下面還留著疤痕,格列……原來刺青的時候留下的,在清除的時候又加深一次。針痕。一般它們不會出現,但是它們會變成血紅色,當你感情失控、你的心臟開始噴壓血液的時候……當你暴怒或恐懼或熱情或瘋狂的時候……你明白嗎?”

他搖搖頭,依舊盯著自己的臉,昏亂而迷惑地觸摸它。“你說過你希望能把我裝在你的口袋裡,在你失去控制的時候提醒你。現在你有了比那更好的,格列,或者是更糟的,可憐的愛人。你有了你的面孔。”

“不!”他說,“不!”

“你完全不能失去控制,格列。你永遠不能過量飲酒、暴食、太愛、太恨……你必須緊緊控制住你自己。”

“不!”他絕望地堅持,“它能治好的。貝克可以的,或者別的什麼人可以。我不能四處走動卻害怕感受一切,因為它會使我成為一個畸形人!”

“我認為這治不好了,格列。”

“植皮……”

“不。傷痕太深,無法植皮。你將永遠無法擺脫這個烙印,格列。你必須學會和它一起生活。”

佛雷在突然的怒火中從面前推開了鏡子,血紅色的面具再度在他的皮膚下面亮了起來。他從主艙衝到艙門口,在那裡取下他的太空服開始扭動著把身子套進去。

“格列!你去哪裡?你要做什麼?”

“拿工具,”他大叫,“開保險箱的工具。”

“哪裡?”

“在小行星上。他們有成打的工具屋,塞滿了從失事飛船上收集來的工具。那裡肯定有鑿子,我需要的每一樣東西都有。別跟著我。那裡可能有麻煩。我這他媽的見鬼的臉現在怎麼樣了?正在現出來?基督在上,我希望那裡有麻煩!”

他扣上他的太空服,走入小行星,找到了一扇分隔中心居住區和外部真空的艙門。他“砰砰”地重擊那扇門。他等了等,然後又繼續重擊,直到艙門被打開,他才停止這專橫的召喚。幾條突然伸出的手臂把他猛拉進去,艙門在他身後關上,那裡不是密封艙。

他在光線下眨眼,蹙眉對著喬瑟夫和在他前面聚集著的天真的民眾,他們的面孔都被裝飾得醜陋而可怕。他知道自己的面孔一定燃起了那張紅白兩色構成的面具,因為他看到喬瑟夫被嚇了一跳,而且他看到那魔鬼的嘴巴作出了發“諾瑪德”這幾個音節的形狀。

佛雷大踏步穿過人群,突兀地分開他們。他用他套在太空服裡的拳頭反手一抽打翻了喬瑟夫。他穿過住人的走廊尋找,模糊地認出它們來。最後他走到了那間臥室,一半是天然的洞穴,一半是古代的船體,那是儲存工具的地方。

他翻找,仔細搜索,收集了鑿子、鑽石鑽頭、酸、熱離子器、結晶、膠狀炸藥、熔絲。在引力很小的小行星上,這些裝備的總重量被消減到不到一百磅。他把它們堆在一起,粗略地用電纜捆起來,然後開始往這倉庫洞外走。

喬瑟夫和他的科學人在等著他,就像跳蚤在等待一匹狼。他們向他急衝過來,他從人群中一路衝殺出去,匆忙、愉快而野蠻地折磨他們。太空服的防護外甲保護他不受他們的攻擊。他下了走廊,尋找一扇可以通向真空的艙門。

傑絲貝拉的聲音來到他耳邊,在受話器裡聽來細弱無力但很激動:“格列,你能聽到嗎?我是傑絲。格列,聽我說。”

“說下去。”

“另一艘飛船兩分鐘前來了。它飄浮在小行星另一側的上空。”

“什麼!”

“它有黃色和黑色的記號,就像一隻大黃蜂。”

“達根漢姆的顏色!”

“那麼我們被跟蹤了。”

“還有什麼?達根漢姆大概自從我們闖出高弗瑞·馬特爾起就開始跟蹤我們了。我是個傻瓜才沒有想到這一點。他怎麼能跟蹤我,傑絲?通過你?”

“格列!”

“忘了它。只是開個玩笑。”他毫無快意地大笑,“我們得干快點,傑絲。套進一件太空服然後在諾瑪德號上和我會面。事務長的房間。去吧,丫頭。”

“但是格列……”

“關閉信號。他們可能監聽我們的波段。去!”

他努力穿過小行星,抵達了那個加了門的艙門,打翻了守在它面前的守衛,把它猛地撞開,進入了外部走廊的真空中。科學人要想關上艙門阻止他已是無望。但是他知道他們會跟著他的,他們已經被激怒了。

他拖著他的一大堆裝備穿過迂迴路段和轉彎口,趕到諾瑪德號的殘骸上。傑絲貝拉正在事務長的房間裡等著他。她挪動身體要去打開她的微波通話設備,佛雷制止了她。他把自己的頭盔靠著她的大叫:“別用短波。他們會監聽,然後就可以確定我們的位置。你可以這樣聽到我說話,聽不到嗎?”

她點點頭。

“這就好。在達根漢姆確定我們的位置之前我們大約還有一個鐘頭的時間。在喬瑟夫和他的暴徒們追上我們之前我們大約還有一個小時。我們可真是緊張得要命。我們必須快點幹。”

她又點點頭。

“沒有時間打開保險箱運出金條了。”

“如果它在那裡的話。”

“達根漢姆在這裡,不是嗎?那就是它在裡面的一個證明。我們不得不把整個保險櫃從諾瑪德上切下來然後把它搬上‘週末旅行者號’。然後我們就開溜。”

“但是……”

“聽我的,按我說的做就行。回到‘週末旅行者’號上去。把它騰空。拋棄每一件我們不需要的東西……除了救急口糧以外的所有補給。”

“為什麼?”

“因為我知道這保險箱有多少磅重,當我們回到重力地帶的時候那艘船不一定吃得消。我們必須提前騰出富餘的載重量來。那意味著回程將很艱苦,但是那值得。卸空飛船。快!去,丫頭。去!”

他把她推出去,不再向她的方向多看一眼,開始攻擊那個保險櫃。它是一大塊大約4英尺直徑的鋼球,建造時被弄進船體的鋼殼裡。它有十二個不同的地方焊接在諾瑪德飛船的骨架上。佛雷輪流攻擊每一個焊接點,用上了酸、鑿子和冷凍劑。他依照結構張力的理論工作……加熱、冷凍,然後蝕刻那塊鋼,直到它的晶體結構被扭曲並且毀滅其物理抗力。他使金屬變疲勞。

傑絲貝拉回來了,佛雷意識到45分鐘已經過去了。他汗水滴答,戰抖著,但是保險箱仍被十二個堅硬的突出表面的瘤固定著懸在船體中。佛雷急忙移向傑絲貝拉,她和他一起拉保險箱。他們無法移動那整塊金屬。他們虛脫而絕望地跌倒時,一個飛快移動的陰影遮蔽了從諾瑪德船體的裂口處傾瀉而進的日光。他們向上注視。一艘正在環繞小行星的太空船只有不到四分之一英里遠了。

佛需把他的頭盔靠著傑絲貝拉的。“達根漢姆,”他喘息著說,“……正在找我們。很可能還有一群人下到這裡來嚴密搜索我們。他們和喬瑟夫談過之後立刻就會到這裡來。”

“哦,格列……”

“我們還有一個機會。也許他們繞上好幾圈才能發現薩姆的‘週末旅行者’號。它藏在那個火山口裡。也許我們回去的時候可以把保險櫃帶上船去。”

“怎麼做,格列?”

“我不知道,他媽的!我不知道。”他垂頭喪氣地重重捶著他的雙拳,“我完了。”

“我們不能把它炸開嗎?”

“炸彈……什麼,炸彈代替了頭腦嗎?這是有頭腦的麥克昆說的話嗎?”

“聽著。用某種能爆炸的東西把它炸開。就像是一個火箭噴射發動機的作用……給它一個推動力。”

“是的,我有那個。但之後呢?我們怎麼能把它弄到飛船上去,丫頭?不能不停地爆炸呀。沒時間了。”

“不,我們把飛船帶到保險櫃這裡來。”

“什麼?”

“把保險櫃直接炸到天空中去,然後帶著飛船過來,使保險櫃直接飛進主艙門。就像用你的帽子來捕一隻球一樣。明白?”

他明白了。“上帝,傑絲,我們可以做成。”佛雷撲進那堆裝備中,開始分類找出膠狀炸藥、熔絲和雷管。

“我們不得不使用短波。我們留一個和保險櫃在一起;另一個去駕駛飛船。保險櫃這邊的人和飛船上的人通話以便確定一致方位。對嗎?”

“對。最好是你去駕駛,格列。我會和你通話的。”

他點點頭,把炸藥固定在面對保險櫃的方向,連上雷管和熔絲。然後他把自己的頭盔靠在她的旁邊:“真空熔絲,傑絲。定時兩分鐘。當我通過短波發出命令時,只要拉下雷管帽然後把這見鬼的東西弄出來,做得到嗎?”

“做得到。”

“和保險櫃待在一起。一旦你發話把它送上飛船,立刻跟著它來。無論什麼理由也不要拖延。門會關上的。”

他重重拍了一下她的肩膀,然後回到了“週末旅行者”號。他把外部的艙門和內部真空鎖都打開。飛船裡的空氣立刻跑光了。因為被傑絲貝拉提前卸空,還失去了空氣,飛船看上去陰沉而不幸。

佛雷直接進了控制室,坐下來按開他的微波通訊設備。“站開,”他喃喃,“我現在出來了。”

他點燃火箭,側面的火箭噴射了二秒鐘後前方的火箭也開始噴射。“週末旅行者”號震落了船體上的殘骸瓦礫輕鬆地升起,就像一條鯨魚浮出水面。當它悄悄向後上方滑動時,佛雷大叫:“爆炸,傑絲!現在!”

沒有巨響,沒有閃光。在他下方的小行星裡,一個新的坑洞打開了,向上噴湧的碎石瓦礫迅速綻放出一朵花,一個灰暗的鋼鐵球體從容地跟隨而出,無力地旋轉著。

“舉手之勞。”傑絲貝拉的聲音從耳機裡傳來,冰冷而有力,“你回撤得太快了。順便說一句,麻煩來了。”

他用後部的火箭來減速,警惕地俯視下方。小行星的表面彷彿被大黃蜂掩蓋了。那是達根漢姆的人,身穿黃白相間的太空服。他們嗡嗡飛舞著,環繞著一個白色的身影,她機靈地躲閃著、旋轉著,飛快地穿行。那是傑絲貝拉。

“照常飛行不變。”傑絲平靜地說,雖然他可以聽到她呼吸有多麼困難,“再稍稍費點事……來個四分之一弧度的轉角。”

他幾乎是機械地遵照她的指示去做,仍然看著下面的戰鬥。他仍然可以看到傑絲貝拉和達根漢姆的人。她點燃了她太空服上的小火箭……他可以看到從她背後冒出來的小小的火焰……然後從小行星表面向上掠過。一連串火焰從達根漢姆的人背後噴射出來,跟著她。其中有六個放棄追逐傑絲貝拉而直接衝著“週末旅行者號”來了。

“門要關上了,格列,”傑絲貝拉正在喘息但是聲音依然很鎮定,“達根漢姆的飛船停在另一邊,但是他們剛才很可能已經給他發了信號,他就要上路了。保持你的位置不變,格列。現在起大約過十秒鐘……”

大黃蜂們接近了,吞噬了那小小的白色太空服。

“佛雷!你能聽見我說話嗎?佛雷!”達根漢姆的聲音先是很模糊然後變清晰了,“這是達根漢姆在用你的波段呼叫。進來,佛雷!”

“傑絲!傑絲!你能甩掉他們嗎?”

“保持你的位置不變,格列……就來!有個漏洞,小子!”

一次力足千鈞的震動讓“週末旅行者”號猛搖起來,那是保險櫃緩慢而沉重地撞進了主艙。在同一個剎那,那穿白色太空服的身影突破了黃蜂群。她向上發動,直接撲上了“週末旅行者”,熱切地追隨著它。

“上啊,傑絲!上啊!”佛雷咆哮,“來,丫頭!來!”

當傑絲貝拉在“週末旅行者”號飛船一側消失的時候,佛雷設置了駕駛程序,準備採用最高的加速度。

“佛雷!你能回答我嗎?我是達根漢姆。”

“下地獄去吧,達根漢姆,”佛雷大喊,“你著陸了以後和我說一聲,傑絲,還有,堅持住。”

“我做不到,格列。”

“上啊,丫頭!”

“我無法著陸。保險箱封住了艙門。它塞在了半路上……”

“傑絲!”

“沒有路可以進來,我告訴你,”她絕望地大喊,“我被堵在外面了。”

他瘋狂地環視。達根漢姆的人在“週末旅行者”號的船體上著陸了,懷著職業殺手懾人的目的和騰騰殺氣。達根漢姆的飛船從小行星短短的地平線上升起,開始了航程,這對佛雷來說就意味著死神正在逼近。他的頭開始暈眩。

“佛雷,你完了。你和你的姑娘。但是我會提供一次交易……”

“格列,救救我。做點什麼,格列。我失敗了。”

“伏爾加……”他用一種奇怪的聲音說。他閉上他的雙眼,發動了引擎。飛船尾部的火箭吼叫起來。“週末旅行者”號開始搖晃,震動著向前衝。它的衝刺甩掉了達根漢姆那些登陸在船體上的人,也甩掉了傑絲貝拉,甩掉了警告和哀求。10G的加速度把佛雷按回了飛行員的椅子上,而現在駕馭著佛雷的那種激情,卻比它更急切,更痛苦,更不安全。

當他從戰場中消失的時候,臉上又騰起了他特有的永遠也難以消除的血紅色烙印。

《群星,我的歸宿》